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城市里的春花已开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大山里的树才绿,那花开得更迟。丁香才吐蕾,桃花刚露红,李子、杏子和梨花还在等那一夜春风——也好“千树万树梨花开”。
朋友的突然造访,却让我的小院子春色满园了。因为他为我带来一卷诗稿。那朋友叫王宝库。那卷诗稿题为《炽热的石子》。
朋友来了有好酒,可那酒是宝库自备的。为找几束山野菜酌酒,宝库陪我进山寻找。那山不高但也崎岖,边登边谈,人生风景更比那山林多色。宝库也为荒友,早年下乡到劳改农场,当过刑满释放人员的管教,也当过知青排长。三年后应征入伍,曾任伙头兵、保管员和文书。四年后复员回家,到火葬场当了火化工、收容站的工作人员……当然后来走上了仕途,现在为哈尔滨市民政局的副局长。很让我“失望”,宝库的生活一点也不浪漫,也毫无诗意可谈。要写小说,这些非凡经历也算素材丰富。
对官员身份的诗人和作家,我一向并不看好,就像对我自己一样。我心里这么想,可没有说出口。朋友走了,我借着微醺的酒意,翻看着这厚厚的诗稿,还越看越有诗意。一时间,仿佛我的园子里的花都开了,一片姹紫嫣红。
这是不是诗,是不是好诗,我信手拈来两首,也请读者赏评。
一首题为《月光下,路灯亮着》:
月光下,路灯亮着,尽管亮得那么微弱,
却像忠诚的卫士,一丝不苟地坚守着自己的角落。
……
月光豪华而富奢,古往今来入诗入歌,
常被炫耀得迷人醉人,甚至被联系家国。
路灯低调且羞涩,很少引人注意它的姿色,
但却像对着月光自语,你亮你的,我亮我的。
你看怎么样,这真是一首很不错的诗。意象鲜明,意韵深邃。诗人好像在写月光的高雅和路灯的纯朴,其实在写诗人自己的追求、自己的品格,是诗的品格,又是诗人的品格。坚守自己的信念,追求自己的理想,无论写诗和做人都是大境界。不是吗,诗人不就是像路灯一样尽职尽责地照亮“自己的角落”吗?
当知青时,他——
一弯弯银镰曾挑起残月, 一把把铁锹曾唤起黎明,
一辆辆独轮车,运来砖瓦砂石,
筑起我们心中的理想之城。
(《知青记忆》)
当火化工时,他为自己年轻的同志写下这样的诗句:
燃烧起,
火一样年华和热情, 火一样的追求和思绪。
这是金子一般的时光,这是金子一般的精力。
可惜吗?不!
抚慰逝去者的灵魂,炽烈生存者的希望,
将使明天的故事增添新的魅力。
(《青春,在这里燃烧》)
就是在诗人走上领导岗位,他的心也没有变,他赶赴灾区与人民共患难,留下这样的诗句——
今夜无眠,
不仅因为,大家的泪珠
沁透了我们已经流泪的心田,
还因为,正在描绘美丽的人们
顷刻间被风魔掠走家园。
(《今夜无眠》)
从我随意读到的几首诗中,读者不难看出诗人朴实真诚的诗风,取材于普通的生活,提炼于通俗的群众语言,俗中有雅,雅而不涩。在以朦胧和晦涩为时髦、以别人读不懂为高深的诗风盛行时,读到这样清新的诗句,我以此欣慰。这是诗人自己有意的追求,他欣赏“月亮”,但只想当“路灯”,他自信:“你亮你的,我亮我的。”现在,他的诗照亮的不只是自己的“角落”,而是许多读者的心田。
朴实并不证明浅白,通俗并不说明单纯。真正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并长久铭记在心的都是那些语言简单通俗上口的诗句。如:“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又如:“崇高是崇高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我以为宝库一首名为《即使》的诗就是这样的诗——
即使/ 梦境遭遇恶魔
然而/天明时
仍可以拥抱阳光
即使/远行经历坎坷
然而/再迈步
目的就在路上
即使/打拼回报吝啬
然而/浓缩收获
更值收藏
这样的诗句年轻人是可以写在日记本上,作为立志格言的。作为一位诗人写过这样一首诗就不虚此名了。
这部诗集中还收进了宝库的几首散文诗,也让我喜欢,特别是一首《关于瀑布的联想》——
在我的世界里,你就是你,圣洁而神秘。你虽然常站在山峰的肩上,但却总是把溪流交给大地。你虽然常常清澈得有些寡合,却总是把露珠播给山林。你存在的意义:一边汇聚着江河湖海,一边滋润着生命和美丽。……
是的,你是水。所以,有时候你徘徊迂回,有时候你竟细流欲止。但是,前进始终是你的目标,勇敢地跳下去是你的本色,奔腾着呐喊是你的品质。
如果说,我们在诗人的新诗中看到更多的是清新和婉约,那么在他的散文诗中就感受到他的大气和深沉了。这也许是诗人的性格,看着平和散淡,可一旦激情澎湃起来,也可以“奔腾着呐喊”,“勇敢地跳下去”的。“徘徊迂回”是准备,而“勇敢跳下去”就是爆发,人一生的精彩在此一举。
看来,诗人是不可貌相的。那些留长头发,穿花衬衫的是诗人,那些表面平易朴素和内心丰富的人也可能是诗人。宝库兄就是这样的诗人。
我是久居“桃花源”,“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人,已经鲜为人作序了,可这次为宝库的诗集写下如上闲话,真是有感而发。
他是这样的诗人:像“路灯”一样坚守自己的信念,又像“瀑布”一样激情飞荡。无论为官还是为民,王宝库都是一位我尊敬的诗人。
2010年5月于阿城鸽子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