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制的崩溃:辛亥革命百年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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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守旧派与维新派引起冲突对抗

“围园杀后”的事实真相,被当事人和后来人搞得难于论证。但在这里,从蛛丝马迹中可追寻考量。先讲讲一个突发事件。

我们知道,康有为维新变法的导师实际上就是李提摩太。李提摩太在其《留华四十五年记》中回顾了这段历史,他写道:

在颁布维新谕旨时,守旧派怨恨皇帝荒唐的计划,可能很快地使中国毁灭,他们恳求慈禧将一切的政权都掌握在她自己手里。她下谕秋天要在天津阅兵。皇帝恐怕在检阅的借口之下,慈禧将要夺取所有权柄,而把他放在一边。维新党催着要他先发制人,把她监禁在颐和园,这样才可以制止反对派对于维新的一切障碍。皇帝即根据此点召见荣禄部下的将领袁世凯,计算在他的支持下,带兵至京看守住她的宫殿。

我们还知道,康有为最高的理想就是立志要搞“君主立宪”。他想让清帝国像西方一些国家那样,建立有上下议院的国会,从他所请的外国人来看,是不言而喻的。但他怕慈禧太后接受不了,便暂先称为“制度局”。这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行为,不应是近现代政治家所应有的封建“诡道”。但中国有几千年来的争权夺利、颠覆国家的政治阴谋习惯,甚至把“孙子兵法”的军事“诡道”用在政治上,这是中国恶性政治的循环。李宗吾谓之政治“厚黑学”。政治专制的灾难从夺取政权、得到天下后就已经潜藏着,并且无休无止。

而李提摩太所谓的“先发制人”之语,也反映了政治的心术历来就是这样,与军队对敌的作战视为同等性质,没有想到用政治对话或谈判来解决,也许这为帝制所不容许,因此这也就成了帝国的政治死结。既然死结不易解,也不想再解,那只有一刀两断。

维新与守旧的政治博弈,正是这样了断的。

先是,1898年7月,正当康、梁等紧锣密鼓组建中央精英内阁时,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礼部主事王照(1859—1933,河北宁河人,字小航,号永东,光绪进士,与康有为相交甚密。戊戌政变后流亡日本,曾参与孙中山、康有为两派谋联合的会谈,辛亥革命后剃发为僧,著有《小航文存》),他向光绪帝上书,其中有一条是“请皇上太后圣驾巡幸中外,以益光荣而定趋向”,“请礼部代奏”。礼部尚书怀塔布、许应骥等不肯代替。他们觉得他这意思分明是要皇上皇太后离开祖国,一起到国外考察,开开眼界。历史和现实当中,往往有因元首出国而产生政变后回不来的,因此,礼部堂官(正、副部长级)们也不同意。王照又交给劾堂官,也被阻止。他们指责王照心怀叵测,相互之间发生激烈冲突。王照声言“如不代递,即亲往都察院递”。怀塔布这才勉强答应他递,但许应睽就又向光绪弹劾王照,称王照“咆哮署堂,借端挟制”,所言“请皇帝游历日本,系置皇帝于险地也”。

结果,光绪皇帝知道后,认为礼部堂怀塔布等“首违诏旨,故意阻格言路”,为了“立威”,以“阻挠新政”的名义,将礼部六堂官员通通革职,并表彰王照“不畏强御”,赏给他“三品顶戴,以四品京堂候补,用昭激励”。

怀塔布是满官,满洲正蓝旗人,叶赫那拉氏。历任太仆寺卿、太常寺卿、左都御史、工部尚书、内务府大臣。1896年迁任礼部尚书。戊戌变法期间,光绪帝依康有为倡议,命自下次科举开始,乡会试及生童岁科各试,一律改试策论,并将经济岁试归并正科。他掌管这件事,在拟章程时,仍然相沿旧制,是典型的保守派、“后党”人物。他被罢官后,约着杨崇伊急到天津找直隶总督荣禄商量对策,“合谋共同阻止变法”。

这个杨崇伊,字莘伯,江苏常熟人,进士出身,时任朝廷御史,原任广西道监察使。杨是李鸿章的姻亲,其活动有李的背景。1896年1月,在康有为和文廷式(1856—1904,江西萍乡人,字道希,号云阁,晚纯常子,光绪进士)等组织强学会期间,他上书揭露强学会“植党营私,贩卖西学”,致使;虽学会被封杀,《中外纪闻》也停杆;3月,他又弹劾文廷式“广集同类,互相标榜,议论时政”,但并没有把他扳倒。这次密谋中,首先要弹劾的就是仍然因新政而进入中央重要部门的文廷式。

文廷式是什么人呢?值得杨一劾再劾呢?

