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众之一说这是张艺谋拍的电影,叫《一个也不能少》。
陈家祺听了好高兴,说“你也在电视上看过呀?很好很好。”——他可能不知道,这部片子火了好一阵,人家还是正儿八经在电影院看的呢。
他从眼科中心主任岗位上退下来的那一年春节,省委组织部老干部局给他送来了请柬,让他去开新春茶话会,说是副厅级以上的老干部参加。这一下他才弄清楚,眼科中心是副厅级别,所以他这个中心主任是副厅级。旁人跟他开玩笑:你这是一个不小心,成了副厅级呀。
他确实没料到,这按老说法,该属于高干了,想想不仅哑然失笑,先前他还自嘲为“九品芝麻官”呢!
众人看来,高干也好,高知也好,陈家祺都当之无愧。
陈家祺单纯,是因为他一门心思在工作上,别的顾不上,也不想顾。任你灯红酒绿,诸多诱惑,他都不为所动;陈家祺也丰富,他大情大爱,不管家人友人,还是病人国人,心里都装得下;他大医大德,不但医术精,知识面也挺广。古今中外,天南地北,他都涉猎,都说得上来。世界上最新的眼科医学动态,他更是时时关注。岂止是关注,他自己也在不断更新知识,力求创新。
正因为如此,陈家祺的单纯和丰富才同样让人感动。
正常与不正常
一天早上,正是眼科中心门诊大厅的挂号高峰时间,陈家祺的专家号却早已告尽。
此时,陈家祺刚走进电梯,准备上楼换了白大褂就去诊室。
大电梯上了十几个人,电梯门在徐徐关闭。
突然,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以敏捷的身手,抢在门关之前闪进了电梯。人未站稳,就急忙冲着一电梯的人问:“请问陈教授在哪”?
“哪个陈教授”?有人答腔。
“陈家祺”。话音刚落,笑声四起。
陈家祺也夹在人群中笑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给我爸加个号”。
简单地问明病人情况,陈家祺同意了。这是当天早上第五个加号。
走出电梯,早有好几个人堵在门口,也在等着陈家祺给加号。
病人们第一次挂不上号时,都急火攻心,怕陈家祺架子大,难说话。待到东问西寻见到陈教授,才发现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陈家祺总是把门诊号加到极限,尽量满足病人的要求。
诊室门口叫号的护士半是无奈半是敬意,说:“很正常啊,陈教授次次门诊都要加很多号,找他的病人太多了”。
偶尔有其他急事,陈家祺也会正点结束门诊,这在护士们看来,反而不正常了:今天有什么事呀,怎么这么早下班呢?——按时下班这种很正常的事,到了陈家祺这里就成了第一个不正常。
在陈家祺领导下的三病区医护人员,如果谁没有吃过头儿买的盒饭,那就是第二个不正常了。他的助手呀,学生呀,但凡因为手术或门诊过了吃饭时间,陈家祺就会请值班护士去定盒饭,而且交代要买质量好的、带汤的,贵一点不要紧,钱归他个人掏。晚上做手术前,他还经常从家里提来一大包饼干、牛奶,给大家当夜宵。
有一天中午,做手术又是一点多才结束,几个年轻人都觉得肚皮贴到了后背上,饿惨了。陈家祺笑眯眯地说:“去隔壁的大排挡,我请你们吃饭。”
大家也不跟他客气,围着桌子坐下了。陈家祺把菜点好,才告诉大家:你们慢慢吃,我回家了,家里煮了我的饭。
几个小伙子有些扫兴,但实在饿了,也就风卷残云吃将起来。没想到吃饱了服务员又端出一碟姜葱炒花蟹,说:别急,陈教授还点了这个菜,他已经埋单了。
——小伙子们很感动,拼命吃,虽然他们都知道,陈教授不这样做,那就不正常了。
