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发疯般地生长,丝丝缕缕地纠缠在一起,我睁着眼从那些小小的缝隙里看过去,看过去。视线抵触的地方是浓雾般的弥漫,遮了我的眼我的脸。我开始看不清楚自己的表情,是忧伤是难过疑惑是自得的若无其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知道这一切都被逼的到了尽头。有多久了自己只是不管不顾地低着头往前冲,眼泪也好,伤心难过也好,好像都是别人的与自己无关,直到头破血流,才意识到那些自以为不痛不痒的伤口其实都在慢慢腐烂着。
记得很久之前,她与他一起放风筝,那风筝在风里,飞的很高很高,她仰起头,看着它遥遥曳曳地飘过去,只一味地笑。忽然那手中的线就松了开来,风筝在她丝毫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断了线,看着它在瞬间飘出了自己的视线之外。她没有说话,脸色却变得苍白。
回来的路上,她看到凌空的电线杆上架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风筝,她知道自己的那一个,在一场风一场雨之后也会是如此。那一刻,她忽然就想到自己,看着那个破落不堪的风筝仿佛看到自己的未来,心里的恐惧无端蔓延。他看着她难过的样子,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终于还是沉默。
我在想,自己遇到什么样的人,说着什么样的话,又做着什么样的事。我躲在一角小小的阴影里,进退不能。身边是流动的人群,骑着车,走着路。偶尔也会有汽车横跨过栏杆开进这里面。于是我便惊慌地再往最里面的角落靠近一点。
那个时候,仿佛一切都在动,惟有我是静止的,盲目的静止。我盼望能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带我离开这个宛如死神般的境地。我在脑海里飞快搜索着,企图找到可能出现的人或物,理由或是借口,然而全都没有。一切空空。空在这个被浮云压的很低很低,星星寂寥,月色朦胧却又人群窜动的夜晚。
周围的东西似乎全都变成血色,犹如夏天时突然拍死的在手背上吸血的蚊虫的颜色。那种感觉就像尝试着去玩反恐,因为不懂得而老是输掉时一次次反复的面对死亡,快速而决裂。褐色的血腾地就布满整个屏幕,而在自己甚至都还来不及倒下去的时候。死亡好像变得很寻常却仍是感觉到惊悸。那些不明的飞行物嚣叫着,直直射过来,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而我却因为躲避不及,每每都被划伤。
夜幕一如往常的降临,路灯亮了起来,将这无限的繁华照亮。而于我,面临的不过是一座空城。也许我只是在等待,等待着一个人能及时的出现,然后带我回家,给我食物和水。我蹲下来,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那些被暮色切成的零落碎片,却在那里看到他的脸。他朝着我暖暖地笑,慢慢的走过来,他拉起我的手,轻声说着回家。
黄昏的暗橘渐渐停止肆虐,企图用一种缓慢的姿态冲刷种种。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有点玄。就像是一个很聒噪的人突然就安静下来,总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谁的青春泛黄,留下逐渐褪色的回忆,依偎着尘埃你的眼角有淡淡的清澈。什么在变灰白,什么在远行。
她一个人在外辗转流离,终于明白这大大小小的城市之间其实并无什么不同,钢筋水泥混合的气味,摩天的高楼大厦,涌动的人流与车流,陌生的味道,熟悉的红绿灯。这一切早在很久以前就被安静地定格在那里,如同一些画面上的影象,它们是不自由的。而自己所能触摸的,大概也只是自己的心境吧。
