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潇洒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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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烟 花 三 月

第六十三章烟花三月

故人西辞黄鹤楼,

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

唯见长江天际流。

——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

元祐七年(1092)2月,苏东坡至颖州不到半年,调令又下来了,调往扬州任扬州知府。

颖州离扬州不远,三月十六日苏东坡到了扬州。正是烟花三月好春光。扬州风光秀美,苏东坡喜欢;扬州出水灵灵的美女,苏东坡喜欢;扬州的通判,苏东坡更喜欢,这是自己人,“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它既是东坡的学生,又是下属,更是铁杆的诗朋酒友。两人经常对月论诗文,把酒议政事。

晁补之(1053—1110年),北宋时期著名文学家。山东巨野县人,为“苏门四学士”之一。他从小就受到家庭良好的文化熏陶,加上他聪敏强记,幼能属文,日诵千言,故早负盛名。晁补之一生嗜学不倦,文章名重一时。《宋史》本传云:“补之才气飘逸,嗜学不知倦,文章温润典缛,其凌丽奇卓出于天成。尤精《楚辞》,论集屈、宋以来赋咏为《变离骚》等三书。”晁补之散文流畅,其政论、论史之作,比较注重“事功”,并对空泛、迂腐、不切实际的议论,有所嘲讽。他除善文外,亦工诗词书画。

晁补之早年从父晁端友游宦杭州,曾携带自己的文章拜见苏轼,深受苏轼嘉许。苏轼称其“於文无所不能,博辩俊伟,绝人远甚。“于是知名。补之喜学韩、欧,骨力遒劲,辞格俊逸。也有失于散缓,散文化倾向较显著。其散文成就高于诗,风格温润典缛,流畅俊迈。他的记叙体散文,如《新城游北山记》、《拱翠堂记》等,或即景抒情,描摹真切,或借事寓理,叙议交织,均可看出苏轼文风的影响。

晁补之词今存160余首,风格与东坡词相近。写景、咏花、赠和、悼亡而外,还多写贬谪生涯和田园风光,而绮艳语较少。有的篇什气象雄俊,追步东坡,但缺乏苏词的旷达超妙,而趋于凄壮沉咽。

他的散文擅长描绘山林景物,名篇有《照碧堂记》、《拱翠堂记》、《有竹堂记》等,而以《新城游北山记》最为脍炙人口:

去新城之北三十里,山渐深,草木泉石渐幽,初犹骑行石齿间。旁皆大松,曲者如盖,直者如幢,立者如人,卧者如虬。松下草间有泉,沮洳伏见,堕石井,锵然而鸣。松间藤数十尺,蜿蜒如大螈。其上有鸟,黑如鸲鹆,亦冠长喙,俯而啄,磔然有声。稍西,一峰高绝,有蹊介然,仅可步。系马石嘴,相扶携而上,篁筱仰不见日,如四五里,乃闻鸡声。有僧布袍蹑履来迎,与之语,愕而顾,如麋鹿不可接。顶有屋数十间,曲折依崖壁为栏,如蜗鼠缭绕乃得出。门牖相值,既坐,山风飒然而至,堂殿铃铎皆鸣,二三子相顾而惊,不知身之在何境也。

晁氏善于继承柳宗元写山水游记的传统,风格峭刻峻洁,语言凝练简朴。此文可见一斑。

他的诗风与耒来接近,而且以乐府诗见长。他的乐府诗具有浓郁的民歌风味,如《豆叶黄》:

蒹葭苍,豆叶黄,南村不见冈,北村十顷强。东家东满箱,西家未上场。豆叶黄,野离离,鼠窟之,兔入畦。豕母从豚儿,豕啼豚咿咿,衔角复衔箕。豆叶黄谷又熟。翁媪衰,糜粥。豆叶黄,叶黄不独豆。白黍堪作酒,瓠大枣红皱。豆叶黄,穰穰何朊朊,腰镰独健妇,大男往何许?官家教弓刀,要汝杀贼去。

这是一幅农村的风俗画,它画出了农民生活的艰辛和负担的沉重。

张潮《幽梦影》中有句话说“文章是案头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每个名城都有些极具地方特色的东西,也有些为它扬名或是靠它成名的人。提到扬州,相关联的词有明月、美人、瘦西湖、平山堂、二十四桥,当然更少不了杜牧和姜夔。杜牧的《送扬州判官韩绰》: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当然,苏东坡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的老师欧阳修。

