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帝拨出巨款,命一大臣父子经略此城。山高皇帝远,更别说大漠西陲,皇帝当然不会到达。大臣父子一合谋,贪污了一大笔款,然后择吉日破土动工。反正皇帝叫建就建,摆个样子就行了。大臣父子想建个微型城交差。
此事经人密奏,康熙帝勃然大怒,降旨把大臣父子抓起来,就地正法。为杀一儆百,康熙帝命把大臣父子的皮剥下,制成大小两面鼓,在城头敲击,以警贪官。剥皮远非康熙帝首创。对贪官施之剥皮之刑的,是明朝的朱元璋。这个平民当上皇帝的明太祖,出身贫苦,目睹贪官劣迹,恨入骨髓。登基后,施用剥皮之刑对贪官。把贪官剥下的皮,填上乱草,缝成原形,挂于官衙之内,让大小官僚看看贪官的下场。剥皮制鼓则为康熙帝的新招。
梦城梦中说梦两重虚。康熙帝梦寐以求,落得个梦幻泡影。桥湾"康熙帝怒斩贪官处"小展览馆里,就把此传说用大号仿宋字写在简介上,煞有其事。
梦城桥湾
车往敦煌。途中到安西桥湾。荒漠上,有一土城,人称梦城。顾名思义,梦城是梦中见到的城。做梦者并非等闲之辈,他是大清帝国的康熙大帝。古城遗址,黄土垒成,依稀可辨出城的轮廓。这就是梦城?没有门户,尽是土墩。高低不平似墙非墙,坑坑洼洼似路非路。沿着像山沟的平漠进去。探头探脑寻找城墙、门户,未能如愿。
仍是一群大大小小土墩。人如在山谷中行走。高昌怀古黄尘飞扬,人喊马嘶。石弹如蝗,土崩瓦解。
这场面,定格在1400多年前,唐军攻打西域高昌王国的鏖战。
黄土垒成的高昌都城,土墙碰石头,四分五裂,不堪一击,外城破缺陷落。接下来的场面约略能知:守城者不是负隅顽抗与城同亡,就是反绑双手垂头纳降。
高昌王麴智盛选择了后者,举白旗,跪门口,投降唐军。统治高昌140多年的麴氏政权,宣告覆灭。唐旗帜,在朔风中猎猎飘扬。眼下,我们就站在高昌废墟上。十月的天气,仍是热浪似火,寒风如刀。我们在风风火火中,寻觅着大汉雄风,盛唐神韵。说是废墟,倒不如说是遣址确切。颓废明摆着,"墟场"也已了无痕迹。称为"故城",是特指现有内宫部分。
高十余米的宫墙,近2米的土墙,我发现有修补的痕迹。是啊!不如此,历经1400多年,能保存至今吗?这是在修补一段文明,一节辉煌。可以想象,唐以后,定然代代修补,不致因岁月漫漶,风吹雨打而湮灭。我寻觅着心中城的概念,还是模糊:黄土堆堆,城廓渺渺。倒是馆里,我们真的看到一个"人皮鼓"。如孩童玩的小鼓一样,油污污的,摆在玻璃里,供人看,让人思索。
是啊,人皮有限,只能制成小鼓。人皮制鼓,闻所未闻,今方始见。是真是假,谁去考证?但它能警世也就够了。
兽皮制鼓,自古皆然,因其皮厚而有韧性。而人皮呢?薄而娇嫩,可否作鼓,说也说不清楚。
贪官是谁?既是大臣,为何无姓无名?此间有真意,不辩已理谕。康熙帝憎恨贪官,把贪官当兽当蟒,其皮方可制鼓。贪官的皮真的很厚吗?应该是吧!想起一则笑话:有个污吏,厚颜无耻,鱼肉百姓,巧取豪夺,中饱私囊。死后去见阎王。阎王问其在世间可否称心如意。污吏答,事事顺遂,美中不足是没有胡须。阎王叫判官一查,明明有配给三寸胡须,何以说无。污吏争辩,真的至死没有。再查,脸皮厚半尺。三寸胡须半尺脸皮,胡须如何长得出来。阎王解颐一笑:你的脸皮太厚了。大臣父子这类贪官的脸皮真的太厚了,厚得可以制鼓。观"人皮鼓",听安西一青年说:贪官真该死,皮作鼓也不解恨。倘他不贪,城建成了,今天定是个大城市,西部大开发,我们还能出力呢!说得有理!贪官弄丢了一座大城市。害得安西现仍是边陲小县城。梦城是传说,而明摆着的天然博物馆土城却是客观存在,这又作何解释?传说插上翅膀飞向全国,土城躺在沙漠一言不发。人们痛恨贪官,期盼有更多的大城市出现,特别是安西人。于是便有了梦城。
此地已过玉门关,春风正度!但愿梦城不是梦,有桥有湾可成城。找到了地下宫殿通道。
通道有3米多宽,规模不小。脚下并列的门阙基,左右也有3米宽,规格不俗。毋容置疑,这里当年定是凛凛威风,摇摇銮驾进出之道。滚滚黄尘西风烈,悠悠王事何处觅?觅自遥远,觅自心中。
