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荫,原名麻旭亮,1967年生于浙江台州,大海的涛声唤醒了少年的诗的灵魂。早年学工,后获得南京大学——荷兰马斯特利赫特工商管理学院EMBA,现供职于江苏省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作品曾入选《青年诗选》、《江苏青年诗选》、《诗歌报十年精华》等选本,曾获《诗刊》、《诗歌报》、《读者》等奖项,出版有《柳荫诗选》、《柳荫诗集1984—2004:我的大海翻滚火焰》等诗集。2007年4月,诗歌作品《哀悼者》《预言》等20首入选谯达摩、朱赤、亦言主编的《穿旅游鞋的舞神们:第三条道路代表诗人作品集》。其书法主攻狂草,深有造诣,颇得颜王旭素之精髓。现居南京。
如果汗血马不飞奔
如果汗血马不飞奔
我何以看见他奔跑时的汗珠
滚动着热腾的血滴
我何以看见他在奔跑中的渐渐瘦削
直到在空旷的风中
壮丽地倒毙
如果汗血马不飞奔
我何以知道他苦难的灵魂
用脊背扛起草野四伏的大地
我何以知道他内心的信仰
在空洞与黑漆的追逼下
汗血火焰般升起
现在我只能在圈栏外
看几眼圈养的汗血马
艰难的度日者
躯壳在行走
神灵早已逃离
汗血马呵:你的骑手到底在哪里
我很久没有了他的讯息
或许你驮载的天空已经枯萎
那一片驮载你的大地呢
那一片驮载你飞奔的大地
已先你而老去
我还在爱着
我在被雨水打湿的篝火里扒着火星
吹动干草牵引飘忽的燃烧
那潮湿的灰烬中飞出涅槃的凤凰
我的双眼被黑烟熏烤
泪水流满了斑驳的脸庞
告诉你吧宽阔而卑微的大地
你给了我温暖我还在爱着
我在被波涛击碎的船只边缘敲打
幸喜龙骨顽强地战胜了风暴
高山的林木修补飞翔的羽翼
那自由的白帆还将搏击于海洋
而在叮当作响的敲打中
我脊背的汗珠在海岸上闪光
告诉你吧蔚蓝而粗暴的大海
你给了我希望我还在爱着
我那被狂风席卷而去的风筝呢
我在大地上等待和张望
仿佛在黑夜中眺望黎明
我空洞的背影镶嵌在地平线上
飘失的风筝就是我不会坠地的星辰
告诉你吧广袤而寒冷的天空
你给了我支点我还在爱着
我还在爱着
就像爱我最初的爱情一样
企鹅故事
经济危机中资本家纯白的牛奶
成千上万桶倒入了冷冷的北冰洋
黑白相间的企鹅认识这种颜色
它贪婪地汲饮
所以越长越壮
得意地挺着凸起的大肚子
在坑洼的礁石上踱步摇晃
全球贸易繁荣时期穿梭的巨轮
不小心倾覆在大海中央
原油随着波浪漂浮到岸旁
可怜的企鹅同样熟悉石油的黑色
在天赐的大餐来临之际
活蹦乱跳心花怒放
当猛醒的企鹅大呼上当
可惜为时已晚
羽毛和翅膀黏合在浓重的油脂里
吞食的喉管被火烧焦
堵塞的哀嚎凄厉地敲击远方
远方是正在春天里流泪的冰山
即使轰倒的巨响
都无法掩盖企鹅垂死的抗议与悲怆
贾登峪之夜
当白昼的燥热悉数褪尽
旷野显得无垠的寂静
喀那斯河从峡谷中涌出
连绵的山峰传来神秘的回音
穹庐下的星星密集而且澄明
仿佛来自我童年时故乡那一片黝黑的屋顶
大地寥廓催人相思
马嚼夜草风动山岭
我的眼角在不知不觉中湿润
贾登峪:山野中的空地
心灵最后的净土
洗却了我的浮华与喧嚣
我只是大地上一个永无归属的漂泊者
今夜乘朗朗星光
又一次返回我的故乡
披起寒衣坐看童年天空的星星
漂河者
在一张旧照片里
我领略了漂河者漂河前坚定的风采
但漂河者早被河掩埋了
他被掩埋的日子里没有掌声与鲜花
他被掩埋的日子里没有呼叫和叹息
埋葬他的波涛也没有得意忘形
只是河流
轻易地咬碎了一个年轻的名字
现在
我没有看见新来的人
站在漂河者开始入水的地方
祈祷并作勇敢的漂流
原野上的河
似乎变得了无生气
致沧海
千万年前,我曾经拜访过你
沧海你就像一只猛虎在梦中巡回
弹指之间,飞鸟纷纷丧身
我在惊惶中捉住了一片羽毛
