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放言有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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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读世(8)

央视一套即将停播《实话实说》,主持人也不再顾及淑女风度,在接受采访时发泄牢骚道:“大家现在痛快了,《实话实说》终于死了,不如崔永元的和晶终于离开了,但痛快以后呢?”

和晶是从上视名牌娱乐节目“智力大冲浪”走向央视《实话实说》的,冲着这一选择,就让人觉得她在主持《大冲浪》后不仅没有提高智力,而且大失当年与林栋甫一起“捣浆糊”的水准。谁叫你那么实诚,连比你强的小崔都不说《实话》了,你还冲上去接啥子班?难道没听说过“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的谚语吗?这不,小崔被推成了忧郁症,现在你又身不由己地被央视改革的后浪抛出去,摔死在收视率的沙滩上。你当初去接这个活计,就是你所说的两个字,不过后面不是用问号,而是应该加惊叹号:“傻啊!”这傻还傻在三根筋上。

第一根筋,傻在小媳妇在一言堂里企图向婆婆乞讨说实话的权力。她不知道,在这个大家庭里,不仅话语权,即便你的生存权,也都是婆婆给的(她可以让儿子休了你),你只能歌颂婆婆治家如治国,如何政通人和,国泰民安。当然,顺溜话听多了,婆婆也会腻的,就给你一点实话实说的权利,让你说些无关痛痒的实话,诸如政通人和时要注重环保啦,国泰民安后要强调节约啦。倘若你能把握好实话实说的度,婆婆自然不妨宽宏大量,不拿走你的说话权。不过,在这种前提下,小媳妇说实话实在累人。哪些话能实说,哪些实话不能说,都要摸准婆婆的脾性,看清婆婆的脸色。这种拿捏掂量的委屈与苦衷,和晶终于有了感受,那就是她问的第一个问题:“《实话实说》的选题是可以由一个人来画圈打勾的吗?”言外之意很清楚:上面还有婆婆盯着呢!倘若你真自以为是,要为人民鼓与呼,实话说出婆婆治家还没有达到小康水平,那就对不起,你就要被褫夺实话实说的权力。至于褫夺的理由,对婆婆说来很方便,只拿收视率说事,没扣你一个不和谐的大帽子,还算手下留情的。

第二根筋,傻在把中国媒体体制误以为是移植国外传媒名牌的温床。美国奥普拉·温弗莉的谈话脱口秀节目,收视率高居同类节目之首达二十余年,对美国社会的影响力非同一般。中国的《实话实说》即便不是克隆,也大有见贤思齐之心在。奥普拉·温弗莉品牌的成功,当然有其个人号召力的因素,但从根本上说,还有更深层的传媒体制原因。就传媒体制而言,关键不在于是否实行“主持人中心制”。即便《实话实说》实行了“主持人中心制”,主持人就能百分百的实话实说?症结在于,奥普拉·温弗莉在美国可以不受行政权力的干预与掌控,传媒独立于政府权力之外;而中国主持人必须看人脸色说话,以至“每次改版的时候,都是在尽力满足改版的要求”。有些观众以为,和晶不如崔永元,《实话实说》才走到了尽头。和晶也一腔怨气道:“不如崔永元的和晶终于离开了。”实际上,观众的偏见与和晶的怪怼,对讨论这事完全没有意义。这档节目,即便由小崔一路主持下去,最终也必定下课了结。这里要拿奥普拉·温弗莉对比说事。如果和晶到美国,主持对方那档节目,凭着理想主义与敬业精神,也许一走好运,就会成为奥普拉·温弗莉第二。反之,如果奥普拉·温弗莉到中国来主持《实话实说》,倘若大环境不变,她也一定会像和晶那样关门大吉的。和晶还不至于傻到不知道淮桔为枳的故事吧!

第三根筋,傻在把如今的现实还当成实现实话实说理想的沃土。这都什么年代啦,你与队友“依然乘地铁上班,买房还要靠家属帮忙”,还革命青年一样,热血沸腾地去为人民去当喉舌,去为《实话实说》献身,像六十年前江姐为共产主义献身一样。你咋不学学你那些央视的哥姐呢?你接《实话实说》的当口,咏哥正在《幸运52》上幸运着,丫姐正在《开心辞典》里开心着,就是朱军哥那个《艺术人生》也远比你艺术!这是一个大众娱乐死,不说实诚话的时代。连赵忠祥大叔都到上海《舞林大会》当上了捧哏。当一位前辈同仁劝他学习美国王牌新闻主持人迈克·华莱士时,赵大叔清醒得很,知道大陆任何电视台都不可能请他主持时政新闻时像华莱士一样独立点评的,便只表示要主持到华莱士那样的年龄。咱们这儿,没有迈克·华莱士与奥普拉·温弗莉说实话、硬话、刺话的环境与氛围,那不仅仅是传媒体制的问题,还关系到整个社会的价值观念。迈克·华莱士与奥普拉·温弗莉之所以成功,那是由美国全民认同的一种文化价值与社会观念为其后盾的缘故。和晶的话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网络可以隐身说实话,电视可以让一个隐身人来说真话吗?”这句话说出了当今中国的怪诞现象,包括央视在内的官方传媒,现身的人说的未必都是真话,而实话实说只有隐身网络才有可能。这种信任危机,也就是《实话实说》遭遇的两难困境,又要说真话实话,又不能隐身网络,于是只能设计一个“剧场版”,说些不坏脾胃、无伤大雅的实话。也许,这与当初的理想主义相去实在太远,和晶才说:“我要好好想想我对这个职业的思考。”

