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要么庸俗,要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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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梁冠华:白纸、龙套、二度梅

梁冠华:国家一级演员。1964年9月生。1981年6月考取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员训练班。1984年9月毕业并留任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员至今。

主要戏剧作品:《王建设当官》、《红白喜事》、《小井胡同》、《二次大战中的帅克》、《狗儿爷涅盘》、《茶馆》、《白鹿原》。

曾获1984年全国现代题材戏剧调演优秀表演奖、1987年第四届中国戏剧梅花奖、1996年第三届中国话剧金狮奖、2001年第十八届中国戏剧梅花奖、“二度梅”奖。

王毅:你当时考的是人艺演员的训练班,这个训练班是怎么个训练法?

梁冠华:应该说跟戏剧学院的训练一样,而且更丰富。为什么说人艺一直用自己培养的演员,因为戏剧学院光是教一些元素的东西,交流、判断,但不知道你到时候会被分配到哪个单位去。人艺有自己的风格,所以它爱用自己教的演员,因为既教给你元素,又培养了风格,同时进行。最近三五年进的演员,多数是上戏、中戏的,还不是单为北京人艺定向培训的,所以他们有这样的问题:在大学学了四年表演,到这里来,起码还要花四年甚至更多时间来适应北京人艺的风格,所以就比较费劲。而我们当时是既学了表演,又继承了人艺的风格,而且老师还都是具备丰富舞台经验的老师。带班的是苏民、童弟,授课的是蓝天野、童超、于是之。

每个人教的内容都不一样吧?

是啊。有的侧重教台词,有的像蓝天野、童超、张瞳,教的是1950年代向苏联专家列斯里学来的东西,比如在剧院里不常提的,但对于表演很必需的元素,如自信、想象力。教的时候就是出个题,给你一个啤酒瓶子,告诉你是冰棍,你跟你女朋友去演吧。有的就想象冰棍快化了,有的想象咬不动,还有交流判断什么的。苏民老师教我们朗诵,另外文学的基础的东西,诗词的鉴赏等,课也很多。另外,根据北京人艺的传统,除了西洋的形体技巧,比如芭蕾、舞台形体等,还学了京剧的一些东西,比如起罢。北京人艺很重视这方面,比如像《蔡文姬》穿大袍,就需要这些戏剧的元素。训练班这三年下来,觉得吸收的东西很多很多。偶尔还能参加剧院的一些演出,我们当时是参加《蔡文姬》的演出。每一班来都是《蔡文姬》打旗。从1958年开始,每一班都如此。我的这三年很快就过去了。

后来这个班就断了?

我们之后又弄了一个岳秀清他们班,算是85班。但北京人艺本身没有教学的职权,只能挂靠在别人的单位,比如北京戏校,算合办,这样也只能招北京地区的生源,觉得生源紧张一些,不是太有选择的余地。于是往更高一层,就找了中央戏剧学院,全国招生,定向培养。

就是徐帆他们班?

对,87班。为北京人艺定向培养,好的就留在北京人艺,其他的就跟中戏其他毕业生一样,自己找工作。

他们就不是人艺的老师教,而是中戏的老师教?

中戏的老师也教,算班主任,教一些常识性的东西,如形体,主要的还是人艺的老师教。苏民老师也带他们这个班。等于教我这个班的老师原班端过去。另外找一些能讲课的老演员,也给他们去讲课。中戏别的班没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听到老演员讲课。

他们这班办了几届?

就两届,87班一个,04班一个,04班我还给他们考过试呢。

那你没去授授课?

没有,我属于不太说得出来的。

你当时去考试是哪个老师考的?

第一试是童弟、李大千,第二试是董行佶、童弟,第三试是从院长到很多着名演员都来了。

你演的小品是第几试?是小品《挤》吗?

