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龙同春花面对面坐在厨房里吃晚饭。他俩唯一的宝贝儿子去外婆家了。偌大的房屋里就只有他们夫妻俩,但并不沉寂。春花是个出了名的多事婆,她一天到晚东家长西家短地唠叨个没完。此时,夫妇俩伏在餐桌边吃边聊。
春花很不乐意地剜了眼自斟自饮的丈夫,不好气地问道:“你当真要把一半地分给银龙?”
金龙喝口白酒,咂吧嘴,反问她道:“那你说呢?”
春花那筷子敲了几下自个的饭碗,口气坚决地回答:“我不同意!”
金龙嘻嘻一笑道:“难道我愿意把自个儿口袋里的钱送给别人?我他妈不是傻子!”说着又往空了的小酒杯里添满了酒。
春花面色缓和下来,不解地问:“那你干吗还亲口答应他?”
金龙喝了口酒,晃着头发稀疏的脑袋,不无得意地对妻子笑道:“那还不是为了稳住他,你不是不晓得他那死脾气,来硬的,我们哪对付得了他呀!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我们?”
春花扒了口饭慢咬细嚼着,颇为忧虑地对面红似火的丈夫说:“你能稳住他几久?他不是跟你说过,下个月就要那块地做房子?”
金龙呵呵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用不着十天那块地就不再是老头子留下的财产了。”
说毕,他夹了块肥嘟嘟的红烧肉放在大嘴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着,油香满口。
真是知夫莫若妇。春花猛然醒悟过来,惊喜道:“你是要把那块地卖掉?”
金龙嬉皮笑脸道:“嗬,你真不愧我的红颜知己嘛,心有灵犀一点通。”
春花白他一眼,忍俊不禁地扑哧一笑道:“去你的,老没正经!”
金龙开玩笑说:“男人正经,女人不爱嘛!”
春花拿竹筷敲了下丈夫的前额,正色道:“莫油嘴滑舌了!我问你,那块地值得几多钱呐?”
金龙在肚里盘算了下说:“那可是块黄金地段,至少四千块一个平方,那地皮总共有二百平方,值八十万。”
春花瞪着丈夫,两眼直发亮,惊呼道:“八十万!我的天,我们发啦!”
金龙也非常兴奋,点头笑道:“不错,我们发大财了!”说着,他一仰脖,将杯中酒全部倒进酒气薰天的嘴巴里,咕嘟一声吞下,很自得地对妻子说句,“钱到了我们手里,凭他有多大的本事也奈何不了我,哼!”
春花为能独占八十万欣喜万分,她一把抓过酒瓶,在桌上的酒杯里满满地倒了杯,举起来对丈夫说道:“这回全是你的功劳,来,我敬你一杯!”
春花从未主动敬过丈夫的酒,今儿个破天荒第一遭,的确使他大感意外。他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地执杯与她相碰。夫妻俩会心一笑,欢欢喜喜将杯中酒一干而尽。
十天后的一个清晨,银龙突然怒气冲冲地闯进金龙家。他两手叉腰高高立在客厅中央,冲着卧室方向大声叫骂:“金龙,你给我滚出来!”连叫数遍也不见屋里有回应。于是他提高嗓门大吼不止:“给我滚出来,听到没有,快给我滚出来!”
五分钟过后,金龙拉开房门,站在门口打着哈欠伸懒腰。他拿手背揉了揉惺忪的眨眼,没好声地嚷道:“大清早的,吵啥吵啊,还让人睏不?”当他抬眼瞧见银龙,吓得浑身不由抖索了下。镇定之后,他迈出房门,一脸堆笑地问弟弟:“银龙,原来是你呀!你这么早上我这儿来,有啥事找我?”
银龙一个箭步窜上前,厉声道:“我找你有啥事,你心里头清楚?”
金龙见银龙这等模样,自然明白了他是为何事而来,却故作不知地问:“我清楚个啥?”
金龙忿然道:“你莫在我面前演戏了,哪有自个儿做下亏心事会不晓得?”
金龙接着装糊涂,笑道:“亏心事?我做了啥亏心事了?这我可真不知道呐!”
银龙手指哥哥道:“你把那块地卖掉,你敢说这事不是你一手做的啊?”
金龙佯作疑惑状问:“卖地?这事你是听哪个说的?”随后摇头笑道:“纯属谣言,我怎么会背着你干这种事哩?不会的,绝对不会的!”说时朝银龙连连摆手否认。
银龙嗖地从兜里抽出张纸,塞到金龙手里,怒骂道:“你自个儿睁开狗眼,仔细瞧瞧,看你还有啥话跟我说!”
金龙惊慌地展开那张签有自己名字的地契复印件看,心头不由紧张起来。但很快他便镇静下来,将复印件揉成一团丢在地上,若无其事地笑道:“不错,地是我卖的。”
银龙气愤地质问金龙:“你凭啥卖掉那块地?”
