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美丽到永远
4668600000013

第13章 爱的财富(1)

1.爱的财富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我妈是世界上最慈祥最美丽的女人。每次听到她说:“外婆有三个女儿,数我长得丑”,便“义正辞严”地反驳:“不是,就不是!”后来长大了再细看两位姨妈,才明白妈妈的话很实事求是。跟漂亮的姨妈比,妈的模样确实一般。

模样一般的妈妈却找了个英俊汉子结为夫妻。熟悉的人们公认我爸是美男子,浓眉大眼,高鼻梁、国字脸,加上近二十年的军旅生涯,看上去很有几分威武。在我还不懂得任何爱情理论的时候,爸爸妈妈便已经用他们的实践把爱情这个词演绎得生动形象,美轮美奂。

我们家的气氛总是温馨的,我从未见过脾气急躁的爸爸向妈妈发火。饭桌上有什么好菜,爸爸必定旁若无人地往妈妈碗里挟几回。妈妈呢,虽说当教师工作挺忙,请了个保姆料理家务,但凡爸爸生活上的事,她都要亲自操办,绝不怠慢。如果爸爸向我们发脾气时有失偏颇,她也不许我们顶撞。过后她再提醒爸爸,安抚我们,于是皆大欢喜。

幸福中谁也想不到会祸从天降。我13岁那年,向来身体很棒的爸爸出差外地时,突发急病骤然辞世。闻讯赶去的妈妈痛不欲生。当时哥哥刚参加工怍,姐姐已“上山下乡”,我正在读初中,小弟才满两岁。悲哀与慌乱之中妈妈奇迹般地挺了过来,并在随之而来的文化大革命中经历了全家分离、她独自带小弟下放干校的艰苦岁月……

我至今忘不了从海南岛第一次去干校探望妈妈的情景。那是一个冬日的黄昏,我坐了船转火车再上汽车又走了好长一段路,快到连队时,我认出了一百米外正在茶树丛中采茶的妈妈!我不顾一切地边喊边向前飞奔,泪眼朦胧中我看见妈妈也向我跑来。扑进她的怀抱时我泪如泉涌,妈妈抚摸着我的头说不出话来。片刻后妈妈好似清醒了,在我耳边小声说:“别哭,孩子。让人看见了不好!”我这才想起妈妈的处境,连忙擦眼泪。我们并肩向连队走去,我发现妈妈瘦了好多,满头黑发已经花白……

那时我正是春心萌动的年龄,有一天忍不住问起爸爸妈妈的罗曼史。妈妈告诉我,抗战时期她在师范念书。爸爸从黄埔军校毕业,分配到她们学校当军事教官。在学生们眼里爸爸不大像一介武夫,倒是个会舞文弄墨、吟诗作对的才子。一向清高的妈妈不觉动了芳心,这个大户人家的女儿与山沟里农家走出来的小军官相爱了。外婆知道后认为门户不当很是反对,但妈妈毕业后不久坚持和心上人结了婚。从那以后他们共同生活了20余年,始终是两家兄弟姐妹中最美满的一对。

解放前夕爸爸随军起义得到妈妈的全力支持,她跟着也到部队工作,年年是模范,1958年那年,天有不测风云,妈妈被错划为右派,爸爸顶住压力,百般劝慰,是赴“学习班”探望次数最多的右派家属,使妈妈重新扬起生活的风帆……可惜爸爸走得太早,留给妈妈的是家庭的重担和无尽的思念、忧伤。妈妈说多少次她想随爸爸而去,但她不能去。她知道爸爸会在冥冥之中注视着她把儿女们养大,堂堂正正做人。

那时候妈妈最担心的是她的右派帽子虽摘犹存,影响儿女们的事业和家庭。她好几次对我们说:“你们大了要我对象了,如果对方因为妈妈的历史问题而犹豫不决,你们就只管告诉他们,可以不认我这个妈妈。只要你们进步、高兴,妈妈也就放心了。”她说这话时很艰难地对着我们微笑,我们却禁不住红了眼圈……