显赫的名字,峥嵘的岁月,高昌辉煌何以湮没?高昌辉煌,湮没在海上丝路的开通,湮没在吐鲁番的崛起。高昌距长安近万里。辖今新疆吐鲁番地区,是古代丝绸之路通天山南北的要塞。中西文化在此融合,物品在此交换。有位诗人在此低吟浅唱:虽然仅仅是驼马的往来啊,却也驮送过古老的文明,一代强盛。汉唐向称强盛,汉武唐宗均为雄才伟略之帝。什么叫雄才伟略?雄才伟略就是有非常出众的才能和谋略,有顺应历史潮流敢作敢为的行动,有出奇制胜惊天动地的业绩。
中国历史上,唐前只有这两位帝王的雄才伟略实至名归。一个开丝绸之路,一个固丝绸之路。都是开疆拓土的有为之帝。"汉字"、"汉族","唐山"、"唐人",其影响不言而喻。
同是皇帝,宋徽宗赵佶既无雄才,又无伟略,有的是抱残守缺,有的是起名字。我到西宁,听名字就想起这位皇帝。这名字可是他起的?一问导游,果然是他。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图个吉祥未曾不可,可赵估也起得出奇了,全凭意愿起名。渝州(今重庆)是渝水流经此地而名,赵估希望巴人恭敬他,就起名恭州。西宁是企盼西域安宁吧?到头来西域把你的江山都改姓元。没有实力,再好听的名字也无用。
汉武唐宗也起名字,但都同雄才伟略连在一起的。高昌就是汉武帝起名的。汉武帝接过"文景之治"的硕果,国富兵强。标志是钱粮盈仓。府库铜钱,久年不用,绳索烂断,散出仓外。一个散字,散出富裕,散出富足,散出富余。粮仓粮满为溢,一个溢字,溢出丰收,溢出丰盈,溢出丰满。钱粮丰足,这就够了,打仗靠的是这些。
汉武帝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从长安往西,路线到西亚,再向欧洲。张骞衔命出使,一去13年,疏通了丝绸之路。
这样,中国的丝织品.从长安往西,经河西走廊,过新疆,运到西亚,再转欧州,用现在的话说,同世界接轨。
西行万里,全靠驼马。汉武帝派大将李广利赴大宛取天马。天马原叫汗血马,汉武帝确实付出"汗血"换马。
万里行军,风吹日晒,行伤累病,伤员不少。到了火焰山下,李广利抬头一望:大漠孤烟直,平沙无边际,唯凸一高地,周围水草丰茂,宜种庄稼。李广利命伤病员驻扎高地,筑起壁垒。开渠引水,垦荒种地。军队继续西行攻大宛。
汉武帝接到奏报,见这里"地势高敞,人庶昌盛",垒壁而成,就起名高昌壁。
高昌壁成了屯粮基地,成了中转站,往西赴西亚,趋东往长安。管理官员叫戍已校尉。东汉未年,董卓曾任戍已校尉,足见显要。
东汉初年,西域又为匈奴控制,丝路阻断,商旅不通。光武帝派班固经营西域,前后30年,丝路重通。
班固是个文化人,"投笔从戎"成语出自他身,他的《两都赋》,文学史上有相当的地位。
班固的哥哥班超,是《汉书》的编撰者,写就了我国第一部断代史。班超未毕全功而亡,其妹班昭续成。班昭是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女史学家,也是文章高手。《东征赋》、《女诫》,高超的艺术,魅力不让须眉。而他们的父亲班彪,更是汉代著名史学家,其《史记后记》是诠释《史记》的经典。
一门四学者,撰史称班史,写赋叫班赋,各自在文化史上达到巅峰。这是个提倡建功立业的时代,也是文章灿烂的时代。"汉赋"与"唐诗"并称。史学上的司马迁、班超、班昭,至今人们仍耳熟能详。
平心而论,汉武帝征大宛取汗血马,血汗太多流淌在西域土地上,有好大喜功之嫌。但他的时代却是文章云蒸霞蔚,高手巨匠层出的时代,司马迁、司马相如,文化史称"文章西汉两司马"。
文学史上,有曹操、曹植、曹丕,称"三曹",诗文呈建安风骨。有苏洵、苏轼、苏辙,叫"三苏",散文震撼千古,父子文章,文坛雄居,纵横驰聘,各领风骚。班彪父子(女)四人,文思不绝如楼,个个怀瑾握瑜,才高八斗。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在学问的各个领域,都达到当时的巅峰。诗赋史志,煌煌巨著。称为"四班",有何不可!