金龙头一扬,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我是老大,现在爸不在了,我就是一家之主,我怎么不能作这个主,啊?”
银龙气得一时说不上话来,钴铜色的脸膛变得越发紫红,额上的青筋也暴躁起来,两只直冒火星的眼睛死死盯住金龙那副显得格外平静的面孔,忽然冷笑一声说:“我的好大哥,你可真行,算我服了你!”
金龙笑而不答,心中正为自己能够制服这匹烈马而得意洋洋。
银龙想了想,便改用温和的口气对哥哥说:“地已经让你给卖掉,要也要不回来。嗯,那好吧,你把我应得的那份给我,这总该行了吧!”
金龙便问:“你打算要几多?”
银龙道:“那块地总共卖到了八十万,一人一半。”
金龙咬牙说:“这么说,你要从我手里抢起四十万块!”
银龙争辩道:“我哪敢抢你的钱呀,这本来就是我应得的,怎么能叫抢哩?”
金龙低头沉默不语,心想现在钱在我手上,我抓住了刀把,就是不给你,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是呀,自从老头子断气的那一刻起,他就想独占这块地。如今梦想成真,八十万到手了,他又怎么会轻易割舍一半给自家兄弟呢?就算要他的命,他也不愿意破财换命的。这个爱财如命的家伙,在心里狠狠地骂句:“哼,莫做白日梦了!”
银龙又问道:“你啥时候给我?现在地让你卖掉,我还等这笔钱去买地呢。”
金龙沉下脸说:“这……我可说不定。”
银龙仿佛从他的神色里明白了什么,登时火气不打一处来。他强忍住一腔怒气,沉声问:“你到底给不给我?”
金龙并没有答复兄弟,却将硕大无朋的肥头高高昂起,挑衅似的直视着笑而不语。这举动触怒了银龙,他怒视着哥哥,高声嚷道:“我问你,你到底给还是不给?”
金龙冷笑一声道:“不给,你又能怎样?”
这可把银龙的肺都气炸了,他挥手指着金龙吼道:“你敢!”
没料到金龙突然一反温文之态,也立马手指银龙,声色俱厉地吼道:“你给我听着,银龙,我半个子儿也不会给你!”说着转身欲回卧室。
“你……你不是人!”
银龙勃然大怒,冲上去一把揪住金龙的衣领,抡起拳头当胸使劲砸他。金龙也还手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于是兄弟俩便扭成一团,你一拳我一腿地打起来。不一会儿,个个打得鼻青脸肿,鲜血四溅。到底是银龙年轻力壮,身手敏捷,最后将金龙重重摔倒于地。他饿狼捕食般扑上去,发疯似地用力死命掐住大哥粗壮的颈脖,凶巴巴地要挟他,倘若不给他钱,就掐死他。被压在地板上的金龙即刻明白自己的生命遭到了严重的威胁。虽说他向来嗜财如命,把钱看得比命还重。不过面临死亡的时候,他又觉得命比钱更重要,没了命,钱再多于己又有何用。因此,他决定向自己弟弟低头,答应给他四十万。可是他被他掐得说不出话来,无法用语言向他传达自己的心声。他像犯哮喘似的急促地喘息着,染满鲜血的嘴唇不住地抽动着。他在自己亲弟弟的身下痛苦万状地呻吟着,挣扎着,面孔涨得紫红。他正一步步走向死亡,没过多久,他便停止了最后的挣扎,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头发蓬乱的大脑袋软软地歪斜在一边。
一时暴怒得丧失理智的银龙忽然间清醒过来,他松开两只沾满血的手掌,楞楞地注视着哥哥惨白如纸的胖脸。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惶恐地叫唤哥哥。可笔挺地躺在他身边的哥哥没有回答他,连一丝动静也没有。他俯下身用发抖的手指放在哥哥的鼻孔边探试着。金龙已经没半丝气息了,他顿时凉了半截,嘴里恐慌不已地重复着一句话: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死的!他不能自持,一头扑倒在哥哥的尸首上失声痛哭,嘴巴里像疯子似的不住地喊着:“哥,你不会死,你不会死,你是在装样子吓唬我对不对?”
这时候,窗外朝阳灿烂,凉爽的晨风徐徐地吹拂窗台边的那棵枝叶茂盛的榕树。树上的鸟儿也情不自禁地为这无比美妙的夏日晨景而放声欢唱。
老早出去购物的春花还没回来,也许这会子她还在商场大把大把地花钱哪。她完全有理由这么做,因为昨天金龙从买主那儿拿到了八十万块卖地的钱。她心里该有多么痛快啊!是的,毫无疑问,她定会为这八十万元人民币欣喜若狂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