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制的崩溃:辛亥革命百年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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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民报》及孙中山

差点让章太炎玩砸同盟会员和革命知识分子,把《民报》等革命思想言论编成宣传手册,流传到国内的各地学校和政府编练的新军内部,学生和士兵争相传诵,“如饮狂泉”,成为秘宝。立宪派的宣传节节败退。当时身居内地的高一涵,后来在《辛亥革命回忆录》中说:“我早先总喜欢读梁启超主办的《新民丛报》和《中国魄》之类的刊物的,看到《民报》后,才认识到国家不强是‘政治恶劣’,而不是‘国民恶劣’,应该建立共和,不应该维持专制,种族革命与政治革命必须同时进行,种族革命绝不会妨害政治革命。”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没有革命派与改良派的论争,就不会有辛亥革命大波迭起。

然而,就在彼此笔战不分胜负的时候,有位令康、梁闻之变色的人物登台亮相了。这人从国内一来日本就任《民报》主编,他叫章太炎(1869—1936,浙江余杭人,名炳麟,一名绛,字枚叔,号太炎)。章太炎少时即在杭州从师俞樾(1821—1907,经学家)学习经史。因钦佩康有为“公车上书”的精神,寄费16块银元报名加入康在上海办的强学会,并为《时务报》写些时评。时年31岁的他因不满康有为倡言孔教而自称“教主”,曾遭康氏门徒围攻殴打,愤而离开《时务报》。他曾上书李鸿章言事,未有结果。1898年3月,受张之洞之邀,赴武昌办《正学报》,但因政见不合又被张逐出。后因参加维新运动被通缉而携家避难台湾,任《台北日报》记者。在台期间又与康、梁书信往来频繁,流亡日本后与孙中山结识,1900年7月潜回上海参加唐才常发起的“张园国会”,但他反对唐那种既要“排满”又要“勤王”的宗旨,为表明立场,他当场剪掉辫发与唐决裂,从此立志倡言革命排满。

1902年春逃往日本,再次同孙中山走在一起,商论中国的土地、赋税及革命成功后的政制和建都等问题。他还和秦力山(1877—1906,字力三,别名遁公、巩黄,湖南长沙人,1900年曾在天津联系义和团,使改“扶清灭洋”的口号。后至武汉参加唐才常的自力军,任后军统领)等发起“支那亡国二百四十二年纪念会”,号召留日学生“雪涕来会,以志亡国”。

章太炎是个“四铁”人物(铁嘴、铁笔、铁疯子、铁血党人)。他自许是个亦狂亦狷的“政治疯子”。许寿裳在《章太炎传》中介绍,章“生平蓬头垢面,芒鞋日行八九十里,运动浙东诸县豪俊起义,屡遭危难”。1903年3月,章太炎应蔡元培之邀,任教于蔡创办于上海的爱国学社。“蔡(即蔡元培)请章先生讲论,多述明、清废兴之事。教育会员每周至张园公开讲演革命,讲稿辄在《苏报》发表”。章发表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驳斥了保皇派的改良主义谬论,大骂光绪皇帝不过是“载淮小丑,未辨菽麦”的君主。邹容著的《革命军》,自署日“革命军中马前卒。”他求章太炎替这本小册子润色。“先生喜其文辞浅露,便于感动平民,且给它作序”。序中称邹容的《革命军》为革命排满的“义师先声”。《革命军》与《驳康有为论革命书》同时在《苏报》刊出,这些激烈的反清革命言论、驳斥康有为改良主义等政见的文章,深爱读者欢迎,“不及一月,数千册销行立尽。”清政府勾结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下了密谕,拿办上海爱国党”。《章炳麟传》中讲到发生《苏报案》后,章被抓入狱前后的情形时,为历史所罕见:

独有章先生不肯去(指蔡元培等人得到风声后已逃跑了,而他不逃跑),并且教邹容也不可去,说道:“革命没有不流血的。我被清政府查拿,现在已经第七次了。”

工部局于是年闰五月初六,出票拘人,西捕至爱国学社,进客室,问谁是章炳麟?先生正在客室,自指鼻端答道:“章炳麒就是我。”欣然跟了同去,真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节概。

邹容从后门逃出。先生从狱中作书,动以大义,使他自行投到,翌日,邹容果然自首了。

章、邹师徒在公堂上继续宣传革命,蔑视帝国主义和清政府的政治迫害。章太炎在狱中答《新闻报》记者时说:“余愿代表四万万人民志在流血。”他曾绝食七天以示抗议。因《苏报》设在租界内,捕人及关押都得在租界内。所以,清政府拿他们没办法,因此,当局向工部局和各国领事多方联系,要求“引渡”章、邹出来,企图押解到南京杀害,但遭到社会舆论的广泛抨击。1904年5月21日,章、邹分别判处监禁三年和二年。在这一年,陶成章、蔡元培等组建《光复会》,蔡任会长,与狱中的章联系,并委他为副会长。

1905年4月3日,邹容病逝狱中。

1906年6月,章太炎刑满出狱时,孙中山派代表从上海将他迎至日本东京,孙中山组织了两千人来欢迎他。章原是光复会的,陶成章的铁哥们,但在他还在坐牢时,又被同盟会员说服了。章太炎既是清朝的克星,康有为、梁启超的克星,也是孙中山的克星。《晚清尽头是民国》的作者思公说,孙中山对章太炎:

