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要么庸俗,要么孤独
4841600000018

第18章 王茜华:这个虎妞挺可爱

王茜华:1970年生于西安。1986年至1990年就读于西安艺术学校,1990年至1992年任西安儿童艺术剧院演员,1992年至1996年就读于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1996年至今任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员。

主要戏剧作品:《鱼人》、《古玩》、《等待戈多》、《合同婚姻》、《骆驼祥子》。

王毅:这一次演《骆驼祥子》有什么感受?

王茜华:我感冒了,到了第五幕,我开始不停咳嗽。但是观众让我很感动,他们感觉到我病了,底下没人发出一点嘘声,静静等我咳完再说台词。我体会到话剧演员之不容易,观众之可爱。

我第一领衔主演这么大的戏。虽然生病了,但我不敢吃药,生怕会造成注意力不集中。每次开演前,我都一个人提前10分钟静静地坐在舞台上候场,想开幕的第一句话,并且把所有五幕戏要用到的道具都检查一遍。道具师傅都说,演员检查道具真让人很感动。因为我真的很怕在台上忽然发现道具摆放位置不对而造成走神,说错台词。舞台的魅力就在于观众和演员的互动,以及演员的功力。我很多年没有上过舞台了,就是这么脆弱,而假如是老演员,就不会有我这样的问题。我觉得拿下这个戏,才能说自己是话剧演员了。这部戏我是绝对的主角,以前其他戏都算不上。演电视剧,有三四百场戏可以演,这场没演好,后面有的是机会补救。但演话剧,很少有观众会看你两场,演砸了就是演砸了。这就是话剧的魅力,就是话剧演员的伟大。

你对前几个人艺版的虎妞有什么印象?

第一代虎妞舒绣文,但当时她演的时候没有录像资料,连录音资料也没有了,非常遗憾。当时他们演的时候,一年基本就排一部戏,没有其他的事情,所以台词研究得很精到。我听说舒绣文老师的虎妞,是很媚气的。李婉芬老师的虎妞有辣气。在我的想象中,虎妞是一个女魔头,她像魔鬼一样纠缠祥子。祥子不喜欢她,而她又纠缠着,并不意味着她就是一个魔鬼。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所以我谁都不比,我就演出我理解的虎妞。就像有人说,我看完以后觉得,虎妞挺可爱的呀。我觉得这就可以了。舒绣文是当时人艺三个坐黄包车去排戏的人之一,她演的是同时代的人,而我们演的是演过去时代的人,这里面的差别是没法拉近的。

我曾听观众议论,说不知道王茜华是人艺的演员。

我1996年进人艺,1996到1999年三年演了三部话剧。那时候,人艺产量没有现在这么高,也就是一年一两部戏。我1996年年底排《等待戈多》,1997年排《鱼人》,然后是《古玩》。那时刚进剧院,总是临时替其他演员演一些角色。在大学时,老师觉得我会是一个还不错的舞台剧演员。我进人艺,是因为他们看到我有能力,但进去以后,没有地方用。比如《鱼人》,徐帆是女主角,她演A角,演了10场,我演B角。《古玩》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女角色,我演一个就两句台词的妓女,演了100场。《等待戈多》是个荒诞戏,需要两个年轻女孩角色,当时就我和卢芳两个年轻女孩。

我刚到人艺的时候,是不跟别人说话的,因为周围都是前辈,所以给很多人的印象是一个秀气不怎么说话的女孩。我和任鸣排《等待戈多》的时候,我就属于在现场导演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演员。在台上,我基本上也都按照导演的要求。不是我没有想法,而是我觉得我对于戏的认知,一定没有导演深刻,他沉淀的东西一定比我深厚。第一部戏我一定要听导演的。他想让我怎么演,我就全依着他。然后我再把他的要求合理化,假如不能的时候我再跟导演商量。所以最初几个导演,比如任鸣和林兆华,他们都可能会觉得我是一个没有什么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演员。因为我认生,生怕自己说错,宁可不说。我基本上不跟别人有异议。但这不代表我没有想法。

