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的儿子最小,正在读初中。早两年看着完全是个儿童,声音细细的说话还有些腼腆,属于很乖很听话的那一类。后来当了住校生两周回家一次,不知怎的疯长起来转眼就比枫高了一小截。在枫的眼里儿子别的都好,就是成绩不大理想,枫为这事操心得很。我和静每每为枫打气,说只要孩子懂事、肯努力就行。静还必定以她一个亲戚的儿子为例,表明有些男孩成熟迟,上了高中说不定来个飞跃,大可不必忧心忡忡。
我的儿子上高中了,浓眉大眼结结实实,加上多次在我的文章里“露面”,静和枫对他那点事早已了解,也就不用我多费口舌。我便拣几个有趣的小例子说说,三人听了一笑作罢。
提起孩子就面有得意之色的毫无疑问是静。她的女儿向来优秀,不时有好消息传来。比如代表广东少年儿童上北京演出话剧啦,比如评为广州市的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之类啦等等,至于学习成绩名列前茅,期末考试在重点中学里也是拔尖就不用说了。在家里那孩子是全家人的宝贝,却不任性撒娇,帮着干家务遇事出主意,早晨还能准时叫静起床……去年高考前静跟我们唠叨,不知女儿能否发挥水平,我和枫异口同声叫她放宽心只等者当状元的娘。果然她女儿金榜提名,分数之高为广东省高考外语类榜首。这一下别说静高兴得眉飞色舞,就连我和枫也禁不住喜形于色。正赶上那阵子静的女儿在我们报社打暑期工,我乐得逢人便介绍,回到家还以此为典型,在我儿子面前好一顿夸。儿子自知差距大需迎头痛赶,惊呼了一声“哇”之后便埋头复习,表示“虚不虚心看行动”。
别看我和静、枫都在一栋大楼里上班,要凑到一起还不大容易,所以能痛痛快快谈儿女的机会也不多。有一回我突然妒意大发,见到静就嚷:“以后不准你在我们面前夸你女儿,让我和枫羡慕得要死要活。你女儿是‘超级大国’,不提也罢。还是多关心一下我和枫的儿子,咱们是‘发展中国家’嘛!”静见我张牙舞爪的样子一时不好反驳,但转身就向枫诉苦。枫的性格一向温柔,自然息事宁人,说:你爱讲什么讲什么。
事情的发展如枫所说,我们三人只要见了面有点儿空闲,仍然各自谈孩子,谁都没有放弃发言权的意向。静的女儿上了大学依旧优秀,枫的儿子学习有进步,正忙着准备考高中,我的儿子则开始考虑高考的事了……
如果有一天,这三个孩子见了面,会不会兴致勃勃地谈自己的母亲,并且一致认定她们都是称职的呢?
儿子的“沉重”
自认凭我和先生的遗传基因,儿子的智商不会低。看他平日举止言行,也确实活泼机灵。但自从进了学校,就没有轻松得闲过。小小的人儿一大早就得背着老大老沉的书包去学堂,好不容易放了学,回到家也是立马得搬出课本纸笔,做那些总也做不完的功课,待到大人都开始感觉困了,他那儿才开始收拾一桌散乱的“行头”。就这么折腾两三个月,期中期末考试还不过弄个班里第十几名的成绩。
早几年我总往儿子身上找原因,指出他动作太慢,注意力不集中,听课时走了神以及学习方法不够科学等诸多毛病。儿子先是虚心接受,行动基本照旧,后来就开始找出理由反驳,或是不屑地说一句:“我们现在学的东西比你们那时深多了!”或是不服气地告诉我:“小胖、阿珍也要晚上十点多才做完功课……”我认定这小家伙不谦虚谨慎,且忍不住怀疑起他的智商来。只是担心否定儿子等于变相否定自己,这才没把“蠢东西”的话骂出口。
儿子就这么读到了中学。刚进去时难免有点儿掉以轻心有点儿粗疏大意有点儿来日方长的随意,其实也就是在11点前睡觉,偶尔看半小时电视,星期天和同学打十几次电话,成绩却很快降到全班的30多名。虽说我认为自己还算是宽宏大量、民主温和的母亲,但也面有愠色、心怀不满参加家长会那天甚至有点儿畏畏缩缩。于是儿子紧迫感大增又开始早起晚睡打持久战,从那时起一直紧张“战斗”到现在。
有时候我就想不通:怎么这么点儿大的孩子要承受这么大的压力!要说如今的少年儿童大多吃香喝辣穿得也漂亮还有电视电动玩具电子游戏机等等玩不尽的花样,我们小时候自然是无法相比;可他们从会讲话会走路开始,就要背上长辈们家长们无穷的希望和期待,要弹琴要画画要练书法要学外语,上学以后更是有做不完的功课,应付不完的测验。大人们再忙下了班还能躲进自家的小屋喘口气歇歇脚,可孩子们却从早上睁开眼直忙到睡觉时分。就连一年两个假期,也难免被家长和教师安排这个学习那个辅导,想想真值得同情。难道我们就不能设法让孩子们的书包轻一点?功课少一点、上课活一点、玩乐多一点?