和晶的思考显然还在混沌状态,她借着采访的机会,先是对观众说:“如果你们需要更锋利的剑,那就去找。”似乎在反省《实话实说》还远不足以代表民意,成为一把锋利的剑。继而又说:“你们想想,这样用40分钟给普通老百姓自由发表观点的节目,现在还有吗?”似乎又在规劝观众珍惜央视提供给咱普通老百姓仅有的“自由发表观点”的园地,这时,她对“婆婆”给出的“自由度”却又讳莫如深了。而后她又说:“好像一直以来很多人都对《实话实说》幸灾乐祸。”一般观众对这档节目及其主持人前世今生都没有深仇大恨,有何必要“一直以来”幸灾乐祸?这种情绪的产生,是因为观众容不得那种不尴不尬的实话实说。与其这样假戏真做说实话,还不如娱乐至死说戏话,或者干脆去找“更锋利的剑”,隐身网络实话实说。

和晶博客关于《实话实说》的文章,有一篇题为《终于谢幕》,光看题目,释然中不无伤感。既然央视作为官方第一传媒,都容不下不痛不痒、不咸不淡的实话实说,那么,和晶也就不必伤感,就像安徒生童话里那个捧着空花盆试图说出实话的孩子,你完全没有错。放下即着地,你何妨就与你那些曾经希望听到实话实说的观众们一起张开双臂,去迎接一个实话谢幕的时代吧!

(本文原载2009年9月27日《南方都市报·阅读周刊》)

醉眼朦胧下的“盗梦空间”

刚过年假,受邀到一个山明水秀处休闲,行程有观赏当地上灯的节目。当天傍晚,邀请方早早摆开饭局,席上有几张新面孔,主人一一介绍如仪:一位是某官媒驻本省的分社主任(下文姑以主任称之),他是专程前来采访的;左边那位是他的专职司机(循例以司机称之);右边这位是全程陪同主任的本县宣传部干事(自然以干事称之啦)。承蒙主人也把我等美誉一番:这是某专家,那是某学者。

这位主任不仅长相儒雅,而且三言两语就能掌控住场面。他先从方言讲起,说当地方言有相当深厚的文化积淀,保存着许多文言元素。见在座者愿闻其详的表情,便接着说,当地方言把“倒酒”说成“母鸡”,把“喝酒”说成“公鸡”。看着专家学者匪夷所思,主任恰到好处地揭晓谜底:“母鸡”实乃文言“满之”的方言读音,“公鸡”则是文言“干之”的发音。这番话头书卷气十足,让专家学者们听得兴味盎然,于是乎,杯盘笑语,觥筹交错,主任也在“母鸡”、“公鸡”的轮番骚扰下喝得醺醺然。

席散以后,干事早在县城步行街上安顿了摄影点,好让主任完成采访任务。主任却热情地拉住我和另一位教授(说是他拉我俩,还不如说我俩把他扶得东来西又倒),他寒暄几句“久仰”、“请教”,便说起自己的成长史:工科大学毕业,分到省里一家大型国企,从宣传干事做起,最终考入这家官媒,也算是闯过三关六码头,走过日美亚非欧,这才坐上了准局级的主任官位。他一边说,一边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有时还给你来个热情的熊抱,实在醉态可掬。尽管主人说有车送我们去步行街,主任却硬拉我俩上了他的小车。

小车驶往县城途中,主任尽管还一路嘟哝着酒话,却大有“我醉欲眠君且去”的意态,干事取而代之成为与我们聊天的主角。他说,自己原是县文科状元,从北京的大学毕业,为了照顾父母,也为了报效桑梓,才回来发展的。看来干事迈出校门不久,热血尚未冷却,理想还没消磨。一路闲聊中,他对时政有赞有弹有褒有贬,而“共产党”作为关键词,吐露频率之高也在意料之中。听着听着,主任突然警觉地打住了醉语,正色提醒他:“你在宣传部门工作,怎么能一口一个‘共产党’怎样怎样,站在第三者立场上说话呢?应该站在党的立场上说话,称‘党’或者‘我党’。”说这几句话时,他的态度既认真,又严肃,更诚恳,完全出离了醉酒状态。干事不免申辩几句,最后不吭声了事。主任尽管喝高,醉意朦胧中仍能如此自觉地维护共产党(借其用语,应该说成“我党”)本位,说明意识形态领域里,思想工作的巨大成绩绝对应该高估。对主任那样的文宣人员来说,通过日积月累与潜移默化的方式与过程,党本位意识已经完全渗透进血液里,植入在头脑中。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业已化为潜意识,即便在醉酒状态中也绝无些许的懈怠与丝毫的放松。

