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智者喜宴:第三条道路经典诗人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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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温皓然卷(2)

达摩颔首:“觉悟心之性,知和行

相应,便为佛祖。”

杨炫之又问:“此外如何?”

达摩道:“能知晓他人内心,

他人古今各世情况,不厌有无。

法教不取,不贤不愚,不迷,

不悟。若能如此,便称为佛。”

并吟一偈:

亦不睹恶而生嫌,

亦不观善而勤措。

亦不舍智而近愚,

亦不执迷而就悟。

达大道兮过量,

通佛心兮出度。

不与凡圣同躔,

超然名之曰祖。

炫之闻偈,悲欣交集:“愿师久住世间,

化导众生。”

达摩道:“我要走了,

不可久留。人之根性各异,多逢患难。”

炫之惊异道:“未知何人竟敢相害?”

达摩道:“我因传佛秘密,

利益使一些人迷途,

贪婪之火灼烧纵欲者的良知,害得他们不得

安心,不能说出其名。”

炫之紧追不舍:“师若不说,

如何表明您通变观照之法力?贪婪的欲火灼烧纵欲者的良知,

慈悲之水,却永远清凉在您的心间!”

达摩默然,良久乃说一谶语:

“江槎分玉浪,

管炬开金锁。

五口相共行,

九十无彼我。”

且说光统律师、流支三藏

因妒达摩大师之声望,竟起害心

数次于其饮食中

投放毒药。第六次施放时

达摩师教化众生之因缘已毕

便不再自救,端然圆寂(时达摩师九十高龄)

三年后,宋云奉命出使西域回国

在葱岭看见达摩师手拎一只鞋子

翩然远去。遂追逐上前相问:“大师欲何往?”

达摩师笑曰:“西天去!”

宋云回来告之此事

与门人打开坟墓

唯见一空棺,一草鞋……

木卡姆

圆乎乎胖乎乎的太阳快下山了

我的十二木卡姆

就要开始演奏了

在阿曼尼莎汗的故乡,成片的原始胡杨林

到处是野兔和罗布麻花

丛生的红柳,一遇着春天,便燃烧成艳红一片

她曾经是打柴人的女儿,常常拿着草绳

把父亲马合木提砍下的

胡杨枝和红柳枝捆好,放到驴车上,一起往回走

驴子小而强壮,有温顺的大眼睛

美丽的少女阿曼尼莎汗,气定神闲

坐在父亲的身边,弹起弹拨尔,一路走一路播洒歌声

林间的鸟儿顿时敛起了歌喉,阿曼尼莎汗的声音多么动听

仿佛玫瑰在幽幽吐蕊,仿佛小溪在淙淙欢舞

百灵也比不过她的清婉,夜莺也比不上她的嘹亮!

阿曼尼莎汗穿着艾得来斯绸裙,就连空气里

也飘满了晶莹。她的身材婀娜,手指纤长,

太阳长年的爱抚,使她像小麦一样光泽饱满

她的头发乌黑闪亮,浓密的眉毛从小涂着乌斯曼草汁

新的绸裙像一片彩云裹住了她,像个飘飞的仙子笑游人间

她的父亲,打柴人马合木提,一边赶着驴儿

一边愉快地与女儿和唱

自幼便失去母亲的阿曼尼莎汗,就是这样与父亲相依为命

密布的荆棘挡不住欢快的脚步

再多的乌云也不能遮挡太阳的

光芒。阿曼尼莎汗自小深谙哲理

从不去埋怨命运的不公

她觉得生活就像自己的琴声一样美妙

只要有了弹拨尔,就能够洞穿一切的苦难和不幸

她虽然是个女孩

却被父亲送进学堂读书,还跟随当地著名的乐师学习音律

当她像玫瑰花一样开始怒放的时候

已经是一位才貌出众的绝代姝丽了。

1547年的一个傍晚,两个衣衫褴褛的

年轻人沿着叶尔羌河岸走来

他们踏过蜿蜒的青草地,穿过胡杨林,

看见了打柴人马合木提的家——这家人

真是太穷了,像个裸露着胸膛的

光秃秃的贫贱老妇一样日薄西山

然而贫瘠的土屋却有着青翠的、攀爬着喇叭花和藤蔓的

篱笆,里面怒盛着玫瑰花和女儿草

屋子里暗涌着玫瑰的香气

那是少女阿曼尼莎汗

每天采回新鲜的花蕾

泡成的一壶香茶

让自己和身边的人们

都能沐浴和感受大自然的恩赐吧!

