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克里雅,说来有些偶然,这次偶然的旅程,如同做了一个漫长而曲折的梦。
梦里见证了荒原的美丽和人性的善良,也见证了高山峡谷的险恶和人性的丑陋。悲伤与喜悦,感动与愤怒,得意与无助,憧憬与绝望,它们时刻博弈,相互交织。
在我最惊恐的时候忽然醒来,留下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
在我走出克里雅的数日后得知:克里雅之路,被誉为目前国内自行车中短途穿越之最;继杜一之后,我成为第二个成功穿越此路线的中国人。
关于克里雅,关于克里雅古道,知道它的人不多。克里雅古道,百度百科进行了大概这样的描述:
从唐朝起,或者在更早的时候,从克里雅山口穿越昆仑山的道路,就是西藏与新疆之间人员往来的主要通道。这条道被称为“克里雅山口道”、唐蕃古道,当地维吾尔人称之为“藏道”。
1717年,盘踞新疆的策妄阿拉布坦从克里雅山口道进入西藏;1723年,青海蒙古亲王罗布藏丹津也是从这里逃往西藏的;1878年,左宗棠的清军追杀白彦虎时,这条路被毁,“蹊径遂绝”。
清末官修的《于阗县乡土志》记载:“克里雅河发源于克里雅山,有路通后藏”,还详细地记述了从于阗县南行1430里即是新疆与后藏的交界处。
对此,《新疆图志》也有记载。“阗”音tian,与“田”同音,于阗县,就是今天的于田县。
至于1430里这个数字,我个人认为它的误差比较大。它的实际距离应该在150公里到200公里的范围内。
至今,在普鲁村北还保留着阿拉叫依古驿站,在新疆和西藏交界的克里雅山口保留着唐代的罕坦木帕夏古堡。
阿拉叫依古驿站,在修筑老新藏公路时,成为解放军修路大军的指挥部,今天还能看到一些没有完全倒塌的土坯房,残留着当年的印迹。
1950年,解放军第二军独立骑兵师派出一个连160人先遣挺进西藏阿里地区,就是从新疆于田县出发,经这条古道及克里雅山口把红旗插上了“世界屋脊的屋脊”。
1951年,新疆军区开始沿这条古道修筑新藏公路,但在施工时遇到中国最年轻的火山——昆仑山阿什库勒火山的爆发,遂放弃此线路,1956年动工修建新疆叶城到西藏普兰全长1465公里的新藏公路。
我此行路线,一半是在昆仑山无人区,即广义上的羌塘大草原,另一半就是克里雅古道——老新藏线遗址。
在到达界山达坂前发生了很多和此行有关的事,所以本文有一段很长的序。这些事情冗长而零乱,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我想,人都应该这样,不断地在旅途中成长,不断挑战自我,未来我们都不知道,关于这次一个人的克里雅,我能做的只是充分的去准备,准备着那些旅行中必备的东西,例如日用品,例如,一颗视死如归的心。
平静的人生很不错,不过如果人的一生都没有波折,那跟没有活过没什么两样,对我这种不甘平淡的人来说,平静的生活毫无不吸引,我的这辈子,也许就在路上颠沛流离地度过了。
或许先从一个破产的环球之旅说起吧。
环球旅行,酝酿了很久,曾经把它视为我的终极旅行。
所以说它是终极旅行,是因为它之也许会是我一个全新的开始,但更可能是我旅行生涯的结束。
尽管早有走到哪算哪的打算,但还是没想到会那么快破产。
每个人都有一个渴望流浪或者长途旅行的梦想,但是生活中总有很多难以放下的东西,尤其是工作。
每一次长途旅行都是一种修行,带给自己的东西也是深远的。同时,旅行的代价也会很大,特别是在我们这样文化背景的国度。
现实生活总是绕不过钱这东西。对于我来说,不旅行,就得工作;不工作,就没法去旅行。