这是文化史上的美谈,就此打住。岁月流逝,江山易主,轮到唐太宗为高昌起名了。雄才伟略的李世民江山坐稳,便兴兵西域:先败东突厥,再降伊吾(今哈密)。高昌王慑于威力,亲至长安,丝路再通。不久,吐谷浑和西突厥崛起,麴文泰为虎作伥,与唐交恶,对过往商旅,收取重税,拘捕商人,丝路阻塞。
是可忍,孰不可忍!唐太宗力排众议,果断决策,派侯君集为交河道行军大总管,出征高昌。
麴文泰听知,一笑置之:长安至高昌近万里,中有二千里尽为流沙,寸草不生,飞鸟难度,行何容易。即便兵临城下,粮草不继、"食尽当溃"。麴文泰甚至做着"吾且俘而虏之"的美梦。
历史上,西域小国,多仗地僻皇帝远:鞭长莫及而夜郎自大。麴文泰有恃无恐,歌舞升平,礼佛保佑。
旌旗蔽日,黄土漫卷。唐军突至,围困高昌。麴文泰惊惧而死。其子麴智盛继位。这才紧急动员,修城筑壕。唐军围而不打。明为围城,暗中赶造器械。器械造成,总攻开始。唐军"引撞车毁其堞,飞石如雨,所向无敢挡,因拔其城"。
这段文字,描绘了撞车和抛石车的厉害。唐军进攻,木材填壕,撞车毁墙,抛石车抛石。石弹纷飞,石到之处,房屋分崩离析,行人粉身碎骨。抛石车靠"巢车"指挥。巢车如"十丈高楼",兵士在车上举旗指挥,挥东石抛东,指西石抛西,石石命中。这样,壕填平,墙撞倒,石杀敌,外城破陷,麴智盛投降。
想起这段史实,我在遗址上辨认当时攻城的方向。东方和北方土墙仅留土堆,主攻方向似应在这两方。那么,西南土堆较高,有墙的模样,说明了什么?许是唐军重建的外城吧!唐军经营高昌200年,高昌本来就以汉人为主体,唐文化在这里如鱼得水,发扬光大。唐文化把辉煌推向极致。
唐太宗在高昌设置建制,叫安西都护府,保障丝绸之路畅通。夕阳西下,泅蚀经年的土墙,漫漶难辨的殿宇,仍透出汉风唐韵。断垣土堆间,摇曳的几棵芨芨草,咬定黄土不放松,任你呼呼来朔风。日晒冰冻,风霜雨露,它经历着,生存着,赋予黄土堆间一点绿。犹如高昌名字,顽强地存活着。
麴文泰是个性格复杂的人,他通丝路又阻丝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倒行逆施,自取灭亡。但他对唐僧往西天取经的支持,却传为美谈。
唐军平定高昌的十年前,唐僧不顾朝廷的禁令,往西天取经。这里说的唐僧,不是《西游记》中描写的有孙猴子、猪八戒和沙和尚保护的唐僧,而是踽踽独行往西的唐玄奘。不远处有座土坯砌成的寺院,是当年玄奘的讲经处,那就移步入内吧。蒙古包状的寺院,门是穹形的,神龛犹在,佛祖无踪。这不是佛祖吗,玄奘就是佛祖,他披着袈裟,面容憔悴地走了过来,向我讲述麴文泰对他西行的支持,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玄奘刚到哈密,麴文泰就派人前来迎接。自己则率领王亲贵族在城门口点灯迎候。
玄奘就在这寺院讲经,里里外外数百人听经。开讲前,麴文泰沉思藏经洞。
沉思藏经洞
方圆数十里的鸣沙山东麓,大漠高处,凸出一断崖,坚实可凿洞窟,集彩塑、壁画、建筑艺术于窟里,称莫高窟,也叫千佛洞。
莫高窟现有492窟,从前秦创建,历经11个朝代持续营造。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宝库之一。
千多年的佛教艺术圣地。三天三夜看不完。女讲解员带我们到了三层楼状的下层,今编第16窟。几尊晚唐时期的彩塑佛像,在手电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佛光"普照。讲解员在诠释佛的故事,我独自徘徊在藏经洞前。