少壮不努力固然会带来“老大徒伤悲”的后果,可儿时负担太重(不管是哪一方面的负担),就不会给他们的将来带来不良影响吗?
儿子依然每晚都忙到十一点,而且理由非常充足。“明天考政治”、“明天测数学”、“预习功课”……全是我无法否定或干预的。儿子还“得意”地告诉我:“大部分同学都要这么晚才睡,×××十二点还在学习呢!”——我只好采取不批评、不表扬的中立政策,有点儿忧郁地注视着儿子房间里那盏灯,亮到夜色深深。
有一天儿子高兴地告诉我:“教师也说我们负担太重了。”我不知道儿子高兴什么,是因为与教师达成了共识,还是想着这种状况有了改变的可能?
我们孩子的孩子,该不会这么沉重,该拥有一个真正轻松快乐的童年吧!
黄山脚下
从黄山上下来走完最后一级石阶时,我觉得小腿抽筋似地疼,完全没有风度地挣扎着跌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便再也不想动了。
古人云:黄山归来不看岳。我想,除了惊叹黄山的雄奇、壮美,恐怕也折服于登山的艰辛。
石阶上不时有人在作最后的冲刺,大多已歪歪扭扭举步维艰。突然有一对父子映入我的眼帘:父亲约40岁,典型的北方汉子;儿子不过十岁吧,虎头虎脑的挺可爱。虽说也累得迈不动脚,却还兴致勃勃,左手拿着一块大冰糕。
父子俩正巧坐在我的对面,我便与那个男孩聊了起来。男孩九岁了,读二年级,是山东人。正赶上学校放麦收假,他就与爸爸来游向往已久的黄山。
男孩一边吃冰糕一边跟我说话。他最得意的是一路上全是自己走过来的,没让爸爸帮忙。“黄山真美,边走边看不大觉得累。现在坐下来,腿就有些不灵了。”男孩说完后,歪着头嘻嘻笑。
看来和所有的孩子一样,他特别爱吃冰糕。小心翼翼地用包装纸托着,一小口一小口美滋滋地往下咽。眼看他要吃完了,我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一路上好几回看见大大小小的游客在大赞黄山美的同时,视而不见路旁的垃圾箱,把塑料袋、易拉罐随手一扔了事。我真不愿意看到这个有着纯净眼神的男孩,也漫不经心地将手中那张花花绿绿的纸片,丢在黄山脚下这条绿树成荫的洁净小路上……
男孩支撑着站起来时趔趄了一下,我知道这时候开头那几步是最艰难的。他的父亲已经往前走了,他却紧紧地抓着那张纸,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原来十米开外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垃圾桶。
望着男孩的背影,我想起了青藏高原为保护生态环境,倒在盗猎匪徒枪口下的县委副书记索南达杰,想起了在长江源考察的环保先行者……我舒了一口气,虽说心里还有挥不去的沉重。
等着瞧儿子争口气
在吾儿十六七岁这个年纪,要痛切地感到时间之可贵,青春之可贵,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寸金难买寸光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远古的老话说了,“时间就是生命,效益就是金钱”的特区新语也说了,儿子每次听完都一百个赞成,作严肃状点头称是,倒让我草草收兵,唯恐自己罗罗嗦嗦反耽误了抢时间争效益。
早晨赶着上学,时间已经够紧了,儿子还是慢条斯理地洗漱,一丝不苟地梳头,然后千辛万苦地穿鞋绑带,末了只有把我规定的10分钟运动时间砍掉,再把早餐时间压缩为3分钟,胡乱塞几口就拎起书包飞奔下楼。