还有,周末假日等法定休息的时间里,陈家祺都准时回病区查房,有时还根据需要安排手术。否则,就肯定不正常了;
再有,陈家祺出差外地,明明有白天的航班,他却专门坐夜班飞机,因为他白天工作太忙,把时间花在飞机上不划算。如果哪一次他坐了白天的航班,准是有特殊情况,对于他就有些不正常了;
再比如,参加每两年一次的眼科医学会议,陈家祺必定带着新的改革建议,空手而去这等不正常的事,至今还没有发生过,也不可能发生。
收礼与不收礼
在住院手术送红包已见怪不怪的今天,陈家祺不收礼不吃请不要红包,却又是仁心仁术的真实故事,在病人中广为传播。
陈家祺却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人有了病已是不幸,希望用金钱买回健康不奇怪,合理的费用也肯定要交,但素不相识、经济拮据还要送医生红包,谁会心甘情愿?真的是万般无奈,甚至很愤慨,这钱你能收吗!你收了,在病人心里就没了形象。人总要讲点精神,不能给医生丢脸。
手术前送红包的病人,都是为了求平安求医生做手术尽心尽力。他们不知道,陈家祺眼中的病人,只有病因、病情、治疗方案的不同,没有地位、身份、金钱的差别。他手中有个登记本,记下了许多等待手术的患者姓名,先后顺序完全根据病情的轻重缓急来排列。优先做手术的,全是眼疾最严重、家庭最贫困的病人。——这样的医生,怎么会吃请收礼要红包呢。
病人治好眼疾后,自然感激不尽,尤其是从黑暗中回到光明世界后,更觉得陈教授的大恩难以报答,这时候封个红包,送点特产,都是心甘情愿之举,但陈家祺还是不肯收,他告诉病人:治疗花费已经不少,今后还要继续用药,钱留着备用。再说,陈家祺看到病人痊愈,才是最大的快乐,这是多少钱也买不到的。
但一般人不知道,从来不收礼的陈家祺,竟也有收礼的时候——
上个世纪80年代,陈家祺给一位香港的患者施行了角膜移植,手术非常成功。患者高兴得不行,买了一辆二手面包车想送给陈家祺代步,陈家祺多次婉言谢绝,那位先生还是执意要送。
陈家祺不是不想要啊,当时医院采集角膜供体,都是陈家祺和其他医生骑着单车去,保存条件差,又很费时间,不利于植片的活性维持。陈家祺早就希望有一辆车,为取材专用。请示了医院领导后,陈家祺收下这辆车交给了眼库。
车有了,司机没有。那时学车可不像今天,到处有驾校,医院一时找不到培训的地方,那辆车还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也是天意吧,恰巧这时有位部队首长请陈家祺看眼病,治疗后视力恢复了,无以回报,就说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助只管说。
这回陈家祺没有拒绝,他想部队汽车兵多,就问能不能请新兵汽车培训班帮着培训一个司机。
首长说没问题,保管把你的亲属培训合格。
陈家祺这才说明事情的原委,首长一听大为赞赏,很快落实了这件事。眼库终于有了自己的专职司机,角膜取材的时间比原来大大缩短,给病人移植用的角膜就更能保证质量了。
收礼与不收礼,听上去是截然相反的两件事,但对于陈家祺来说,却可以达到辨证统一,那就是一样的境界,不一样的做法,一切为了病人的利益。
好脾气与发脾气
岁月如水,季节更替,不管春夏秋冬,无论天阴天晴,似乎都不能影响陈家祺的心情。他总是以他那真诚、友善的笑脸示人,他的好脾气在业内是公认的。
问同事,问下属,问学生,问病人,大多数人都说:没见过陈家祺发脾气。哪怕是谁做错了什么事,陈家祺也不会发火骂人。他宁愿用行动补救,用事实作答,让当事人去思考错在哪里,于感动中鞭策自己永不再犯同样的过错。“响鼓不用重槌”,他的学生几乎都有类似的经历。