天空的蔚蓝,就这样散开去,我在它的下面,紧张地闭了嘴。我看见远处的浮云,一幕一幕的翻滚,我看见大街上的女孩又重新裹上了厚厚的棉衣。
直到这天,渐渐的安静下来,才看见那轮回。不经意的瞬间仍旧定格,即使已经变黑白。心情断了,不再续起来,于是一切都停了下来。忘却的是曾经流离的日子,过往的味道。天荒了,时光不再复返。
篱笆上的藤努力往上爬,满心只想越过篱笆去。那边也许还有一个新的宽敞的世界。谁想到这不是寻常的院落,这是8层楼的阳台。过了篱笆,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令人眩晕。
当她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机场,他的手紧紧拉着她的手,神情紧张而局促不安。她看见他一边抬起头寻找登机指示牌,一边不时地回过头来对她笑。
曾经她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一次次将自己放逐在离他几千里之外的地方。而现在她被他拉着手,乖乖地跟着他回家。她终于知道她是他永远疼爱的小小的女儿,以前是现在也是,无论将来她长到多么大,也依旧是。这是致死也无法更改的事实。
在飞机上,她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他伸手关掉头顶的小灯,为自己盖上毛毯,很轻很轻,像是怕把她弄醒。
他想用手将毯子掖紧一些,蓦地他的手指触到她脖子上冰冷的一小块肌肤,于是像是受了惊吓似急急的缩回了手。
黑暗中,她听到他的声音,每个女孩在结婚之前,都是一个隐身新娘。但是她无论是否结婚,永远都是他的小小女儿。那一刻,她的笑轻轻在黑暗中绽放,那么美,那么清澈。
靠不住的漠河
冬天的时候,冉冉浪迹在最北端的小城漠河,空气里导出流窜着寒冷的味道。她裹着黄色的军大衣,奔波在漠河的大街小巷里,看过左边的电子眼,也看过右边的跑车停在小摊贩前买葡萄被罚款。这样的世界里全是现实,她就此赖住不想离开。
漠河,她越来越喜欢上这个地方,有一种簇新的生机感,就连透彻人骨的寒冷也有一种别样的刺激。破败、落后,封闭,剧冷是漠河最显眼的招牌,所以很多外来人对漠河的第一印象都是狼狈不堪,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只有冉冉沉浸其中乐此不彼。
在漠河,冉冉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汽车售票员,所不同的是,她所在的是流动线路,没有固定的时间,就连每一次所抵达的目的地也都不同。有时候她跟着汽车摇晃到C城,有时候则颠簸到B城。这应该算是售票员里最苦的一个分类。如果你的工作只能在封闭的车厢里渡过,那么人们只能退而求此次,选一条自己熟悉、习惯的线路。人们都害怕陌生,大抵是因为没有安全感的缘故,墨守成规成了最大最深刻的习惯。更何况,售票员大多都是漠河本地人,加上这些拖家带口的因素,流动线路更是推推搡搡地没人愿意去跟了。冉冉是新进的外来者,再加上她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于是,她很自觉地站了出来。同事们先是松一口气,然后就对冉冉投去了各式各样的目光,有感激,有怜悯,还有幸灾乐祸。
对此,冉冉并无任何不适与异议,在陌生的城市里,成规这个词于她一点用处也无。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愿意做一团温柔善良的棉花,而决心要像一只妖精般照耀过路?她有点想不起了。想不起就想不起吧,也没什么所谓,她不过是想找个地方重新开始而已。
冉冉颇为识相,她喜欢根据车厢里的人群决定小电视的放映内容,如果小青年居多的话,她就会放歌。如果中老年人居多的话,那则只能是小品、相声之类的。如果这也算是一种察言观色的话,那么自己算是做的最卑微的一种的,冉冉想。她不愿意在不长不短的旅途当中被人无限次地打扰。没有人会喜欢听抱怨声,她也不例外。