在驶入县城的道口,小车被警察叫停。今晚小县城将有四支绵延上百米的龙灯队大展身手,不仅城内居民,全县各地也有人前来观赏上灯仪式,为防止道路堵塞与踩踏事故,交通管理是必不可少的。见小车被拦停,主任顿时大为不悦,对司机直嚷嚷“你给我一直往前开”。司机耐心地说明,是交警让停的。主任这下按捺不住了,借着酒力吼了一声“我来开”,就从后座起身,准备来夺方向盘。见司机一脸的难色,我打起圆场来,说不要让执勤的警察为难,不妨停下车看着龙灯队通过。也许觉得怠慢了客人,主任脸上有点挂不住,说话虽然语无伦次,吐字却毫不含糊:“什——什么警察,他——他们的局长我认识,我都不怕!”看得出,一脸的不满与不屑,也是发自内心的。主任尽管处于晕乎乎的醉酒状态,在深层的潜意识里,官本位却根深蒂固。一个县的公安局长,级别在他这个准局级之下,何况他还有驻省官媒那把尚方剑呢!

最后,交警允许小车驶停进县府大院。主任踉踉跄跄走下小车,在官本位意识的驱使下,还不忘吩咐值班人员说:“去——去叫你们的县长、书记来见我!”还是干事劝驾了事,扛起摄影器材,架着主任摇摇晃晃向摄影点走去。

与主任分手不久,上灯仪式瞬间让步行街弥漫着歌舞升平的喜庆感。舞龙灯,划旱船,生活在现实世界的人们与承载着历史记忆的民俗交错重叠在同一时空,令人有一种梦幻感,不知是历史植入现实,抑或现实逆袭历史。品味着醉意酩酊中主任的言行,其背后的潜意识,不禁让我联想起好莱坞大片《盗梦空间》。这是一个梦中梦的故事,做梦的人在梦中继续做他更深层次的梦,几层梦套梦的衔接过度、逻辑关系与进入更深层梦境的方式,都基于对目标人物的意识植入。一旦植入成功,梦主就会遵循梦境暗示的潜意识去思考,去行动,剧情便循此而推进。“意识植入”的巧妙构思,令人拍案叫绝,也让人浮想联翩。

在刚才个把小时里,我仿佛一个观影者,旁窥着醉意朦胧的主任。他在讲“鸡”的故事时,意识还停留在现实世界;当他酒酣耳热,大谈成长史时,已在追溯自幼植入的梦境是如何实现的;而他教导干事的那番话,显然是数十年来耳濡目染地接受了主体意识;至于官本位的言论做派,更是数千年来中国官僚政治传统深度植入的必然结果。至于主体意识与官本位的化合反应,在主任这里,似乎还来不及在更深的梦层里有别样的呈现。但媒体上时而看到某些党员干部大声呵斥,也许正可以起补足的作用:你们到底替党说话,还是替人民群众说话?

次日清晨散步,见到司机正在发动小车,干事扛着摄影机,与主任匆匆赶来。原来,我们夜宿同一个山庄。主任宿酲已醒,不仅意识回归到现实世界,而且恢复了那份书卷气。在点头打招呼时,他不免有一丝尴尬,也许忆起昨夜失态的碎片,清醒时他绝不会那么说与那么做的。干事依然生气勃勃,看着他初生牛犊的模样,我却浮起一个想法:若干年后,他是否也会在某个醉酒场合,再次搬演主任那样的盗梦空间呢?

(本文原载2014年3月9日《南方都市报·阅读周刊》)

夜看《梦立方》有感

刚看完今晚东方卫视的《脉动梦立方》,这档节目打着“中国梦”的广告。今晚最后上场的小伙叫梁文涛,他进入“梦立方”玩的游戏是“雷池”。中国有一句成语,叫做“不敢越雷池半步”,雷池就是禁区。“雷池”的游戏要求玩家戴上遮蔽的面具,顺利越过人为设定的禁区(现实生活中,很多禁区也是人为设定的)。梁文涛只有过雷池而不能触雷,才能获得他的梦想基金,带着未婚妻实现他们作为下层老百姓的夙愿。在未婚妻的劝说下,梁文涛首先选择了试玩,发现自己穿着鞋子更容易触雷,鞋子竟然成为他穿越雷池实现梦想的累赘。于是,在未婚妻的再劝说下,小伙干脆脱掉了鞋子,戴上遮蔽的面具,光着脚居然一次就成功穿越了雷区,实现了梦想。主持人问他,脱掉了鞋子,是否对他顺利越过雷池大有关系。小伙的回答颇有意思:“不是有句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吗?”

小伙的这句话值得玩味。光着脚,更轻松,更自由,更没有负担,再没有累赘,也就最大限度减少了触雷的几率,所以小伙试玩以后一次成功,实现了他预设的梦想。我们能否从这个游戏获得有益的启示呢?不穿鞋,不管鞋是否合脚,也许更能实现我们的梦想!

(本文原载2013年5月17日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