我从上学开始,所有老师都说我是一个苗子,要重点培养。老师都特别喜欢我。有老师说,我就是一块红木,需要别人来雕刻我,如果不雕刻,我就是一块木头,但一旦雕刻了,我就是一个艺术品。我一分钱没花,一个人不认识,进了这么高的艺术殿堂,所以我就认真做事排戏,谨小慎微。就是这样的心理,我在北京人艺跑了三年龙套。

后来拍电视剧,因为当时太穷了。一个月700块钱工资,没法生活。我后来接戏,大小角色都接。我根基都在西安和上海,来北京是从零开始。我起初希望能通过北京人艺的舞台让大家认识我,但这个舞台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我来北京三年,基本上没有什么成绩。所以我开始接戏,从2000块钱一集开始演。然后有一天,大家突然觉得王茜华还不是很笨的时候,剧院就开始说你能不能回来演一下话剧。当时是任鸣的《合同婚姻》。这个本来是别人演的,但突然没时间了,所以我回来救火,当时已经四年没回来演戏了。演完了,剧院领导说,还有这么好的演员,怎么也不经常回来演出呢?他们就是通过这部戏以及荧幕上,慢慢了解我。

这时是不是也比较自信了?

北京人艺有这个习惯——你在外面无论多大的腕,回来没有人把你当腕,包括濮存昕,在剧院很亲和。在北京人艺,是腕,是大明星,未必在舞台能站得住。我在外面多少有点自信,是因为导演会看你演过什么。话剧舞台我还没有演过太多戏,还需要演戏来证明。有人说我在舞台上和排练场上像两个人,原因就是我在排练场听导演的,吸收他的;在舞台上,就是我自己的感受和表演经验在调整角色,基本上我就有质的飞跃。我会给人物加符合她的东西,这里有我对角色的理解,有我拍电视剧的经验,也有我在学校和舞台上的经验,不能脱离人物。话剧和影视是相辅相成的。我通过两个月排练吸收导演的东西,在舞台上我会在瞬间产生自己的东西,还不能乱了方阵。

进人艺前你有三个阶段:西安艺校、西安儿艺和上海戏剧学院,这三个阶段对你有什么影响?

对我影响最大的是在西安艺校的那4年。我的老师是中戏毕业的,本来分到解放军艺术学院,但因为“文革”的原因,调回西北。那个时候能留校当老师的,是有真本事的,他的基础非常扎实。当时他就认为我是个苗子,就在我们班重点培养我。他是郭涛的父亲,叫郭振云。

我到西安儿艺,就等于放羊了,爱练不练。

我到大学,老师也很看重我,毕竟大学老师教我的东西,我在艺校都学完了。我的很多大学同学现在都不演戏了,并不是因为我在形象上比他们占优势,也不是因为我有背景,而是我表演基本功扎实。这有大学的基础,更多我认为是天赋。老师点拨一下,我就明白了。开始学的时候,我们十六岁,当时老师指点正了路,未来就都走正了。

直到今天,我觉得用的这些东西都是郭老师给我的基本功,而大学是一种环境。大学给人的自我修养,是终生受用的。大学有很好的图书馆、剧场、排练场,有各种层面的学者、专家讲课,这在艺校里是没有的。大学里还可以免费观摩很多电影、话剧、戏曲,以及跟其他艺术有关联的门类。我的优势在于这两方面我都吸收了,而大学同学仅仅吸收了某一方面。

你进人艺也很传奇。

我跟很多人都说过,但不信。当时上海人艺想留我,但我是北方人,我觉得这块土地养活不了我。我这种形象,上海人也不喜欢,他们喜欢小巧玲珑的人,我在上海没有拍一部电视剧。在演员里,我也不算漂亮。我死活要到北京,又没有关系,毕业的时候我就每周坐着27小时硬座火车到北京找工作,从总政、空政、海政,到青艺、实验,人家都不招人。因为那年全国文艺大裁编,我觉得运气特差。