期望之深,寄托之重,无以复加。但孙寄托之重的神,对反清确实是尊大神,对他个人有点像克星了。同盟会成立时,来了很多人,孙中山在台上讲演,突然后面台板塌了几块,孙很镇静,继续说,这台塌预示清廷要倒台,不过清廷倒台是晚些年的事。同盟会没多久分裂在先,而这和章太炎的关系很大。

思公接着讲了章与孙翻脸的由来:

1907年,清延要挟日本政府驱逐孙中山,日本政府暗中是支持孙的,私下和孙达成秘密,给了孙一笔可观的钱,让他离境,同时也有日本财团向他赠款。孙中山留给了章两千元做《民报》经费,章嫌太少,疯劲上来,与孙闹起来,声称孙把大量钱财据为己有,并要孙把与日本秘密协商公开。他攻击孙给起义准备的军火都是残劣品,他在报上公开发表声明说孙中山是贪污犯,甚至把民报馆的孙的画像扯了,一下子弄得满城风雨。以章在革命党人舆论界的地位,一时议论纷纷,有要求孙下台的,有要求查孙财产的,孙也气得够呛,声称不再是章太炎的总理,但坚决不辞职。黄兴等同盟会大佬也纷纷劝和。而老章死不认错,被赶出《民报》,最终致光复会和同盟会分裂。老章出任光复会会长,但他不是干事的料。

孙中山对章太炎的期望值成了伤害自己形象的反期望值。梁启超按理应高兴才是,但他没有。章太炎与孙中认识是在1899年,原本是梁启超有意识促成他们结识的。他了解章这人的神经是有问题的。他上次邀章来,自己连同康有为都受到他的嘲弄,正如这次孙中山邀他来受到他羞辱一样。原来,章太炎应梁邀请到日本后,竟然批判起他的康老师来了,章对康的《孔子改制考》骂得一文不值,蔑视康的学问,他嘲弄康有为讲的光绪帝享有“天命”说是蛊惑人心的,并引用《中庸》开头一句话来批驳、否定开去。他说,“天命之谓性”是开头,结尾一句话是“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以“天命”二字开始,以带有“载”之的一句告终。对照清朝历史,清初努尔哈赤建国年号是“天命”,现在光绪帝名“载潴”,正应着清朝的国运到光绪为止。为此,梁启超气得把他揍了一顿。而孙中山等“革命党人精神振奋”。这回章太炎释放到日本,在欢迎他的会上,就自嘲“不错,在下是疯子,因为政治家都是疯子”云云。因此,梁不想惹这个章疯子,但对章在《民报》上公开与孙决裂,并说些粗野的辱人话,他也十分反感。梁虽走改良、走立宪,团结改良、立宪人士,但他并不愿意看到革命党阵营自相攻击,一盘散沙。于是他不想惹章,也不想再与《民报》争论下去。

梁启超的内心是矛盾的。并不像有人所说,如此前所未有的激烈的革命与改良的思想交锋之文字战争,改良派梁启超的《新民丛报》终于偃旗息鼓。

最大的原因是,梁启超读到了来自《民报》由一个广东老乡学生胡衍鸿写的演说文章。这篇文章猛烈地抨击了康有为和梁启超,文章说:“康有为、梁启超应对许多人的死亡负责任,应承担虚伪改良者的名号,你们追求的是你们自己的而不是国家的利益。”随后的言论,作者对康梁进行人身攻击。梁只觉得这是荒唐好笑,抬高自己的把戏。

最终,革命派四分五裂。孙中山被逼走了,章太炎等在东京掀起的风潮深深地伤害了孙的感情,但他并没丧失斗志,也没有公开回应指责。他曾对友人说:“我有一颗心,一半在流血,一半在博爱。孔夫子说,‘人不知,我不愠’。我并不是只有政治热情的人,如果有人这么想,那是他没有认识到政治派系的斗争恰恰是以此来贬损、贬低对方的。太炎有领袖之欲,但无领导之才,这种人才是政治热情的搅屎棍。”孙中山来到南洋后,又积极支持同盟会在新加坡创办《中兴日报》,使它成为宣传革命和与改良派继续论战的新阵地。与此同时,他积极整顿南洋各地同盟会,并酝酿将同盟会改组为中华革命党。1908年秋,他设同盟会南洋支部,委任胡汉民为支部长。这样,南洋支部实际上形成一个与东京总部并峙的中心。

然而,他又再派汪精卫到东京复刊《民报》,没让章太炎知道。谁知章愤怒之下,散发了《伪(民报>检举状》,大肆攻击孙中山,“综观孙文所为,岂欲为民请命,伸大义于天下?但作贼耳。”章攻击的对象孙中山是当时中国革命党人的一面旗帜,因此给革命党人的威信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

康有为保皇党在新加坡的机关报《南洋总汇新报》全文干登了改题为《请看章炳蝼宣布孙文罪状书》,作为进攻革命党人的重磅炸弹。若干年后,即辛亥革命推翻帝制建立民国后,据《晚清史事》称:“1913年二次革命失败,袁世凯编印反动小册子《国贼孙文》,也从中撷取了不少材料。”

但,孙中山到底是民主革命派的精神领袖,他是玩不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