爸爸去世时,妈妈才40岁出头。经济支柱倒了,我和弟弟还小,她一个女人负担很重。有好心人想帮她介绍对象,她总不肯答应。待到80年代初,日子好过了,妈妈已年过花甲,几个儿女都成家立业了不在身边,有时她便觉得有些孤单。探亲回家时,我小心翼翼地问她:“妈,您想不想找个老伴?只要您愿意,我们都支持您。”她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郑重地摇了摇头:“妈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找了你爸爸作丈夫。不是妈封建,想从一而终,实在是你爸爸待我太好了,我无法再找到像他那么贴心的人……”那一刻我无言以对,只是轻轻地依偎在她的肩头,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妈妈和爸爸之间的爱,深沉动人,铭心刻骨,不为时空所限制。

这么多年来,妈妈一直把爸爸的大照片挂在卧室里,朝夕相伴。照片上爸爸依旧年青英俊,一如他和妈妈不老的爱情。有了这笔爱的财富,妈妈总那么恬静、安然、豁达,并将直到永远……

2.出差千里

我们电视台有个单机组,清一色的男子汉,且多是生气勃勃的小伙子。每回记者出差拍片,单机组都要派出一名掌管价值几十万元摄像器材的技术员跟随。虽说不是固定组合,但我跟单机组大部分小伙子都合作过。大家相处得不错,累也好苦也好,总是出差千里笑千里,拍片十天乐十天。

那回我去一个海滨小城拍片,同行的技术员小B是个斯斯文文的角色,摄像记者小D和见习生小K都不过20出头,除了干活,还爱唱歌跳舞打扑克,热闹得很。正好当地电视台推荐一位度暑假的广州女大学生小A来跟班,小A清纯可人,绝对是小伙子们不会拒绝的形象,自然很快成了众人喜爱的小妹妹。

大约是年龄相近吧,小D小K和小A相处得特别好。每回坐车出外,三个人总是“承包”面包车的后排,在那儿说说唱唱。拍片时,小D扛机,小K提三角架,小A必小跑着紧跟,还执意帮着拿些小东西。小D的胸脯比平日挺得更高,十来公斤的摄像机头扛得稳稳当当,小K则笑容可掬,不厌其烦地回答小A那些提不完的问题,小B到底是大小伙子,沉沉稳稳背着录像机不轻易开腔。偶尔小K被小A问得无以作答,他才目不斜视地说上几句,小A立即转过脸去虚心倾听……有时我走了神就会暗暗地想:小A挺好的一个姑娘,不知小D和小K谁有福气?

白天忙了一天,晚饭后看完当日拍的毛片也就八九点了,一般不再安排集体活动,但小D小K和小A总能想出点新名堂热闹一番。周末晚上他们提议去“的士高”,小B说一上舞场就不会迈步,白长了这么高。我倒能混几下“慢三慢四”,可“的士高”是我的短处,于是装模作样说要整理稿子。十点多钟他们三人回来了,老远就一串笑声。原来除了小D参加过一期学习班,其余两人也是冒牌货。小B听了也不笑,似乎不经意地叹口气:“早知如此,我也不敢浪费身材了。”回到房间小A对我说:“看不出小B还挺逗。”

日子快快乐乐地过去,转眼就是半个月,拍片已近尾声。分手时我们忙着跟小A留地址留电话,小D小K还自告奋勇送她一程。唯有小B捧着本技术书好像看得很投入,但到底没忘了跟小A招招手。后来小A来找过我几回,依然清纯可人,小D小K也一直跟她有联系。独独想不到的是前些日子小B告诉我,他结婚了,新娘子就是小A,他大约也想不到,我曾有过错误的判断,如今惊喜之余未经认可就把自己当成他们的半个媒人,并将此事列为多次出差的意外收获之一。