有时候她打盹,有时候她发呆,有时候则习惯盯着又脏又破的车厢以及闹哄哄的人群看。就在这样的颠簸中,神态自若地裹在军黄大衣里的冉冉被刘东方盯上了,至于是何种原因,刘东方从来没有说起,她也没有问过。
“我越来越喜欢做梦了,尽管每个夜晚都是疲惫不堪。我并不喜欢,却无法自控。阿树,你能够想象吗?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以各式各样的姿态出现在梦境之中究竟是多么诡异的一件事。”这是刘东方给我描述的一个开始,我看着他双眼里布满的红血丝,很直接的反应就像是山谷间突然震起的一声巨响,刘东方就这样没头没脑地栽进去了,怕是他什么都没有看清楚。
“坚持下去,就会有希望。”那次漠河之行后,这就成了刘东方自我安慰的一句话,很多时候,我都不得不承认,一个倔强的人固执起来真的很可怕。
紧随其后,刘东方也成了漠河的又一个迷恋着,他在每一个周末固执地奔向火车站,然后在睡眼惺忪的清晨走在漠河的街道上,一边揉搓着双手呵气,一边在心里懊恼自己没有穿的再厚实一点。冷气顺着破碎的泊油路一点点地蔓延上来,穿过他厚厚的鞋底,然后顺着长长的裤管往上爬。
运气好一点的时候,刘东方会坐在冉冉跟着的汽车上,摇摇晃晃地驶向某城,运气差的时候,他则蜷缩在冉冉家附近的小旅馆里,喝一点啤酒,抽一点香烟。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接到他哆嗦着打来的电话。
“阿树啊,漠河真好啊,等下次我们一起来啊!”
“我又见到冉冉了,她还是穿着军黄大衣,依旧那么瘦,依旧很苍白。”
我配合着他左一句嗯,右一个点头,并且适时地调侃,“你每周都去漠河,每周都能见到冉冉,她要不是依旧那么瘦,依旧很苍白倒真见鬼了。”可是,这并不影响我在心里嘀咕,刘东方真的见到冉冉了吗?他们难道就这样站在大街上一边受冻,一边热情地寒暄?多么变态的自虐方式。我并没有拆穿刘东方,对于男人来说,最要紧得莫过于面子了。既然刘东方喜欢做梦,那我就陪着他长睡不醒吧。至多,他不过是受点累,挨点冻,这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论要面对哪一种结果,刘东方的热情都始终高涨,他心里始终有个愿望,那就是像个蚯蚓一样地钻到冉冉的身体里。那个时候的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热情很快就会被终结。
冉冉很突然地就决定收敛个性,做个父母的乖乖女,当然这些都只是表面。她不是结婚而是行婚。
“行婚”?这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新鲜东东,别说是懂了,听都没听过。不但刘东方傻眼了,我也彻底无语了。我们都想不明白,就算是要行婚,刘东方也是个不错的对象。冉冉却退而求其次。
冉冉很快地找了个医生,职业稳定,收入不错,有房无贷,她一本正经地开始同他出双入对,之后的绝大多数周末以及假期,冉冉都陪着医生见父母,走亲戚,试婚纱,订婚宴。一切都不算太高调。冉冉所做的不过是任何一个要结婚的女人应该做的事。
他将所有能想到的招数都用了一遍之后,依旧无奈地看着冉冉上了医生的婚车。冉冉在的时候,刘东方的魂就少了大半,她这一走,刘东方的魂直接就没了。
“兄弟,说点什么吧。你这样太安静了让我很恐怖。”
“人生,随时都有炸弹。”刘东方扔下一句之后,就再也没吭声。
据说,刘东方的愿望在某一个夜晚得逞了,他被冉冉带到了一座高架桥上,被快活地抚摸了一把。对于那一夜,更多的时候,我感觉那是他的幻觉。或许,那个夜晚太过寒冷,不但冻结了人的血液,也耗光了刘东方的热情。
我从没有到过漠河,只是听刘东方讲过,那是个容易发生故事的地方,但是却很难滋生出爱情。或者它的荒芜让人心生恐慌,或者仅仅是因为不屑。就像凌晨三点的夜里,冉冉双手合拢在稀少的车流里大喊了一声,刘东方,我爱你。她是喊了,也爱了,可惜只有那一夜,或者那一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