藏一经洞就在窟里甬道北壁,今编17窟。可以说,没有16窟就没有藏经洞,它是窟中洞。
藏经洞门不大,人可爬进。我探头进去,见洞深约2米,高1米手提香炉,虔诚导引。玄奘到达,麴文泰跪下为阶,让玄奘踏身而上。麴文泰对唐文化的崇拜,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从此,高昌国佛文化传播开来,信徒无数。
玄奘启程,麴文泰送了大量必需品,可供玄奘20年之用。
玄奘沿途要过24个小王国,这好办,好事做到底。麴文泰写了24封信,随信附一匹大绫,作为通关信物。
玄奘对麴文泰感激万分,写信说:"决交河之水比泽非多,举葱岭之山方恩岂厚"。表示取经回程,践约高昌。
玄奘取经回国,麴文泰已魂归西天,高昌也叫安西都护府了。玄奘为唐朝统一高昌而高兴,也为麴文泰执迷不悟而惋惜,为他超度了亡灵,东行回长安。
漫步高昌遗址,古道西风,荒凉颓败,寂寞廖落的感觉涌上心头。脚下踩着的,眼前看到的,正是当年高昌国王权贵的活动场所,也是张骞、班固、李广利、侯君集、唐玄奘驻足之地。一串串的名字.附丽在这里;一个个的脚印,涉足过这里。这就够了,足以使高昌名字不朽。
高昌的辉煌湮没了。湮没在元代之后,湮没在吐鲁番的崛起。现在,丝路已失去经济文化交流的功能,高昌也没了枢纽要害的位置。
但作为古代经济文化的交汇点,高昌却永为人们所怀念。高昌故城,辉煌湮没;高昌名字,长留人间。多,宽不够3米。洞中盘腿坐一泥塑孤僧,嘴角紧拧,眼神彷徨:许是在为自己保管了千年的文物遗失而忏悔。小小的藏经洞,启动了风靡世界的学科敦煌学。自豪和耻辱皆由小洞吞吐。文物显赫,孤僧不语。
我驻足凝思,不想离开。因我知道王道士发现了藏经洞,更知道藏经洞使默默无闻的莫高窟声名远播,中外轰动。历史开了一个玩笑。发现藏着价值连城文物藏经洞的,竟是目不识丁的文盲王道士。莫高窟是佛教圣地,何以让一个道士来当主持?答日:莫高窟已荒芜了百年。王道士见无人看管,就栖身于此。没有任命或征召,并非常识上的"主持"。
王道士名王圆录,祖籍湖北麻城,陕西出生,因连年遭灾,生活无着,便到处流浪。他自称是"云游"。年届不惑,王圆录到了酒泉,人道修行,当了道士。
这天,王道士到了敦煌,听说有个佛教圣地莫高窟,便徒步前往朝拜。眼前的莫高窟,沙掩洞窟,草没墙根,壁画蒙尘,塑像埋沙""时近黄昏,王道士仔细观察:隐约似见佛光,在残破中看到完整,于褪色中窥见绚丽。这个不识字的王道士,居然喊出了:"西方极乐世界,乃在斯乎!"的文雅话。
王道士住下来,自当主持,护理莫高窟。王道士把化缘得来的钱用以清除淤沙。16窟只依稀辨出洞门。王道士请个帮手清淤。窟门露出来了,尘土扫清了,晚唐的彩塑露出了微笑。寒暑易节,近两年的清淤,16窟可栖身了。王道士点点头,转身吩咐帮手去别的洞窟清淤。
王道士请来粗通文墨的杨某抄经文。仲夏,茫茫沙漠更是酷热难耐。杨某把桌子搬进较为凉爽的窟中,伏案抄经。疲惫了,他点燃草秆,吸烟解乏。吹熄了草秆,插进墙缝,以备再用。这天,杨某把草秆随手插进墙缝,深不见底。杨某惊诧,告知王道士。
王道士将信将疑,不动声色。到了夜深人静,两人同到16窟,敲墙发出空音。铲去泥皮,露出洞口,竟是一个小石洞,满洞都是文物。经文写什么?别说王道士,就是杨某也看不懂。这天是1900年6月22日。
1900年是个文物遭劫的年代。外国的艺术家,探险家憧憬着东方艺术,手段是巧取豪夺,双管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