3.电话与我

上山下乡那会儿,我在海南岛边远的山区农场劳动了一年,从来不曾有过打电话的奢望。哪回能顺顺当当托人去场部寄封家信,就阿弥陀佛了。后来调到文工团,传达室有个通过总机转的电话,拨通一次很不容易。幸亏离乡背井,市内没几个熟人,不打电话也罢。大约是1976年吧,那天是我生日,大清早突然有人在楼下叫:“宋晓琪,电话!”我冲下楼抓起话筒,天!竟是广州男友的声音,说是天没亮便骑单车,跑老远的邮局等候了两小时才接通这个长途。当时我那个激动呀,一整天也没平静。不单为了爱,也为了世界上有那么神奇的东西使声音隔海相传。

想不到几年后我回了广州,小家庭也装了电话。刚开始虽不至于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但确实用得不多。毕竟家里有电话的人还少,不知拨给谁。别人要打来,又苦于下了班,公共电话少而排队的人多,能不打就省了。后来情况很快有了改观。广州的家庭电话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加之又添了不少公共电话站、磁卡电话亭,电话的优势便越发显示出来。

岂料好景不长,我们要搬家了。去电信局办电话迁移,手续极简单,填张表就完事。办事员递出一张受理编号,回答也极其简单:“等消息吧!”但这已足够让我心存感激,连声道谢,带着十二分的耐心静候佳音。我当然不会想到等了一年至今还杳无音讯。

没音讯也难怪。电话大增仍供不应求,迁移虽属优先,但据说我们居住的地区没线路,耐心等是唯一的办法。突然没了电话,回到家有种与世隔绝之感。有一晚朋友来访我们正说着话,她的BB机很坚决地响了几次,无奈只有下八楼四处寻觅,但公共电话站都已关门。第二天上班再复电话,才知道误了件急事。

没有电话也好,乐得清静。我很阿Q地安慰自己。但有时还是忍不住东想西想白日做梦。“梦”见市内各大报头版头条大书:“市民的福音”,内容是电信局明、后两日办理居民安装电话事宜,并于一月内安装完毕。于是报纸抢售一空,银行排长龙,电信局人头涌涌。一个月后,广州半数以上家庭喜通电话。再后来各款电话频频在电视荧屏上竞相亮相。电信局号召市民们踊跃装电话,广告反复回响:“家家电话在手,现代节奏,现代享受……”

不知何时美梦成真?

4.过年真好

过年真好。过年可以穿新衣放花炮逛花市,可以大块吃鸡大把吃零食大规模地走街串户探亲访友……虽说这是小孩子的见识,但我从来不相信只有孩子喜欢过年。因为我现在老大不小了,依然觉得过年真好!

那时还在读书,最有趣的是邀一帮同学互相串门拜年。这与扎着小辫牵着妈妈衣角,拘谨地走东家进西家,轮番叫那些不甚熟悉的远亲,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起码有种扬眉吐气长大了的感觉。这事儿往往放寒假前便有了计划,打好招呼定出路线。到了那一天,先是两三个为首的按时间地点集中,然后按路线拜将下去。小孩子照例无须送什么礼物,空着手空着肚子一家一家转照吃可也。每到一处,身为主人的那位同学自然有番张罗,将那油角蛋散柑橙苹果贺年糖果一字儿摆开,我们推让5秒种后也就风卷残云般地勇敢战斗。每离开一家拜年队伍就增加一位成员,这么滚雪球似地人马不断壮大,肚子也就渐渐塞得再挤不出空档。假如该去的人家都去了天还没黑,大伙便漫无目的地沿街闲逛。那时节口袋里有三、五元,就仿佛富翁一样满脸放光。好像什么都买得起,但终于也就每人吃一支雪批或嚼一串牛杂了事。分手时人人兴致不减相约来年再聚,也只有这时候才会忘记“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彬彬有礼地互道再见。每每回家后就发觉两脚灌了铅一般沉重,新衣服也不知趣地添了几块油渍……