由于一直忙于工作,所以我并没有时间做相关功课。说是工作有点夸张了,其实就是在餐馆端盘子刷碗而已。
最初计划的路线是由越南、柬埔寨、泰国到缅甸,从缅甸进入印度,再从印度到巴基斯坦,然后经过伊朗、伊拉克和沙特阿拉伯,最后到达埃及,有可能的话再从埃及到南非,全程骑自行车。
骑自行车旅行,是我旅行的一贯方式。
这种方式远远要比背包旅行艰难得多。
当然,骑行的乐趣和背包旅行也是不一样的。
上网查询得知,从陆路,无法经缅甸到达印度,由印度也无法从陆路到达巴基斯坦,中东地区陆路不能通行的国家还不太清楚。
在成都滞留一个星期后决定先到印度,从印度飞往伊朗,到了伊朗再决定去哪。我印度的签证在国内不太好办,主要手续麻烦,需要单位担保。
我没有单位,又不想造假,所以决定经尼泊尔到印度,在尼泊尔申请印度的签证。
我有不少朋友都在尼泊尔拿到了印度的签证,我想这应该不难。
结果是这样的,在尼泊尔苦等了半个月,最终也没有拿到印度的签证。我们同一天递交资料的十几个中国人“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通过。
中国护照在印度驻尼泊尔使馆申请签证的过程很独特,首先要申请人填一份表格,表格内容为申请人的一些基本信息。
表格由印度驻尼泊尔大使馆传回中国国内的印度驻中国使领馆,再由其回传给印度驻尼泊尔大使馆。
申请人拿到回传的传真后,当天即可得到签证。
尽管印度老乡没给我签证,但我还是对发生在博克拉附近的空难表示哀悼。那天我正好也在博克拉,遇难的印度人就住在我们隔壁的院子里(事后得到证实)。
早上我们在楼顶拍日出,那天的日出与平时的一样,并没有任何即将发生灾难的预兆,我们还目送着他们兴高采烈地离开。
两三个小时后,他们十六个人中,大部分人都已离开人世。
那一天,我才发现,原来死神离我们那么近,在灾难面前,生命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人的一生总是充满着各种意外,说了早上好,却不一定有机会说晚安。
珍惜我们生命中的时时刻刻,也尊重他人的分分秒秒。
半个月后,我们一起签证的中国人中,有人飞泰国执着地继续申请印度签证,但大部分人返回国内。
我考虑到印度已经很热,新德里高达43度,不再适合骑车,最后决定回国,等下半年有机会再去,直接从国内飞往印度。
回到拉萨,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如果直接回家,那这次就只能算作重游尼泊尔了,2010年我已经去过一次。那次是从四川经青藏线、中尼公路,全程骑自行车到达尼泊尔。
不回家,又能去哪?
骑行新藏线?我似乎一直对骑行新藏线不感兴趣,也不能因为自己无处可去才去新藏线,这样似乎有点不尊重新藏老先生。
后来觉得走大北线还不错,途经湖泊若干,阅藏羚羊无数,运气好的话还能与狼和棕熊亲密接触。
决定走大北线后,接下来就开始准备行头,先让好友五条从老家寄睡袋和自行车前货架等装备。
这次本来计划去中东,那里是夏天,所以只带了帐篷和防潮垫。走大北线,办理边防证是必须的,这个在我看来一无是处的东西,但在西藏却重要的跟命似的。没有它,也许真的到不了阿里。
有些东西,它有无确切的用途不好说,但存在就一定有它存在的意义。外地人在拉萨办理边防证必须找旅行社,个人不予办理。
找旅行社的代价就是出一百大洋,而边防证的办理只需要十块钱的押金。如果在规定的期限内返回,十块钱的押金还可以退还。
出门在外,每一分钱,我都必须让它花得有所值。
没有收入,钱只会越花越少,学会“斤斤计较”是必须的。因为知道价钱,明明是十块钱的押金,却漫天要价地翻上十倍,叫人怎么心甘情愿地去掏这个钱呢?