一点小小的烛光,从她家那没有窗棂的

窗户里透射而出,随着烛光摇曳外泄的

还有隐约如天籁的琴音。年轻人惊异了

在这样破败的屋子里,只该有哀怨和哭泣

怎么竟会有如此的妙音传出?

年轻人推开了歪倒向一边的残破木门

向主人马合木提借宿,并请求他再演奏一曲

和善的老人欣然接待了两位来访客人

却轻声唤出了女儿阿曼尼莎汗:

“琴是我女儿的,刚才是她所弹。”

阿曼尼莎汗应声而出,皎洁美丽如同初升的

月亮!手拿弹拨尔

轻启樱唇,唱起了《潘吉尕木卡姆》

歌词是年轻人从未听到过的:

“天降阿不都热西提(拉失德汗的名字)这个好君主

我们要感谢公正仁慈的真主

他为穷人遮住炎阳

使他们由面色焦黄恢复到蓬勃生机

乃裴斯啊

要日日祈祷表示谢意……”

年轻人简直听入了神,不知今昔何昔

许久他才想起追问:“谁是乃裴斯?这歌曲是哪里学来的?”

阿曼尼莎汗莞尔:“诗是我自己所作,乃裴斯正是我的笔名。”

啊,这样的一个少女,柔嫩得就像春天柳树上

鹅黄的嫩牙儿,笑靥里分明还稚气未消

怎么能写出这样圆熟的诗句?年轻人也爱诗

难觅知音的阿曼尼莎汗动了兴致,随口又朗诵了自己的

几首新作,那些诗都深沉而有哲理

根本不像出自一个少女之手

年轻人闪烁着眼睛问:“你能不能即兴写一首诗让我看看呢?”

阿曼尼莎汗怎么能看不透客人的疑惑?她拿出纸笔,从容地写下:

“真主啊!

我面前的这个奴仆把我愚弄

今晚顿觉屋子里荆棘丛生”

年轻人被少女的机智和幽默逗笑了:

“相信我吧!但别讥笑。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原来他就是叶尔羌汗国第一代大汗赛义德的

儿子,当今的国王

——拉失德汗·阿不都热西提

一个学识渊博、雷厉风行的可汗

他是诗人、是乐师、通晓历史

熟悉哲学、熟识波斯文、突厥文诗歌,懂得希腊音乐

他1510年出生在费尔干,1533年继承汗位时年仅23岁

他登上大汗宝座的这一年,恰好是美丽的少女阿曼尼莎汗出生之年

他这天本来是带着官员侍从到卡勒玛克戈壁狩猎的

晚间忽然想要化装成穷人去体察民情

谁知一走就鬼使神差地

走进了打柴人马合木提的家

遇见了德才双馨的美丽少女阿曼尼莎汗

撞上了一场来自天国的瑰梦!

拉失德汗文武全才,不像父亲那样喜欢征战

他在位时爱惜百姓,打击权贵

主持重新扩建了喀什噶尔的皇家伊斯兰经文学院(汗勒克买得力斯)

并将吐曼河畔深受洪水威胁的伟大诗人玉素甫·哈斯·哈吉甫的

陵墓迁到了皇家陵园。他喜欢用诗来表达自己的思想:

“对我是不公与残虐

对敌人却是恩宠和柔和

我忧郁的心啊

为此时常痛苦难过”

阿曼尼莎汗与拉失德汗相遇,是她命运转折的姿势

一个大汗在一瞬间爱上了一个打柴人的

女儿,他们的爱情便成就了一个民族的文化根基

阿曼尼莎汗嫁到了王宫——叶尔羌汗国的王都莎车

“她以自己的智慧和美德

赢得了大汗的爱慕和尊重

从一个贫苦人家的女儿

变成了一个王国的王妃”

她纤长的手指,注定要拨响一个民族的弦音——十二木卡姆!

“阿曼尼莎汗嫁给了拉失德汗,

就像玫瑰和夜莺的爱恋有了结果!”