再后来下了乡过年不一定能回广州,偶尔有一次机会便孩子似地欢天喜地。提一包花生番薯之类的土特产回城,然后一个传一个约好时间地点。同学之间,几位留城领工资的俨然成了东道主,掏腰包凑份子或张三家或李四处安排极简单的午宴,下乡拿工分的则享受免费待遇。集合时有车阶级一定骑自行车来并自告奋勇当车夫。每部车两个人,五、六部车就是一支自行车队。掌车的清一色小伙子,骑得又快又稳动不动就撒一串铃声,那真是十二分的神气。姑娘们在自行车后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心里却颠儿颠儿地乐。那时的年货实在谈不上丰富,衣裳也缺款少色灰灰绿绿,但毕竟都年轻,有几分茫然也并不叹气。晚上分道扬镳时大家不知怎么都有几分黯然,昏黄的路灯下不再约明年春节相聚,因为谁也说不准到时能否兑现。但小伙子已经懂得要送姑娘回家,而且谁送谁似乎也有默契。好几年后才知道,拜年队伍中有两对终成眷属,而且恰恰是按过年那天晚上自行车送人时的搭配。

前些年下乡的早已回城,未婚的也告成家。或许是都忙着选择职业打开局面搏文凭上夜校生儿育女敬老养老吧,竟有几年群龙无首,过年也没有聚会。平时通个电话或偶尔街头相遇,不过匆匆问候一下,想起来空落落地,觉得还是过年的时候最宜相聚。终于有当年的积极分子挺身而出,于去年春节前发出团拜倡议,结果当然是一呼百应,只是大家住得分散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挨家挨户“打秋风”,而是在适中地点择一人家定点团拜。如今肚子里油水多了,也不在乎吃些什么,不过人人提一包年货表个意思,要紧的还是那种团圆的欢悦和叙旧的乐趣。

那一日到的人意外地多。携妻从夫拖儿带女,挤满了老友家的三房一厅。见面时大人小孩你呼我叫很闹腾了一番。接着女人们便互相评论谁胖了谁老了谁还很光鲜。男人们有他们的话题,好像先是客套后来又扯开了国内外局势,顺带也就弄清了谁在哪个单位任什么职务,包括什么职称。不知谁来得最迟,惊讶地发现这位老友家的门前声威势壮地排着七、八辆摩托。粗略统计了一下,到场的客人中,竟有半数进入有摩托车阶级。一家三口一辆车,威风八面呼啸而来,再除去“打的”家族,骑自行车的倒成了少数派。当年“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的老知青都说:摩托方便省时,“打的”呢,过年过节图个快捷高兴,花点钱也值。喝着生菜粥吃着萝卜糕,有人突然别出心裁地提议“下回过春节组织摩托车队挨户拜年,车夫和乘客原则按当年的自行车队成员搭配……拜完年摩托车队上白云山,疯个痛快……”顿时掌声欢呼声一片,全体通过了这项决议。

又逢春节。虽说过完年还得备奔东西,忙个不亦乐乎,但闲下来闭上眼想想,忍不住在心里说:过年真好。

5.没写成的遗嘱

不知别人第一次乘飞机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有些“绑赴刑场、慷慨就义”的味道?

出差的头一天,我几乎见到熟人就想宣告:“明天我乘飞机。”早晨离家时,偏又赶上黑云压城的阴天,更觉添了些“悲壮”气氛。与先生、儿子作别,我的声音不免有些异样,神情也分外庄重。奇怪的是,他们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一样地微笑,微笑。我隐隐有那么点儿失望。

乘车去机场的路上,风雨交加,我又多了一层想象: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总不能只字片语都没留下……我的手立即伸进了口袋,糟!笔倒有一支,怎么就没带几张白纸呢!哦,别急,旅行包里有个采访本。还是先想想写点儿什么吧。我闭上眼睛沉思起来:“别了,我爱着的人们。”——就这么一句,又简洁,又抒情。只是先生看了作何感想?要是他对此产生了岐义,上哪去找我澄清事实呀!不行,重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