如同握住一根神杖
我说我爱过并且还在热爱
我是一个木讷的歌者,忠实而又呆板
捧着自己的心在人们面前展览
没有收获,却一次次蒙受欺骗
在沧海咆哮的时刻,信仰逃离
我的歌谣早就化作了尸骸或沉船
我未曾后悔,只在沧海的怀间
作无法抑止的长吁短叹
长吁何用,短叹又有何用
太阳的光辉总是温悦而且动听
又总将迷离的希望播种在我的心田
其实希望呵,你早该死亡不用回来
倒免去我击石临海,仰天长啸
一些人死去,一些人新生
一支歌断绝,一支歌绵延
时间的绞索总要绊吊忠诚者
历史的牢笼总要羁押先行者
使我苦难的爱情之杯
注满大海明灭的悲哀
回答
陆地上的人们纷纷钻进土地里
隐身的魔鬼四处游荡
我行走,感到碰碰撞撞
杂乱的声音在说:快点逃避吧
世界曾经是,也即将是一派荒凉
穿过这片大陆,我去拣拾星辰
拣拾寒冷岁月中遗落的光芒
丁冬的星宿掉进了泥灰
在祭天的露台上敲响
我在迷茫中探索敞开的道路
无法摆脱的束缚使我哀伤
这是历史,不可告人的历史
这是现实,不知廉耻的现实
砌筑着一座座封闭的城堡
我看见我的影子在一角唏嘘
萤火虫从野郊的墓穴里飞出
把孤独的夜晚细细地打量
信仰死去的冬天
在一个冬天,信仰已经死了
我眼睁睁看着许多人抬起它
虚伪中夹杂切切的冷笑
把它埋葬在落寞的山野
我从坟地上归来
青鸟在衰败的草丛里凄厉地嘀叫
但我却已经无家可归
我想起许多往事
坐在大地上画些圆圈
画些谁也不认识的圆圈
麻木的脸在风中剥落
悼词没有了重量
我的心在暗暗地流泪
曾经追求的日子里
回响坚定的步伐
我向天空和大地伸出枯藤般的双手
但攀缘的山脉遁化
无人理会我的心碎
远方的墙上挂着夕阳的影子
大海上没有高昂的风帆
信仰已经死了,爱还有用吗
大地呵,你不会懂得
春天廉价的暖风
永远不能赎回那个黑色的冬天
自白
如果有一天风暴将我撕碎
你一定能拣到飘零的黄叶
踏着江河奔腾的浪波
承载海上的残暴与温柔
我的存在,只是一种境界,一支歌
谁能告诉我,以后将是什么
感激和祈祷都无济于事
那么就任凭漂泊,并在漂泊中把握
如同把握虚无生命里的一条桨,一只舟
面对没有回音的天空
我在古老的陶罐上挥动拳头
一只拳头而已,向着坚硬的波浪
冲击甚至狂吼
涛声更加猛烈
我也将在搏击中精神抖擞
但我欣慰,我曾经热爱过
热爱大海热爱漂泊
我消失,乃至被风暴撕碎
都是一个勇敢水手的全部履历
诉说爱的光明、恨的磊落
西行的驼队
消失在沙漠里的西行的驼队
我已经看不见你。看不见你
你却留下叮当的铃声
摇荡在我的梦里
高翔的苍鹰怎能不使我怀想
怀想那西行的日子
在旅者的心上展现珍贵的足迹
我曾为你唱过优美的赞歌
在你经过我面前的时候
我像孩子般动人地凝望
如凝望虔诚的朝圣者
凝望一个千古浮沉的谜
我举着谜。举着浑圆的落日
环顾自己却又不敢走过自己
自然莫测的力量让我颤巍不已
现在我怎能不怀想西行的驼队
因为一次恐惧或胆怯
使我逃离。如水手离开了大海
眷恋安稳的陆地
野草在寒风中枯黄
蜜蜂失去了花的原野
我只有在夜中叹息
我只有在夜中等待
等待黎明为我点燃一把新生的火炬
五月的河
谁多情的手
能在时光的长河上
拾起你留在波浪里最后的一朵笑呢
五月在河流上奔走
破碎的帆摇动着日夜
大江的涛声卧伏又昂扬
山谷响起苍茫的呼唤
千百年过去了
鱼群在岩石中冷冷僵硬
星辰在高天上呼呼入睡
现在我一个人
还在你哀戚的天问中
打捞余波的回声
泥土印象
你将眼睛深深地探向泥土
察看弯曲的树根
蚯蚓蜿蜒
废墟上的红高粱摇曳
丰收的稻谷
安放在灰色的陶罐中过冬
你的母亲还在田野躬身
拣拾收割后遗忘的稻穗
秋天的风金黄而沉重
此时一个孩子坐在低矮的门槛上
糊制方形的风筝
一扇扇方格的窗子哗地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