文自入京会试得中进士,即负才名,与张謇、王懿荣、曾之撰被称“四大公车”。维新后他最初被朝廷授翰林院编修,后升侍读学士兼日讲起居注官。他支持光绪帝掌权,属帝党;文廷式是李的政敌,早在甲午战败后,他曾严厉参劾李鸿章是典型的“挟夷自重”,欲“罢斥其位”;极言“《马关条约》割地赔款,辱国病民”。文写了一本笔记体的《闻尘偶记》,对中日战争前后的京城状况、官吏腐败、科场得失、帝后党争等,都记述很详。他经常在松筠庵广集新人士,将《闻尘偶记》印成手抄本人手一册。

1898年7月,杨崇伊亲到颐和园向太后递上密折,并请她“即日训政”。

密折不但得到荣禄的首肯,也有李鸿章的意愿——欲报文在甲午之时严参他的一箭之仇,李授意杨崇伊劾他“交通内监(和外部勾结的危险分子)”,希望杨崇伊能将他和维新派一起扳倒,好扬眉吐气。故杨崇伊奏章称:

文廷式“创立大同学会,外奉广东叛民孙文为主,内奉康有为为主”:

昔康有为偕其弟康广仁(1867—1898,名溥,字广仁,号幼博,又号大中,曾在浙江任小吏,后弃官,到澳门办《新知报》,后又在上海发起不缠足会、办大同译书局、办女学堂,认为“学校不兴,必致穷其民而败其国”,力主废八股制度,1898年参与新政,协助康有为拟新政奏稿,不道余力)及梁启超来京讲学(指1896年春科举会试期间),“以煽动天下之士心”;近“两月以来,变更成法,斥逐老臣,借口言路之开以位置党羽”;奏章特别提醒慈禧,“风闻东洋故相伊藤博文即日到京,将专政柄”,“伊藤果用,则祖宗所传之天下,不啻拱手让人”。

奏章请求太后“即日训政”,“召见大臣”,“分别严办”。

杨崇伊的奏章迎合了慈禧太后的传统政治心理。而且,在他之前,怀塔布福晋受丈夫之命,已向慈禧诉苦(她因是太后一族的,经常出入颐和园,太后也喜欢和她时常一起游玩、解闷儿):“太后呀,皇帝现要尽除我们满人啊!”太后问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也只是叹了叹气。不料,杨崇伊的奏章像报告文学一样,真切、紧迫,而且“很有煽动性”,也令慈禧对日本人前首相伊藤博文产生了“疑惧感”。她当然知道伊藤博文已经在光绪二十四年七月二十三日(9月8日)来华,先后会见了康有为、张荫桓(1837—1900,字樵野,拿钱买到知县,近四十岁官至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从1885年起,出使美国、西班牙、秘鲁,交涉华工被害各案事宜,戊戌变法期间,受命管理京师矿务、铁路总局。他精通外语,光绪接见伊藤时,他陪同翻译)等人,并定于七月二十四日觐见光绪皇帝。

在接见伊藤的头一天,光绪帝到颐和园请安,同时把康有为建议在懋勤殿,选拔英才,延聘洋顾问,扩张议政人员范围等打算向太后汇报,据史学家杨天石在《晚清史事》说:

“慈禧不悦,怒形于色。吓得光绪一句也不敢说”,“这次请安中,慈禧太后特别批评光绪皇帝对怀塔布等人处罚过重,乱了家法”。

第二天,光绪皇帝即召见杨锐(1857—1898,四川绵竹人,字叔峤,又字纯叔,举人出身,张之洞门生。初任内阁中书,入走章京,积极参与新政,政变后,张之洞营救不及,为“六君子”之一),交给他一道密谕,内称:

“近来朕仰窥皇太后圣意,不愿将法尽变,并不欲将此辈荒谬昏庸之大臣罢黜,而用通达英勇之人令其议政,以为恐失人心。”密谕自述为难之处道:

“必欲一旦痛切降旨,将旧法尽变,而尽黜此辈昏庸之人,则朕之权力实有未足。果使如此,则朕位且不能保,何况其他!”光绪皇帝要杨锐与诸同志妥速筹商,找出“良策”,既能罢免守旧大臣,选用新进,变法图殄,而又能不触犯太后,“有拂圣意”,他表示:“十分焦急翘盼之至!”

康有为在八月初二才接到由林旭(1875—1898,福建闽侯人,字暾谷,举人出身。1895年反对割让辽东和台湾,上书请拒议和,旋任内阁中书,1898年3月倡立闽学会,与粤蜀浙陕各学相呼应,推动维新运动,9月5日授四品卿衔军机章京,与杨锐同事,光绪的上谕多出其手笔,一说密诏由杨转交给他,一说系由他亲接转交康)传出的皇帝密诏后,想到要保护变法,就要保护皇帝,要保护皇帝就要靠军队。他先找王照去动员他的把兄弟聂士成(安徽合肥人,字功亭,淮军将领,时任直隶提督、其所部三十营属荣禄“武卫军”,称武卫前军,八国联军入侵,他在天津保卫战时阵亡)勤王,但王照以不认为慈禧有废掉皇帝之心为由拒绝了。“康有为觉得,此外非袁世凯莫属”。梁启超在《谭嗣同传》中也说:

二十九日,皇上召见杨锐,遂赐衣带诏,有“朕位几不保,命康与四卿及同志速设法筹救”之语,君(指谭)与康先生捧诏恸哭,而皇上手无寸柄,无所为计。时诸将之中,惟袁世凯力主变法,君密奏请皇上结以恩遇,冀缓急或可救助。

谭嗣同“密奏皇上”请袁世凯救驾,是康有为的主意。康先是替徐致靖草折,要求皇帝召见袁世凯,加官奖励,处于孤立状态的光绪皇帝也觉得是个办法,便于八月初一召见袁,《诡谋直纪》的作者毕永年写道:“当晚8点,康有为、梁启超正在用晚餐,忽然传来上谕,袁世凯以侍郎候补。康有为高兴得拍桌大叫说:‘天子真圣明!’”这个类似小说细节,把康的得意扬扬相刻画得入木三分,如此刻画之语,颇有轻贱之嫌,暂且不论。

次日,梁在“谭传”中记述:八月“初三日夕(西历9月18日黄昏),君径造袁所寓之法华寺”。

这座法华寺是著名的古刹法华禅林,是明朝正统年间的太间刘通“舍宅创建”的,位于紫禁城东华门二里许王府井大街豹房巷(即今东城区王府井报房胡同多福巷44号)。清代时,前来京城汇报工作的各地官员们没有宾馆可居,不像现在有驻京办事处可栖,所以,只好借寺相作起居室。加上法华寺离皇宫近,如相距这里不远的贤良寺也曾是李鸿章经常下榻的地方,1901年,他和庆亲王奕勖(1836—1918,爱新觉罗氏,乾隆帝第十七子永磷之孙,时任总理各国事务大臣)与八国联军交涉并签订《辛丑条约》便在那寺里。而在袁世凯下榻的法华寺,有着更早的“光荣”的历史:成丰皇帝被英法联军打得拉着慈安、慈禧等逃往热河“避暑”去时,留守的中央首要恭亲王奕诉等就在这里安营扎寨,重修了“为东城诸刹之冠”的法华寺,1860年,全权议和大臣奕{斤与英、法、俄在这里签订了《北京条约》。

与外国侵略者屈辱的谈判与签约,都是在不食人间烟火的佛庙里展开的,真不是滋味,尤其是谭嗣同奉康有为之命前来这里运动袁世凯,也可谓正应验了佛家的“劫灰”之说。

那么,即将开展的国内高端政要,又是如何“密谈”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