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要么庸俗,要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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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石维坚:台上人民疾苦声(2)

是觉得现在演员的水准降低了,还是不满意表现手法?

不是演员的问题,也不是说水平的问题,我觉得是追求的问题。话剧百年的传统和将来的发展,我想这传统里头,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话剧的诞生和发展,它都不是离开时代的,民族的命运,人民的疾苦。话剧是应运而生的,发展的。话剧的发展还有一条,就是观众的好恶。你不管观众的好恶,我觉得不对。这个话说了有些人会觉得太“左”,好像一提主旋律有人就会斜着眼睛看你,实际上我觉得是偏见。我到英国去考察,英国的艺术节相当多。在布莱顿,他们艺术节的兴衰,兴旺的时候是反映当前观众关心的热点;如果都搞历史了,离当前远了,它是衰落的。他们总结经验的一条规律,人家那没有说主旋律。后来我们访问伦敦艺术节,也说这一条。这不是偶然的,所以我们现在有些话剧,有些人太强调本体,本体意识,强调要有新潮的观念,要现代派,后现代,搞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应不应该搞?绝对是应该搞的,但是最最首要的,还是应该搞中国老百姓最关心的。否则离观众的距离也会越来越远,观众圈子越来越小。

为什么过去的话剧在农村里都那么受欢迎呢?这个形式农民也没见过,他为什么欢迎?因为你谈的是他的事,他关心。我在青艺当院长的时候,1992年,第三届中国艺术节,我们到云南去,带了《哈尼姑娘》和《火神与秋女》等三台戏去。在云南演了48天,48天里头我们在路上走了12天,真正演出36天,演了63场。到一个地方本来是一场,后来加到一天演三场,因为时间在那儿,本来定的时间下一站还有,只好在有限的时间里加场次。最后演得我们有个演员宋洁突然哭了,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等她哭完问她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后来知道是累的,累得不知道怎么自己就哭了。

老百姓不喜欢话剧吗?不能这么说,我们在云南省话剧院的剧场演,场场满,而且是爆满,场场都要加凳子,因为你演的东西大家关心。当时包括小品,原来我去剧院之前,小品属于自生自灭,没人管,我去了之后,就把小品列入剧院的生产计划内。当然有人反对的,一个大剧院搞小品,觉得太不上台面了,我说老百姓喜欢,观众喜欢,我们就应该做,问题是我们拿什么小品给观众。后来证明我们的小品,专家、群众反映都好,认为大剧院演出来的小品是高品位的,是大剧院的品位的。我们的小品观众看了也哭也笑,也许一个小品是又哭又笑,都有,反映很强烈。因为那些问题都是很现实的,很贴近生活的,都是观众关心的一些热点问题。我们不断地丰富,不断地淘汰,不断地选更优秀的来充实。话剧将来要辉煌,要记住民族的命运,人民的疾苦,观众的好恶,要把这个记在心上,去这么做,这个是过去留下来的传统。

孙维世导演对你的影响还体现在什么地方呢?

比如说演《桃花扇》,她看了好几遍。总理就来看过两遍,第一次看了一半,后来又看了一半,她都陪着。每一次来,上台都给我提点意见。她有的时候说上次说的你改了,有进步。有一次我印象最深的,她说演员应该每天都在这个角色里,都要追求新的东西,有新的想法和创作。她就举了莫斯科艺术剧院的演员伊·米·莫斯克夫演的《沙皇费多尔·伊凡诺维奇》,他都70多岁了,还始终保持着演出青春。什么叫演出青春?就是每天还有新的创造,不是在那儿重复。她跟我说,你应该演反派,不要以为自己是小生,不行的,要演反派,演闹剧、演喜剧、正剧,不能只演年纪轻的。为什么?她说只有这样你路才能宽,如果你觉得自己是演小生的,你就在小生这条路上往下走,你的路越走越窄。