当时我同屋有个女孩和导演系的老师谈恋爱,这个老师和姜文关系特别好。然后她就卖弄,说我男朋友说,中戏要老师,总政也要演员,让我挑,姜文帮我。我一听,就说,中戏要老师,我就是一个特别好的老师呀。我学了8年表演,实践理论都有,人品也不错。于是,我谁也没告诉,就又来到北京,到中戏找工作。我见的是梁伯龙老师,他说,孩子你干吗要当老师?我说,我不是想当老师,我想当演员,但没地方要我。他说,你知道当老师有多清贫?我说,能来北京就不错了,我要是当了老师,就认了这份清贫呗。他说,你能忍受清贫吗?我说,我当了演员就好好演戏,当了老师就好好教书,目的就是到北京来。然后他说,就凭你这个人品,就该当老师。所有人到我这里来都说从小的理想就是当老师,只有你最老实,跟我说你是因为当演员当不了,才想当老师。然后我的关系很快从上海转到中戏,他一看我的成绩都非常好,简历也非常好。

等我终于拿到中戏的调函,我就哭了,觉得演员梦就此完了。我出了东棉花胡同,一路哭,过了美术馆后街,走到首都剧场,忽然想起来,人艺我还没来过,说不定人家要我。我就在门口站了半天。我想想,自己不漂亮,但人艺有几个演员漂亮呢?但都是好演员。我就擦干眼泪,进了人事处,说我想来。他们都特别奇怪,说我是建院50年来,第一个没人介绍自己找上门的。我当时胆子很大。他们就带我去见院长,说这孩子条件不错,是一个青衣的料。当时谭宗尧和任鸣正在排《好人润五》,问我毕业大戏演的谁。我说我演《日出》的陈白露。他们说,这对北京人艺的路子。然后说,你演吧,我们回头去看。结果等了好久,他们没来。我就给他们打电话。他们说,你们表演系没跟你说吗,我们没时间,告诉你来北京人艺考试。我说,没人告诉我呀。他们说你问问表演系吧。我就去问。结果他们告诉我,北京人艺是打电话来了,但我们想让你去上海人艺,所以没告诉你。结果因为这个事情,我们学校很多其他学生都知道了,都在我之前去北京人艺考过了,就我还傻乎乎的不知道。我就又去考试。我一个人考,二十多个考我,有王领、谭宗尧、任鸣、冯远征……

都考了什么?

声乐、跳舞、朗诵、小品。即兴小品,就是和他们人艺的演员搭戏。我认生,就没搭好。考完到12点了,我说要请他们吃面条,但他们说我们有食堂,就让我走了。我一看连面条都没请成,一定是没戏了。那顿午饭我爸买了四个凉菜、两碗面条,我一口都没吃下去。一回到旅馆,我就闷头大睡。我爸下午把我叫醒,说人艺来电话,你小品没做好。我说没做好就没做好吧。然后我爸就笑了,让我回个电话给人家。我就去打电话。对方问,你什么时候走?我说晚上就走。他说,那你还需要人艺做什么?我说当然希望你们接收我,给我调函。然后他说,那你来拿调函吧。我才发现,我爸逗我。那个下午我高兴死了。两个月后我的关系从中戏调到北京人艺了。北京人艺建院50年,我是第一个考进去的,当时全国就我一个,也是最没根基的人。

演《骆驼祥子》,说北京土话,对你有难度吗?

有。我是一个多少在表演上有灵性的人,多少导演跟我合作都说我聪明、有悟性,但我的语言模仿能力很差。我在上海四年,不会说上海话,也听不大懂。语言上的压力还是挺大的。但我属于胆大的。别人曾经说,你之前有很多虎妞很出色,你怎么演也不出彩。但我觉得我多年的戏剧经历,即使演不好,但也演不坏。这对我自己是个交代,全国你找一找,能找出几个能演虎妞的?我拍电视剧也是根据自己的感觉。我相信自己的感觉。每次演戏,作为演员,形体、语言这些技术的东西都是基本的。我上了舞台,北京话就不在我眼里了,假如我演的时候还在考虑语言,演戏就演不好了。我宁可别人觉得我语言有问题,但演得很好。虎妞是一个老姑娘,是在当时社会还想追求一点个人幸福生活的女人,个性很另类的女人,她只不过是一个叫虎妞的老姑娘。不要以为她叫虎妞,就要恶狠丑陋傻。我是演给现在人看的,我会设计她把腰带露出来一点,这不是贱、骚,而是俏皮。随身带一个小镜子,女为悦己者容,她也有让男人喜欢她的心理。我就想让大家都喜欢这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