中午常常是儿子的快乐时光。大人们不在,他可以在家为所欲为,主宰一切。我闭上眼睛都看得到,他一准是进门放下书包就开电视,甚至把客厅当微型球场踢五分钟足球,当然还可能兴致勃勃地跟刚刚在学校分手的某个半大小伙子同学打电话,这一开讲就难保是15分钟还是半小时了。待到热好饭菜边看电视边吃进肚子里,又差不多要准备回校了。
下午放学是早不了的。到了家已是六点前后,儿子把课本作业本摊满一桌,却不时到厨房探听当晚的菜肴,或用两根手指在热气腾腾的菜盘里择优食之。到了饭菜齐备,呼他出来进餐时,他倒不着急了,缩在自己的小屋里高叫:“做完这道题(或看完这一页)就来。”
晚饭后儿子特别自觉,碗筷一扔就开始做功课。任我如何说饭后马上学习不合卫生习惯,都置若罔闻。为了有个安静的环境,他的门窗紧闭,有时我抽空进去瞧瞧,他才从百忙中抬起头来亲热地在我脸上拍两下。房间里每张凳子都摆着书,连床上都满满当当没个插足之地。我见他忙着学习,只好知趣地退出。
回到书房伏案写作,儿子却吱溜一下子窜了进来,说是放松放松。如此这般几个来回,很快就到了晚上11点。儿子越发精神起来,不管我怎么催促,他都是一句话:“行了,我很快就可以睡觉了。”
但我不上当,因为他不到12点几乎是不肯罢休的;但我又很无奈,怎么都无法说服他改变拖拖拉拉的习惯,爱惜那稍纵即逝的分分秒秒。
假期到了。面对一个月甚至更长的休息时间,儿子满意得像个财源满满的富翁。去踢球去逛商场去同学家串门去潇洒一把唱几首“卡拉OK”……最惬意的还是早晨睡到日上三竿,爬起来迳直走到电话机前来一次马拉松式的长谈。“快乐不知日子过”,稀里糊涂就到了开学的前夕。听着他在客厅里对着话筒谈笑风声全无收线的打算,我突然无名火起过去叫他放下话筒:“你的时间就那么不值钱,随随便便浪费掉还满不在乎。别以为你还赔得起输得起,跟你讲道理当耳边风,你怎么这么不争气!”说完了我走出去“哐”地一声关上门。这回儿子动作特敏捷,我正准备下楼身后的门又飞快地开了,儿子探出一个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就要争口气让你看看。”
我直视着儿子那双纯净的眼睛,一字一语地告诉他:“我要的就是这句话。那我就等着瞧啦!”
一个篮球的故事
有朋友从湖南张家界旅游区归来,在大赞当地风光壮美之余,还给我讲了个故事。她是从一位参加过扶贫工作队在湘西地区呆了两年的旅游者那儿听来的,故事很简单,从头到尾都与一个普普通通的篮球有关。
事情发生在湘西一个大山沟里,那儿照例是山高林密、人烟稀少。但人再少也有孩子,也要办学校,于是就在那个山坡上建了一所很小的房子作校舍。不知道那算不算世界上最小的学校,全校一共三位老师四位同学,而且是不同年级的四位同学。三位老师便分别兼教不同的课程不同的年级,学生们读的课本倒是跟城里的孩子没有两样。最麻烦的是体育课,山坡上地方小建不了操场,也没有力量建,山坡两旁是很深的山谷,只有校舍旁那块小小的平地可以做简单的运动。
扶贫工作队的队员当然到过这个学校,看到孩子们下了课没有任何东西可玩,便每人凑了几元钱从省城捎回一个篮球。
这个篮球立即成了全校师生的宝贝。可惜没有球场没有篮球架,他们就拍球传球。师生们围成一圈,你传球给我,我传球给他,球在小小的空间飞舞、跳跃,寂静的山林里响起了阵阵欢快的笑声。几位学生的家长也专程跑到学校观看传球。
为了防止篮球滚落山谷,师生们想了不少办法,把平地四周用简易墙围起来,规定不能用脚踢球,传球时不可过于用力。大家严格按规定行事,那球儿也一直安然无恙。
不知是孩子们长大了力气足了,还是那一日玩得高兴了一时忘乎所以,那篮球从一个学生的手中直射蓝天,然后跌落一棵大树的顶部又斜插过树枝飞下了深不可测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