《挤》是上学后的了。第一试的小品是搬东西,无实物的。我当时找了一个辅导老师,是电影学院的老教授唐远之,跟赵丹他们一块儿拍戏的。是我父亲的朋友,但是他辅导我考试,我父亲一点都不知道。因为我不敢跟我父亲说,他不让我干这行。这个老师当时就对我说,你既然是一个小胖子,就充分利用一些形体上的东西,你就来一个抱东西这样的小品吧。第二试朗诵的是鲁迅的作品《孔乙己》,因为作品里有不同人物的对话,适合考试。我一考完,董行佶老师追出来了,他问我这个《孔乙己》的朗诵是否有人辅导过。我当时生怕说了有人辅导的,就不录取了,就说是我自个儿想的。等上了学以后,董老师还是觉得纳闷儿,一个没学过表演的孩子,怎么把握得这么好。

因为他对朗诵特别在行。

后来才知道,他也是特别喜欢鲁迅,而且他当年也是受到唐老师的推荐。三试我记得朗诵的也是鲁迅的作品《狂人日记》。小品演的是比较复杂的,讲一个中学生,放学后在传达室帮一个老太太看着电话,一边写作业,一边还看着孩子。老太太出去办什么事儿,一会儿孩子哭了,一会儿电话响了。蓝天野老师还在一边模拟电话铃响,就看你的反应能力。

这是他设计的考题?

小品是我自己设计的,但最后他加入了一些即兴的元素。老师在最后加一点东西,是考你能不能急起来,能不能缓下去,就是考你这种随机应变的能力。后来我也看到很多学生,倒是什么都做得挺认真,喝茶呀、着火呀,都是一个节奏,这就不行,在舞台上就等于没有激情。

没有爆发力。

对。考学生就是这样的。可能看我还有点爆发力,所以就收了我。

当时录取多少?

录取14个人。1500多人报名。

还真是百里挑一。

基本上是百里挑一,而且我报名还晚了,要不是延长了两天,我可能就报不上了。原来是1981年6月1日到4日报名。后来延长的这两天是礼拜六、礼拜天。是不是觉得报名的人少,有的人不到周末不能来报名,所以就延长了两天。这样我才去考的。当时刚恢复高考没多久,我觉得大学功课压力大,自己又喜欢表演,我就有点神不守舍。我爸是坚决反对,我妈说你要真喜欢就去试试,反正人艺的环境也不错,考上了也就说明你能吃这碗饭,考不上你也就死心了吧。后来考上了,我也觉得很意外。我还问童弟老师,为什么录取我。他说,他们希望考来的学员是一张白纸,当然如果你要有一些表演经验更好,但怕在业余的文工团、文化馆,学了一身坏毛病,改不了,就麻烦了。我属于一张白纸,但通过考试看得出来你有一些起码的演员的素质。

1983年你就主演了《王建设当官》,当时你还在上学吧?

这等于是我们的毕业大戏。

你在毕业大戏上就演了男一号。

对。

这个公演了吗?

公演了,但没演多少场。学生毕业大戏,演一个工厂团委书记,没多少人爱看。一共也就演了六场。

演主角挑大梁,跟以前演龙套,不一样了吧?

不紧张了。一个是因为经过了三年严格的专业训练,一个是毕竟所有对手都是自己班里的同学。从排小品开始,就经常一起合作,而且排大戏,大家很兴奋。

之后就是《红白喜事》?

之后是《家》。我们班有一些人演了比较重要的角色,比如宋丹丹演了鸣凤,王姬演了梅。我在这个戏里没太合适的角色,演了一个小角色,瑞珏的房东。但这个戏排了一半的时候,林兆华要排《小巷深深》,是一个现代戏,于是就把我和王姬调出来了。我俩是在这个戏里最年轻的两个演员。我演一个图书馆管理员,王姬演林连昆老师的女儿。等于我就从《家》剧组跳出来了。这个戏当时也不错,用林兆华的话说,戏剧冲突就是好与更好的矛盾,因为戏里没坏人。当时是一个歌颂年轻人自己考大学的故事。比如我演的图书馆管理员,知道自己考不上大学,就在图书馆里帮助年轻人考上大学。这戏在首都剧场演了也有小一百场。这戏和《家》都演完了,才开始排《红白喜事》。基本上主力都在这个戏,年轻演员都上了。去河北定县体验生活,学定县语言,排戏。老演员有林连昆、朱旭、封智、金昭、徐秀林……

你是凭着这个戏拿的梅花奖?

对。这个戏,和紧接着的那个《二次大战中的帅克》。前几届梅花奖要求还很严格,必须是外地进京演主角的戏。在北京的演员必须是两个戏的主角才可以报名。我是1987年获得的第四届。

你是属于获奖早,评职称也早的。

对。我在我们班最小,但这些都还比较早。

你觉得这是机遇吗?