后来我演电影,《八仙的传说》,演吕洞宾,那个电影里吕洞宾要变化,除了自己之外还变四个人,等于五个形象,一个是吕洞宾本人,一个是年轻的秀才,一个是八九十岁的老翁,还有一个不识字、贪婪自私的农民,还有一个算命先生走江湖的,没什么真话,但是好像句句都在说真理一样。我这个戏化妆上就下了很大功夫,跟化妆师一块儿研究,拍完戏回来就试妆。最后不仅区分开,表演也很生活、很自然。后来记者问我,我说我把它区别开,得感谢孙维世在我年轻时候的教导,现在我回过头来看,更觉得她的话对。所以孙维世对我们的培养,不是一般的培养,不是给你一个角色,或者是催你用功;是替你想到你几十年以后。我在一个戏里演过五个群众,有的时候还能找点戏出来,就是没台词也能找点戏出来,有的连这点戏也找不出来,但是妆我就化得不一样,所以我们那时候给自己起个名字,孙维世是总导演,我们是总演员,因为哪出戏里都用我们几个演员。总演员姓“本院”,本院演员,没有自己的名字。

但是认真,把群众当主角演。今天回过头来看,非常有好处。现在有些年轻演员,一演群众,他们觉得自己不演主角,在这儿就是瞎耽误工夫,整个就是陪人家玩,浪费青春。说老实话,看你怎么做,看你怎么对待,这很重要。你认真对待了,像我们走过那么长的演员道路,再回过头来看,我觉得没亏待你,你自己认真了,生活不会亏待你的,教会了你很多东西,所以孙维世说了一句话,最重要的学习是实践中的学习。哪怕在一个戏里跑一个群众,比你读一本书都重要,当然她鼓励我们读书,不是不鼓励读书。因为在实践当中有真切的感受,和读书的时候不一样,原来读书是空的,有了实践再读书,原来没看到的东西又看到了。她去世太年轻,48岁。

在解放区,现在常常提到,过去讲华大三部,她那个时候搞的戏《一场虚惊》是轰动的,然后《保尔·柯察金》、儿艺的《小白兔》。她当导训班的班主任,那时候欧阳山尊他们都是学员,她是班主任,《一场虚惊》是她翻译的。《万尼亚舅舅》也是她是翻译的,另外她是青艺的总导演。《万尼亚舅舅》,现在也是难以逾越的一个高峰。金山、路曦这样的演员,现在简直太难找了。金山国语不标准,但是他的台词可以灌唱片。路曦的台词也是可以灌唱片的。前几天奚美娟在电台听到过路曦讲《万尼亚舅舅》台词,觉得真棒啊。路曦要现在考戏剧学院都考不进去,个子矮、大扁脸,真是考不进去。现在有的规定不见得合理,特别是话剧,不是舞蹈,相貌不是美女,但照样是大演员。

孙维世那时候重要的戏,比如《同甘共苦》,是可以载入史册的,要从方方面面来看,但从演出来说,绝对是好的。舒强是男主角,于蓝是女主角,还有一个刘燕瑾同志。

1958年,总理让我们下乡,到生活当中去。我们从乡下回来,汇报演出,剧协都请我们去演,因为我们这台东西,让大家感觉到泥土的芳香。后来老院长就建议,国庆十周年把这个戏作为献礼剧目,叫作《桑阳河畔喜事多》。七个片段组成了一个戏,可是作为献礼剧目,怎么都觉得缺点什么东西。孙维世是总导演,她加了一个尾声一个序幕,舞台都是稻穗那些东西,沿幕整个是丰收的景象。当中加了两个吹唢呐的老头,一个张平,一个石一夫,用这两个老头做一根线,把这些事串起来。再一看,不一样了,包括我们原来演熟了的戏,本来是小喜剧,她一排连我们都笑得在地上滚,实在憋不住了。

电影学院的专家,还有苏联的专家,搞理论的专家,提到孙维世都说是天才,在苏联影响挺大的。

孙维世在排演场充满了魅力。在她的排演场,是用不着做规定的,不准打毛衣,不准谈买大白菜、买自行车,或者看报、看书,不用。坐在她的排演场里头,不可能干别的事,你就会完全被她导戏的话语,那个氛围吸引住了。她的表情都是千变万化的,特别有魅力。孙维世的笑很特殊,笑是那种透明的,心里没有事的,你就觉得没有人会那么笑。我演的《天云山传奇》,从她身上吸收了好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