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永远的情怀:粤海知青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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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我的中华610唱机

姜健华晨星农场(六师二团)

在农场的日子,除了繁重的劳动;粗糙无味的伙食;贫乏的精神文化生活也是一种折磨。虽然当时全国人民也一样只能看着八出戏,我们在边远的海岛上又能有什么特殊。然而,渴望了解外面的世界、倾听外面的声音的念头无时不在撞击着我们。

有一段时间,我和梁京生都在伙房工作,林家兄弟买的一台手提收音机就成了我们的至爱。每天挑完几十担水后,一边劈柴、洗菜,一边就打开收音机听广播。除了没完没了的语录歌、革命歌,运气好还可以听到平壤台、听到歌剧。《卖花姑娘》《血海》的选曲。老实说,朝鲜的音乐家很多都在前苏联学习过,作曲的水平相当高,尤其是当时的乐队已加入电子乐器,这对于闭塞多年的我们简直闻所未闻,像听仙乐一样。

我从小就喜欢听音乐,在中学我加入无线电小组,学习装收音机,其中最大的希望也是能用自己亲手做的收音机听到音乐。枯燥的农场生活,更加激发了我对音乐的思念。到农场没多久,我就托同学从广州买来零件,用煤油灯加热用铜线做成的烙铁,焊成了一部晶体管收音机,先解了燃眉之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获悉北京唱片厂生产了一种“中华”610型手摇晶体唱机,还能收音、扩音。直到今天我也无法记起,在当时那样闭塞的环境下,我是如何能获得这样一条商品信息的。不用交流电的手摇唱机!在这个我们到达的第一天就开始点煤油灯的地方,简直就是上天的恩物。我抑制住心中的狂喜,立即行动起来,克服了重重困难,花赞我当时4个月的工资,在家人的帮助下,这件“宝贝”终于飞越千山万水,来到了我的身边。

自从有了这件宝贝,我就像充了气的皮球,浑身都是劲,一收工回来,就围着这个宝贝转。先是央求西昌放电影的老王,帮我从海口买回一个10W6寸的电影专用喇叭,这在当时也是一件稀罕物。在同伴和乡亲们的协助下,用厚厚的橡胶板打造了一个笨拙的大音箱,现在回想起来还有几分英国天朗牌的落地大音箱“西敏寺”的影子。再一个就是弄唱片,胡乱编个理由向连队请假,扒上团部的汽车就直奔海口新华书店,当时的唱片基本都是红红绿绿的薄膜唱片,品种稀少,除了样板戏就是革命歌曲。虽然只是几毛钱一张,但对于囊中羞涩的我,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挑上十多张。赶紧买两个馒头充饥,又立马像狗一样守候在回团部的公路边。生怕团里的汽车一闪而过又要留落在海口的街头。

同样是音乐发烧友的死党黄威乐看见我的唱机,眼睛都发亮了。趁着探家的机会,偷偷地带回来了七八张“文革”抄家后漏网的黑胶唱片,壮大了我们的唱片阵容。

那时候正是大开荒的年代,好几次我把唱机带到工地,接上高音喇叭,大放革命歌曲,鼓舞士气。大伙听得挺开心,连一向古板的连长杨水林也裂开大咀,笑得见牙不见眼。我一看,趁机向他申请领电池,我那台机一次要吃4个大号电池,开大音量也只能唱10多个小时,是个电老虎。

我买了台手摇唱机的事悄悄地传开了,连老死不相往来的女生也经不起诱惑,派代表来同我借,我心中的得意劲就别提了。在老友们的强烈要求下,我的中华610开始了巡回演出,送胶车成了最佳运输工具,先运到团部胶厂徐礼豪处,第二天再转到老友的连队。有的新连队没有运胶车,在十连当司务长的老同学黎服兵硬是一头青菜一头唱机,挑着担子走了十几公里路回去。在那些日子里,这台唱机给大家带来了无穷的快乐。然而,乐极生悲,像鹰犬一样的政治部主任终于嗅到一些什么。一天傍晚,我突然接到了黄威乐的电话,“宝贝”从八连庄团部中转时被主任扣住了。虽然绝大多数唱片都是革命歌曲,但其中一张从广州带来的由《梁祝》改编的口琴曲还是被主任抓住了把柄。这不是典型的资产阶级靡靡之音吗?看来主任想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了。好个黄威乐,没有出卖我(当时主任可能还不太清楚唱机是我的),单枪匹马和主任论理。力陈《梁祝》不是资产阶级音乐的理由。可能当时正逢老邓第一次复出,气候开始有点回暖,主任没敢把事情闹大,只好让黄威乐草草交了一份检讨,把唱机还给了我们。

1975年初,唱机随着我参加工作组一起到了二十一连,爱凑热闹的刘运学连长几乎是每晚必到,笑眯眯的叼着烟斗听唱片。周围黑压压围了一圈汕头仔(没有贬义,那时都这样叫。其实我至今还深深地怀念和我们同样命运的汕头、潮阳青年,他们中绝大多数质朴、善良的品性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终于有一天我外出回来,平时总是咿咿呀呀的唱机静静地躺在我的铺上,周围的人部躲开了。我一检查,原来是发条断了。事后傻春(蒋嘉固)告诉我,是一个愣头青用力过猛弄断的。我没有追究这件事,多年艰苦的生活养成了我平和的心态。不会也不可能为这件事兴师问罪。

没等我买回新的发条,我已经接到了返回广州的通知。刚回城那几年,生活依然奔波,我的“中华”610也不知所终。现在,当我夜深人静用我的“先锋”D09顶置式CD机欣赏萧邦的玛祖卡舞曲时,偶尔也会回想起我曾经的亲密伙伴;我的“中华”610。

我正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黎服兵给我打来一个电话,说写了一篇有关我的唱机的回忆文章,已经挂上了“启明星”。我心里不禁感慨,这部浸透了我们磨难生活中苦与乐的唱机,留给我们的记忆是那样的深刻,以至于我们不约而同地都把它作为值得回忆的往事奉献给曾经与我们并肩战斗的战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