我觉得“机遇给有准备的人”,这又贫了。你要说有机遇,那你自己要不行,也不行。自己还是要有这个能力。我一直认为,演戏这东西,天生的成分比较大。你说漂亮、英俊,但必须要有极强的悟性。判断、交流的东西你都会了,但人物内心的东西,你要会演出来。

这两年,你主要是复排了一些大戏?

对,从《茶馆》开始。其实《茶馆》是1999年排的。2000年排了《蔡文姬》,2001年排了《狗儿爷涅盘》,等于人艺三个不同时代,三个顶尖的角色,都让我一人给包了。

有压力么?

《茶馆》还有压力,其他两个戏都好。

这三个戏你以前都参加过?

对。但《茶馆》的感觉完全不同了。《蔡文姬》以前去西南演出过,没事就坐侧幕条看,看过很多遍,很熟。“狗儿爷”我原来演儿子,现在演爹。这些东西都比较熟悉。《茶馆》压力较大。我自己觉得那是一个高峰的东西,主要压力还是来自社会。社会上认为这不可能再有人演了,所以我也是战战兢兢。我排过刘麻子的B制、黄胖子,也觉得两个灰大褂有的演。我也没想到,林兆华会把这个戏里王利发的角色交给我,虽然知道这个角色是大主角,一个是敢想不敢演,二是觉得肯定很累。很多正面角色是费力不讨好。但林兆华就觉得我合适。演完了以后,观众还比较认可。

这两年,你参演的影视剧里也有很多是人艺的演员,比如“张大民”里的徐秀林、鲍大志,“狄仁杰”里的吕中、严燕生。跟这些演员演戏,是不是还跟上学的时候感觉一样?

对,比较熟,演起来不那么费劲。“狄仁杰”的导演就是我们院的子弟。你别看他上学的时候背了九个处分,但他古文功底特好。自己编剧,自己导演,其实他自己还是学表演的,电影学院87班的。

刚才说到“狗儿爷”,想请你谈谈林连昆。

林连昆我合作也多一些。

他没教过你?

没有。其实他也带过班,他带的是工农兵学员班,一共俩班。1972年尚丽娟他们班,和1975年杨立新他们班。他是他们班的班主任,苏民是副校长。我们知道他是通过几部戏,一个是梅阡老师的《咸亨酒店》,他演一个衙门里的班头,搞革命,有句台词,说“我们把黄龙旗子都拔了,插上五色的,齐了”。意思是又插上五色旗了,又革命了。我们当时觉得,这个演员的台词很不一般。后来又看了林兆华给他排的小剧场的《绝对信号》,慢慢就开始知道他了。因为原来只听说有蓝天野、于是之,不知道有一个“小林子”——他们管他叫“小林子”。他应该比我们大20岁到30岁,跟我们还比较能聊得来。比他更高的人,都搭不上话。然后就是《小巷深深》,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成熟演员,从他身上学到如何塑造人物。首先是形象,他演一个画家,他给自己弄一个卷曲的半长头发,弄一个大胡子。他说我就照着凌子风的劲头来。因为凌子风的老婆石联星也是我们院的。我才知道原来演员塑造人物,还可以根据脑子里已经有的熟悉的形象来设计。走路、说话也都可以学。然后就是《红白喜事》,下去体验生活,看到林老师能喝酒,我想,在北京人艺除了演戏还得能喝酒啊。他们创作戏的方法,这个戏让我更加了解,从读剧本到学语言再到练台词,从他身上学到很多创造人物的方法。

后来跟他合作的“狗儿爷”?

还有《天下第一楼》。我的戏,90%是林兆华导的,85%是和林连昆老师演的。还有《鸟人》。《鱼人》他最后没演,因为他觉得林兆华的东西太超前了,加上他也正好要退休了。他还是比较忠实遵守现实主义的表演方法,继承人艺的东西比较全面。

你们在排戏的时候交流多吗?

开始的时候也不敢问,到了“狗儿爷”的时候,他也跟我说,让我想想。说年轻人要有新的样子。

我记得徐帆说过,在楼道里看到他拿个杯子走过来,都感觉到有气场,不敢跟他说话。

林连昆还不至于,我觉得蓝天野、于是之更严肃。

他也看你的戏吗?

不知道。他还是喜欢现实主义的戏。他演林兆华的戏也说,你的形式归你的形式,我还是要按照现实主义来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