找了好几家旅行社,试图与其讨价,结果被人白了几眼后自己识趣地退了出来。
又被人白了多眼之后,在一家青年旅行社里,与河南老乡聊得投机,结果以六十块成交。
这些年在路上,肯帮忙的,多半都是河南人。
川藏线上,夜里在一个大上坡为了让一素不相识的人拔车(拉着车厢走,满载的大货车无法将自行车放上去),而特意放慢速度的不知名的司机;川藏线上无刹车无离合无驾照的三轮拖拉机师傅老权;去尼泊尔的路上,暴风雨来临前二话没说让我上车的老李;去可可西里的路上开十八轮大卡的小伙子;这次在拉萨热心帮我找车去阿里的货运公司老板老郑,他们都是河南人,他们都热心地帮过我而不曾收我一分钱。
比起红柳滩那个230公里开口要五百块的四川老乡(老家相距不足二十公里),我更喜欢河南人一些。
扯远了,现在继续说边防证的事。
当我拿到边防证一看,有效期仅二十天,大北线二十天是完不成的。河南老乡说,旅行社只能办到二十天有效期。管不了那么多,有就不错了。
在等装备快递到拉萨的日子里,忽然萌发了去克里雅的念头。
才几天的时间,我的旅行目的地在一念间由此地变为了彼地。
以前只是隐约知道有个山口叫克里雅,可以从那里去新疆,别的一无所知。在地图上,从西藏由克里雅去新疆的路,以及克里雅山口的位置,都不是很确定。
这条所谓的路,按我的理解,充其量能叫无人区的车辙罢了。
而在地图上有一条存在的路,是去往新疆民丰县的。老的新藏公路遗址,本来就不能通车,也就不能再称其为路,所以在地图上也就没有标注。
在此次行走中,如果真的是在克里雅遇难了,那就恰好可以用“一念之差”来归纳死因。
百度“克里雅山口”,一开始是几个外国人,丹麦人Martin和瑞典人JanneCorax、Nadine,2002年9月,骑单车从界山达坂进入,没有沿着地图上的路去民丰县,而是翻过克里雅山口沿老的新藏公路遗址,到达于田县的普鲁村,行程十五天。
除了这样的介绍,再无别的记载。后来又百度出一个叫杜一的中国人有走过这条路。
杜一这个名字有点眼熟,后来想起,在丁丁的博客里出现过。
赶紧打电话给丁丁,问他是否认识杜一。
丁丁说,不但认识,而且很熟。于是跟丁丁要了杜一的电话。
杜一人很随和,也热心。加了他的QQ后,在网上问了他一些关于克里雅的情况。
他只用了8天时间就走完这条路,而且还在路上休息一天。
最值得一提的是,我幸运地要到了杜一的航迹。
杜一告诉我,在丁丁的博客里有这段航迹的kmz文件,可以直接下载。这航迹是多啦和流虻根据杜一提供的若干坐标点连接而成的,虽然并不精准,但具有十分高的参考价值。
杜一与丁丁的帮助在我看来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对于航迹,一般人都不会轻易公开。
或许有些人认为那是自己付出得到的回报,不能轻易与人共享。
在丁丁博客里,克里雅航迹下载链接的下面写着这么一行字:继续鄙视一下那些手里拿着些gps信息,把那点资料私藏、当成宝的“户外名人”!
在此,特别真心地感谢杜一和丁丁。
拿到航迹,我对行走克里雅有了更大的信心。
但在这时,出于安全考虑,丁丁劝我不要去克里雅,还是走新藏中线算了,这条路很有意思,也带有一定的难度。
中线和大北线不同的是,大北线由那曲或者安多出发,由尼玛县经改则县到狮泉河,即噶尔县县城所在地,就是我们通常说的阿里地区的首府。
中线由拉萨出发,途经纳木错,由青龙乡到班戈县,最后汇入大北线的西段,终点也是噶尔县。
我执意要去克里雅,丁丁说:那好,先测试一下你的体能吧。测试路线由拉萨的夺底乡出发,翻越那座不知名的山到林周县,沿山谷而上,不允许走那条废弃的公路。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从同学家(在拉萨一直住在高中同学家)出发,一路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到达夺底乡,这时已经将近九点。
半骑半推到了林宗村就彻底离开老公路,开始沿山谷上行。三分之二的路程可以推车而行,三分之一路程只能扛着车走。
从一陡坡上到一个平台,七八头牦牛在平台上不解地望着我。
我筋疲力竭地躺在地上,畜生们一起围过来,保持着很近的距离,并严肃地对这个扛着自行车上来的人进行鉴定:此人非牛人,即傻瓜!
一般情况下,牦牛都很胆小,看到陌生人会自动地离得远远的,但那天那些牦牛的行为实在十分诡异。
越到山顶坡越陡,最后就只能全程扛着走。
憋一口气,最多走十米,然后垂死挣扎一样地躺在地上喘气。
两点钟,终于到山顶,GPS测得海拔高度为5100米。废弃的公路一两年前由于国家电网施工的需要,修整后基本可以通车,所以我觉得再从山的另一侧去林周县没有必要,于是决定顺公路骑车返回,这样能省下很多路程。
发短信“请示”丁丁,丁丁说,那你回来吧。
回到同学家,已经有些迈不开步子。说实在话,扛车的时候在心里不止一次暗自骂过丁丁,这到底是啥变态的路线啊!害得我差点累得背过去!不过我心里十分清楚,丁丁是为了我好,因为他知道什么是“目前国内自行车中短途穿越之最”。
丁丁曾经这样走过这条路,我显然比他慢了很多。
丁丁对此测试没有发表意见,只是淡淡地说:比起克里雅,这样的强度根本算不上强度。
当时我也无法去想象有强度的强度会是什么样子。现在回想起来,它们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它无法与克里雅相提并论。
从拉萨到噶尔县,一千多公里,坐班车好像六百五十块。我带着自行车,可能还要加收行李费,且不好安放。于是决定坐拉货的卡车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