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岳飞等人自从回到家中,每日练习武艺,讲究兵法。不想这年瘟疫盛行,王员外、安人相继病亡。汤员外夫妻两个前来送丧,也感染了瘟疫,双双去世。此时又遇到灾荒,米粮价高,那牛皋吃惯了大鱼大肉,怎熬得住清淡,不免做些不公不法的事情。牛安人禁止不住,一口气气死了。
只有那岳家母子夫妻,苦守清贫,很是凄凉。一日,岳飞正在书房看书,偶然在书中看到一张命书。那命书上有星士批着:“二十三岁,必当大发。”岳飞暗想:“古人说的‘命之理微’,这些算命的,不过一派胡言,骗人财物而已。”正在感叹,只见娘子送进茶来,叫声道:“相公,看你愁眉不展,却是为何啊?”
岳飞道:“我刚刚翻出一张命书,算我二十三岁必当大发,如今正是此时,发在哪里?况且如今连年灾荒,如何是好!”娘子劝道:“时运未来君且守,困龙亦有上天时。”岳飞道:“话是如此说,却叫我等到几时?”
正在谈说,岳安人正巧在书房门口走过,听见了,便走进来。夫妻二人起身迎接,安人坐下,便说:“我儿,你时运未来,怎么反在此埋怨媳妇,是何道理?”
岳飞急忙跪下禀说:“母亲,孩儿只为偶然翻看命书,所以烦恼,怎肯埋怨媳妇?”
话还没说完,公子岳云从书馆回来,不见母亲,寻到书房里来,看见父亲跪着,他也过来跪在父亲后边。岳安人看见七岁孙儿跪在地下,心中不安,便叫岳云起来。岳云说:“爹爹起来了,孙儿才起来。”岳安人只得叫岳飞起来,就带了媳妇、孙儿,一同出书房去了。
岳飞独自一个在书房内,想道:“昔日恩师叫我不可把学业荒废了。今日无事,不妨到后边取了枪马,往外边去练习一番,有何不可?”岳飞就提着枪,牵着马,出门来到空场上。
正要练枪,忽见那边众兄弟都是全身甲胄,牵着马,说说笑笑而来。岳飞叹道:“我几次劝他们不要取那无义之财,这次必定又去干那勾当了!”便叫声:“众兄弟哪里去?”众人都不答应,只有牛皋应道:“大哥,只为‘饥寒’二字难忍。”
岳飞听了,便道:“兄弟们不听为兄之言,此去若得了富贵,也不要与我岳飞相见。倘若被人拿去,也不要说出岳飞来!”便将手中的枪在地下划了一条断纹,叫声:“众兄弟,为兄从此与你们划地断义,各自努力罢了!”众人道:“也顾不得这许多,且图眼前,再做道理。”竟各自上马,一齐去了。
岳飞看见这般光景,眼中流下泪来,也无心操演枪马,牵马提枪,回转家中。岳飞到了中堂,放声大哭起来。岳安人听见,来问缘故,岳飞如实告之。岳安人道:“人各有志,且由他们就是。”
母子二人正在谈论,只听敲门声急。岳飞出来开门,只见是一个头戴便帽,身穿便衣,脚蹬快靴,肩上背着一个黄包袱的人。只见这人一直走上中堂,打开黄包袱,取出十个马蹄金,放在一盘。又取出几十粒大珠子,也装在一盘。又将一件猩红战袍,一条羊脂玉玲珑带也盛在盘内。此人又从胸前取出一封书来,供在中央,便叫:“岳飞快来接旨!”
