几乎每次去邮局,我都会看到那位头发斑白的老人,盘坐在那个繁华十字路口的一角,守着一个小小的报摊。
老人的双腿残疾得很厉害,以至于必须要靠了双拐来行走,他的双手也痉挛着,拿东西颇有些费力。因为身体的不便,他无法像其他的卖报人一样满大街去叫卖,只能据守在一个地方“守株待兔”,像极了一颗被固定了的螺丝钉。
因了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雨,我曾与老人在大观园商场的檐下有过一次长谈。老人不善言语,我们的交谈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几乎是一问一答。老人告诉我,他的老家在一个很是偏远的山区,因为下生就带着残疾,腿不能站,手不能提,完全靠了父母的精心照顾他才勉强活了下来。五年前,双亲相继离世后,无兄无妹的他就只能靠着乡亲们的救济苟延残喘了。
当我问他怎么会从五十里外的山乡来到这县城时,老人突然沉默了。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他还是回答了我的疑问:那一年村里选举干部,他虽然残疾,却也是一个公民,手里也掌握着一张选票,于是那些想当干部的也都把选票拉到了他这里。为得到这一票,他们如出一辙,每个人都把这些年来施舍给他的东西算了个明明白白。
那时刻,他被深深地刺疼了,原本感恩的心突然感到了莫大的耻辱。
几天里,他陷入了极度的熬煎中,既为“僧多粥少”的无奈痛苦,也为自己的残废无用悲哀,更对这世道人心感到彻骨的寒冷。思前想后,他一咬牙在选举前一天夜里悄悄地离开了村子,连滚带爬地到外面去流浪,心想能活一天算一天,没想到竟然一路乞讨着到了县城。
进了县城,他很快就学到了一个谋生的手段:在商场附近或繁华路口乞讨,一天下来居然能讨得七八元钱。这样的收入足以解决了生计问题,且不用花费一点力气,可他却依旧高兴不起来,因为那毕竟仍然是靠了别人的施舍。他最大的愿望是,有朝一日能通过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不要再做一个寄生虫。可对于身体高度残疾、目不识丁且年已五旬的他来说,这样的机会又是何其渺茫。尽管如此,他并不死心,时时处处留意着。终于有一天,他惊喜地发现了卖报这个行当,便立即用乞讨所得做本钱,开始了自己的卖报生涯。因为行动不便,形象萎缩,他的报纸卖的很少,收入非常微薄,有时三四天的卖报所得都比不上乞讨一天的。虽然勉强糊口,他却从心底里感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自豪和满足,为自己终于能够自食其力,终于活得有些人样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连喘气都觉得通畅了。”老人说,他的下一个愿望就是能尽量攒下一点钱,对村子里那些曾经接济过他的人做一点报答。只有这样,他才能活得更心安理得。
我顿然对面前的这位老人生出了一种由衷的敬意。他的身体是残疾的,可贵的是,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残疾而堕落,在极度的困境中始终追求着的,是对独立人格的坚守和对生命的自我支撑。记得法国作家缪塞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我的杯子不大,但我用自己的杯子喝水。”这样的杯子,不一定要精美,只要能盛得住生命的基本需要,也不一定要丰富,但必须要装得下自己的人格尊严。
可世间有几许人能像这位残疾老人一样真正做到这一点呢?太多太多的人,不是不去寻找自己的杯子,习惯了依赖别人的杯子过活,就是总抱怨自己的杯子太小,想方设法去膨胀自己的杯子,甚至于把人最可珍贵的东西都抛弃或变卖了。
无论是自甘堕落,还是欲壑难填,同样都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