比如,陈教授发现有些医生写住院病人的病历不够认真,有时有错别字。他对这样的事情是不能容忍的,但他的表达方式却温和而又颇具分量。他会说,你们来看看我写的病历,什么地方不好就指出来,如果有错字,那就是我的责任。部下和学生谁都见过陈教授写的那些几乎无懈可击的病历,对照自己,很容易就看到了差距,知道该怎么做了。
对病人,陈家祺就更不会动气了。眼疾患者有时难免超乎异常的急躁,言语也就不大礼貌,但陈家祺根本就不计较。有些病人心里没底,特别想跟医生倾诉,絮絮叨叨说起来没完,旁边的助手和学生有些不耐烦了,陈家祺却还在耐心地倾听,细心地解释。长时间受他的影响,一位学生感慨地说:我在跟陈教授学习之前,看见病人就烦,现在不同了,看见病人就想帮他看,希望他们快点好……
在父母、妻女和亲人面前,陈家祺是典型的孝子、贤夫、慈父、好兄弟。他那么忙,居然长年“承包”了全家人的早餐,有时出去买卫生、新鲜的糕点、牛奶,有时干脆自己动手,或煮面或褒粥,品种、味道、质量都属上乘;对女儿那更是呵护有加,从来没说过一句重话;稍有空闲,他就去菜市场采购,回家煲一锅女儿最爱的鸡汤,炒几味妻子喜欢的家常菜,虽说整体水平和妻子比还有差距,但也算是“偶尔露峥嵘”。饭后,他又服务到家,送上一盘洗净削好的水果……
一天下午,陈家祺做完两台手术已是七点多了,晚上还有两个病人等着手术。他对同事说,今天家里没人,我要回去给女儿做饭,你们吃饭吧,我会准时赶回来。
大半个小时后,同事们还没吃完饭,他就回来了。有人随口问:“吃完了?”
“没有。”
“为什么?”同事好生奇怪。
“别让病人等,我迟点吃不要紧。”陈家祺一脸的笑。为了女儿,挤时间也得做饭;为了病人,他饿着也没二话。好脾气,好心肠,好得让人自惭形秽。
可就是这样的好人,居然有病人把他告上了法庭。
那个病人两只眼睛角膜穿孔,陈家祺为他做了修复手术,而且很成功,如果不做连光感都没了,现在有了视力。但病人怎么也不满足,觉得没达到自己想象的效果,三天两头来吵闹。陈家祺骂不还口,照样帮他看病,见他家境不好,还想办法给他节省费用。
岂料这病人越发以为自己得理了,索性倒打一耙,告了状。案子一审败了,不认输,再往上打,当然还是败,于是喊打喊杀。
同事们打抱不平,说这可应了一部电视剧的名字——“都是天使惹的祸”,做得怎么好都不落好了。偏偏陈家祺稳如泰山,依旧不急不恼。这何止是好脾气,早已经是修养到家,进入境界了。
只有少数人见过好脾气的陈家祺发火。而那为数不多的几次发火,都是为了工作,为了患者,为了他人。
一次是为了原眼科医院副院长、教授、恩师杜念祖。
陈家祺向来尊重前辈和老师。杜教授退休后移居美国,每年回一次广州。但他出国后原来分配的公家住房已经拆了重建,又还没有新的安排,所以杜教授回广州就成了无房一族。
作为学生,只要听到杜教授回来的确切日期,陈家祺每次都要去机场接老师。哪怕航班清早抵达,他也不顾学生的劝阻,一定要自己去接。而且在这之前,就去帮老师落实住处——向医学院分管领导反映情况,要求解决杜教授的住房问题。因为住房紧张,分管此事的人员表示不能解决,陈家祺听说后非常生气,马上去找医学院领导说明情况。他满脸通红,提高了嗓门说:杜教授为党为我们医院工作了几十年,是有突出贡献的老领导、老专家,不能因为他出国了退休了,就找理由随便打发人家。这样做,谁走了还愿意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