仿佛专门为着十二木卡姆而生的阿曼尼莎汗

从此站到了维吾尔文化的制高点

她拯救了整个民族的文化精魂,成为维吾尔乐舞之母

将十二木卡姆变为维吾尔族最有力和最动听的语言……

在绿洲、在乡村,只要吹响“苏奈儿”

敲起纳格尔鼓

人们就会纷纷从田间地头涌来

木卡姆在他们手中、心灵中、目光中展开

他们自身已经成为一件能发出美妙音响的乐器

木卡姆——源自绿洲

是绿洲儿女的心声

有时候上天的心思和一个平凡农妇的心思竟是一样的

作为补偿,她把最大的恩泽赐予生活在贫瘠土地上的儿女

把最珍贵的礼物藏在最不易被发现的地方

所以新疆便有了最重要的音乐瑰宝——木卡姆

阿曼尼莎汗——一个纤弱女子

一个天心巧慧的女子,觉察到上天赋予她的责任

在她的大汗拉失德汗的理解

和支持下,在他那双又深又黑

盛满了柔情和爱怜的目光的关注中,终于使木卡姆音乐

走出陈旧晦涩的宫廷阴影

开始充满生活的激越铿锵:绿树扬风,飞瀑鸣泉,鸟儿的

啁啾,花儿的馨香,缠绵的爱情——它们汇成幸福的交响乐章

讴歌善良与公正,诗人的句子也像早晨的露珠一样清新,悠长的曲调像夜空一样深邃

原本冗长繁杂的十六部木卡姆套曲

浓缩成了十二部,正式定名为十二木卡姆

维吾尔族从此有了一座音乐的金字塔

十二木卡姆终于鲜活了,用古筝演奏的

十二木卡姆,如万马奔腾,马蹄踏响天边的原野

能听到瀑布从天降落,山在舞动,烽烟在飘袅,忧伤的人正走向远方

那种旷远的意味由古筝圆润而幽远的声音弹奏出来

令人尘襟顿爽,天地也为之动色改容

阿曼尼莎汗就像叶尔羌河边那株青青的芦苇

从叶尔羌的土地上长出来

一季过去了,她的芦花谢了

但芦花的种子,撒了一地。几百年后

叶尔羌河边长满了芦苇

微风掠过的时候,就会合着河水的琴声,一起歌唱:

“我在离别的痛苦中挣扎

我的心已碎成一片片

脸色变成枯黄的麦草

泪水如注心儿惆怅

花园像我一样的枯萎

百灵像我一样废鸣

这是什么原因

是我离开了恋人”

阿曼尼莎汗和她的心上人

厮守了20年

将十二木卡姆整理规范之后

终于要走了。她才34岁

岁月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印记

她的脸庞依然皎洁明丽

她的手指依旧纤长柔滑

原本,在孕育着拉失德汗的骨肉之时

她的脸上总是泛着幸福的娇红

然而,上苍赐给她永不褪色的绝代容颜

却不肯让她在自己的琴声里长久地享受安宁

滚滚俗尘也不许她过久留驻。

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就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也许她真是一位仙女,只为了拯救十二木卡姆而降临尘世?

她死于难产,在离去的那一刻

她是多么不舍,一遍遍呻唤着夫君拉失德汗的名字

她在巨大的疼痛中看见了自己少女时代的身影

那件艾得来斯绸裙又在眼前飘举飞扬,胡杨林里遍地燃烧着

红柳,盛开的罗布麻花披着如火的晚霞

风度翩翩的拉失德汗走进她家那间残破的小屋

她的耳畔最后鸣响的,还是第一次弹给爱人听的“潘吉尕木卡姆”?

拉失德汗——她的爱人

因为失去了一生最钟爱的人

终于也忧郁成疾,三年后追她而去

人们将拉失德汗和阿曼尼莎汗合葬在同一个墓穴

美丽的女人阿曼尼莎汗没有给尘世留下什么证据

只有十二木卡姆

在一代又一代的乐师和歌者中流传着

“啊!请记住她的歌声吧!

我哀声叹息的火焰,

把黑夜烧成白天,

爱情的火花飞溅,

把这夜空映成花坛!”

听着优美的十二木卡姆,我恍惚站在一大群跳起麦西来甫的

人们中间,他们一个个都是降入人间的精灵

女孩嘴里咬着玫瑰,男孩手里拿着达甫

眼神飞盼流转。那些歌手高声唱着纳瓦依或者麦西来甫的歌词:

“啊!我的生命

让我看看你的美容

让我在你的歌声中沉醉吧

我的生命啊

我的情人

你的爱火燃着我的心

不论谁看到浮在水上的鲜红花瓣

都会认为那是我泪中漂流的碎心

我的恋人啊

我获得的是严寒的冬季

你将那无数朵玫瑰插在头上有什么用

那一枝花儿躲开了这寒冷的袭击”

圆乎乎胖乎乎的月亮快下山了

我的十二木卡姆

就要谢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