岳飞奇道:“这位兄弟,旨从何处来?说明了,方好接得。”那人道:“实不相瞒,小弟乃是洞庭湖通圣大王杨幺驾下,姓王名佐。如今国家无主,我主公应天顺人,意图恢复中原,以安百姓。久慕大哥文武全才,因此特命小弟前来聘请大哥,同往洞庭湖去扶助江山,共享富贵。请哥哥收了。”
岳飞道:“我岳飞虽不才,生长在宋朝,怎肯背国投贼?你可将这些东西快快收了,再不要多言。”王佐再三劝解,岳飞道:“岳飞生是宋朝人,死是宋朝鬼。纵有陆贾、随何之口舌,能奈我何!他日岳飞若有寸进,上阵交锋之际,再与兄弟相会吧!”王佐无可奈何,只得摇摇头,把礼物收了,辞别了岳飞,悄然出门,上路回去了。
却说岳飞送王佐出门,转身进来,见了岳安人。岳安人问道:“那是何人?”岳飞以实相告。岳安人道:“原来如此。”又想了一想,便说:“我儿,你出去端正香烛,在中堂摆下香案,待我出来,自有道理。”岳飞道:“晓得!”就走出门外,取了香烛,走至中堂,搬过一张桌子安放居中,又取了一副烛台、一个香炉,摆列端正,进来禀知母亲。
岳安人便带了媳妇一同出来,在家庙牌位前焚香点烛,拜过天地祖宗,然后叫岳飞跪着,媳妇磨墨。岳飞便跪下道:“母亲有何吩咐?”安人道:“做娘的见你不受逆贼之聘,不贪富贵,是极好的!但恐我死之后,又有那些不肖之徒前来勾引,倘我儿一时失志,做出些不忠之事,岂不把半世芳名丧于一旦?所以,我今日祝告天地祖宗,要在你背上刺下‘精忠报国’四字。”
岳飞道:“圣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母亲严训,孩儿自能领受,请还是不要刺字吧?”
岳安人道:“胡说!倘若你日后做些不肖事情出来,那时拿到官府,受了刑罚,你也对那官府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吗?”
岳飞道:“母亲说得有理,就与孩儿刺字吧!”就将衣服脱下半边。
岳安人取笔,先在岳飞背上写了“精忠报国”四字,然后将绣花针拿在手中,在他背上一刺,只见岳飞的肉一耸。岳安人道:“我儿痛吗?”岳飞道:“母亲刺也不曾刺,怎么问孩儿痛不痛?”岳安人流泪道:“我儿,你恐怕做娘的手软,故说不痛。”就咬着牙根刺字。刺完,安人将醋墨涂上了,便永远不褪色了。岳飞起来,叩谢了母亲训子之恩,各自回房安歇,当夜无话。
又几日,有汤阴县县主徐仁,奉着圣旨,带了礼物,来聘岳飞。岳飞将徐县主请到中堂。徐仁便叫:“贤契,快排香案接旨!”岳飞打了一躬,道:“老大人,皇上和少帝都已北狩,不知这是何人之旨?说明了,岳飞才敢接。”
徐仁道:“贤契,你还不知吗?如今九殿下康王从金营逃回来,乘泥马渡了夹江,现今即位金陵。这就是大宋新君高宗天子的旨意。”
岳飞听了大喜,连忙跪下,双手接下圣旨,供在中央。随即,他辞别母亲,料理好家事,便跟了徐仁前往南京。
到金陵,徐仁引岳飞朝见高宗。高宗见岳飞相貌魁梧,身材雄壮,十分欢喜,于是封岳飞为总制,到大元帅张所营前调用。岳飞谢了恩,辞驾出朝。
岳飞来到帅府,参见了元帅。张所见了岳飞,好生欢喜,次日就令岳飞往校场中去挑选兵马。岳飞领令,挑来选去,只选了六百名,来见元帅。
元帅道:“我的营中,你也去挑选些。”岳飞又去挑选了二百名,前后共有八百名,回来禀复元帅。张所道:“难道一千人都挑不足吗?”岳飞道:“就是这八百人吧!”于是,元帅就令岳飞领八百兵,作第一队先行。
且说兀术在河间府听闻报康王在金陵即位,命张所为天下大元帅,聚兵抗金,不觉大怒,即令金牙忽、银牙忽二元帅各领兵五千为先锋。又请大王兄粘罕同元帅铜先文郎率领众平章,领兵十万,杀奔金陵而来。
却说岳飞同部将吉青,带领了八百儿郎一路行来,来至一山,名为八盘山。岳飞登到山顶四下一看,对吉青道:“真是一座好山!”
吉青道:“大哥要买它做风水吗?”
岳飞道:“非也,愚兄看这座山势很是曲折,如果兀术到此,我兵虽少,可以成功也。”
吉青道:“原来为此。”正说话之间,忽见探马来报道:“有番兵前队已到此了。”岳飞大喜。
岳飞令众儿郎都用强弓硬弩,在两旁埋伏。命吉青前去迎战:“只许败,不许胜!引他进山来,为兄在此接应。”
吉青听令,就带了五十人马,前来迎敌。番兵见吉青只有几十个人,都大笑起来。吉青也不言语,抡起棒来就打,金牙忽举刀招架。战不上三个回合,吉青暗想道:“大哥原叫我败进山去的。”就把狼牙棒虚晃一下,回马就走,两员番将带领大军随后赶来。两边埋伏军士一齐发箭,把番兵截住大半,首尾不能相顾。金牙忽刚要转身寻路,忽听得大喝一声:“番贼哪里走,岳飞在此!”只见岳飞摆动手中沥泉枪,只一枪,刺中金牙忽心窝,翻身落马。银牙忽吃了一惊,被吉青一棒,把天灵盖打得粉碎。
八百儿郎一齐动手,杀死番兵三千余人。岳飞取了两个番将首级,转送大营报功。
且说岳飞领兵前行,又到一山,名为青龙山。岳飞左顾右盼,吩咐驻扎人马,对吉青说:“这座山比八盘山更好。你可去取口袋四百个、火药一百担、挠钩二百杆和火箭火炮等物,前来应用。”
吉青便去取了送在营前。岳飞收了,就分拨二百名人马在山前,将枯草铺在地上,洒上火药,暗暗传下号令:“炮响为号,一齐发射。”又拨一百兵在右边山涧水口,将口袋装满沙土,阻挡水势。待番兵到来,就将口袋扯起,放水淹他。若逃过山涧,自有石壁拦住去路,就一定会往夹山道里走。又拨一百兵,在山道两旁堆积乱石,到时从上打下来,叫他无处逃生。又令吉青领二百人马,埋伏在山后,擒拿逃走番兵。此后,岳飞亲自带二百兵,在山顶摇旗呐喊,专等金兵到来。
且说大王子粘罕带领十万人马,向金陵进发,遭遇败兵报告说:“有个岳南蛮同一个吉南蛮,杀了两个元帅。五千兵丧了一大半。”粘罕听了大怒,带领大兵下来。忽有探子报道:“启禀狼主,前面山顶上有南蛮扎营,请令定夺。”粘罕道:“既有南蛮阻路,今天色已晚,且扎下营盘,到明日开战。”一声炮响,番兵安营扎寨,就地安歇。
这里青龙山上,岳飞见粘罕安营,不来抢山,若到明日,敌众我寡,难以抵挡。他想了一想,便叫二百儿郎:“在此守着,不可乱动,待我去引这些番兵来受死。”
只见岳飞拍马下山,摇手中枪,向着番营杀去,高叫:“宋朝岳飞来闯营也!”只见他骑着马,马又高大;挺着枪,枪又精奇!逢人便挑,遇马便刺,耀武扬威,如入无人之境。小番慌忙报入牛皮帐中,粘罕大怒,上马提锤,率领元帅、平章、众将校一齐拥上来,将岳飞团团围住。岳飞被围,更加奋起神威,枪挑剑砍,杀得尸横满地,血流成河,暗想道:“此番已激动他的怒气,这就败出去,引他赶来。”
于是,岳飞便把沥泉枪一摆,喝道:“进得来,出得去,才是好汉!”两腿把马一夹,冲出番营。
粘罕大怒道:“哪有这等事!吾必要踏平此山!”就带领大兵呼啸追来。岳飞回头看见,暗暗欢喜道:“番贼,中我计了!”连忙走马上山。后边漫天盖地的番兵赶来,只听一声炮响,震得山摇地动,那番兵有跌下马来的,也有惊倒的。两边埋伏的军士用火炮火箭打下来,燃着枯草,火药发作。一时间,烈焰腾空,烟雾乱滚,烧得那些番兵番将两目难开,乱成一团,惨叫连连,自相践踏,人撞马,马撞人,各自逃生。
铜先文郎和众平章保着粘罕,从小路逃命去了。行不远看见一山涧挡住路,粘罕叫小番兵探溪水的深度,回报道三尺来深。粘罕便吩咐三军渡水过去,不想那水势犹如半天中塌了的天河倒下来,见众多番兵都在水中翻滚逃脱。粘罕顾不得众平章,跟了铜先文郎往谷口寻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