四十多年前,欧阳老师在扬州做太守,号称“淮东第一观”的平山堂就是他在任时修建的。

平山堂座落在扬州西北郊的蜀冈风景区,当年建成后,欧阳修一到夏天就带着一大帮人跑到这儿来喝酒游戏,宾客觥筹交错,歌妓穿梭其间,常常一喝就是大半夜。据《避暑录话》记载:

欧阳文忠公在扬州作平山堂,壮丽为淮南第一堂,据蜀冈,下临江南数百里,真、润、金陵三州,隐隐若可见。公每暑时,辄凌晨携客往游,遣人走邵伯取荷花千余朵,以画盆分插百许盆,与客相间。酒行,即遣妓取一花传客,以次摘其叶,尽处则饮酒,往往侵夜载月而归。

是说,欧阳修老先生担任扬州知府的时候,修建了平山堂。其豪华壮丽江南堪称第一。平山堂高居于蜀冈山上,山下是数百里江南水乡,凭高远望,隐隐约约可见真、润、金陵三州。每值盛夏酷暑,欧阳老先生便于清晨携带一帮客人往平山堂游玩。派人去邵伯采摘一千多朵荷花,分插在一百朵花盆里。欧阳老先生和客人们饮宴期间,令歌妓传花行酒令,输了就罚酒。听歌赏舞,把盏豪饮,常常到半夜,披着月光归去。

在平山堂前,欧阳修曾经种下了一棵柳树,被人们敬称为“欧公柳”。八年后,欧阳修已调回京城为官,在送一位朋友赴扬州任职时他作了一首《朝中措》词相赠,词中还提到了这棵树:

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

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文章

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干钟。行乐直须

年少,樽前看取衰翁。

在平山堂,凭栏遥望晴空,青山隐隐,杨柳依依。亲手种植的垂柳,别来无恙。想当年,豪饮不醉,提笔挥毫,洋洋万言,何等潇洒!现在,顾影自怜,垂垂老矣。唉,‘诗酒趁年华’啊!

元丰二年,苏东坡离开徐州赴湖州上任途中路经扬州,专程到平山堂观光,还写了一首《西江月》,词中也说到了欧阳修老师的“杨柳春风”:

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十

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欲

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

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弹指一挥间,半生过去;期间,曾三过平山堂。欧阳老先生仙逝已经十年。老人家提在墙壁上的诗词,墨迹犹在,依然龙飞凤舞;凭吊欧阳,依然歌唱春风杨柳,但却不见先生的踪影了。有道是‘万事转头空’;其实,即使不转头,又何尝不都是空梦一场!

这棵“欧公柳”不知什么时候没有的,至少北宋末年还有,当时有个叫薜嗣昌的官员,因为官不正被贬官扬州,他到平山堂游玩时,看到堂前的“欧公柳”枝繁叶茂,觉得挺有纪念意义,于是在旁边也照样来了一棵,还得意洋洋自己命名为“薜公柳”。薜嗣昌有点儿得意忘形,忘了自个儿是谁,对他这种东施效颦的行为,时人皆嗤之以鼻,待其一离任,即伐之。

想到恩师欧阳修,苏东坡感慨万千,看看平山堂右面还空着,和晁补之一商量,又盖了间房,取名“谷林堂”。

多年以后,另一位名气不太大的词人方岳游平山堂,写下了一首《水调歌头》,

秋雨一何碧,山色倚晴空。江南江北

愁思,分付酒螺红。芦叶篷舟千里,菰菜

莼羹一梦,无语寄归鸿。醉眼渺河洛,遗

恨夕阳中。菽洲外,山欲暝,敛

眉峰。人间俯仰陈迹,叹息两仙翁。不见

当时杨柳,只是从前烟雨,磨灭几英雄。

天地一孤啸,匹马又西风。

方岳《水调歌头。平山堂》词中提到的“叹息两仙翁”指的当是欧阳修和苏东坡,他来时欧阳修种的那棵柳树不知被人砍了还是老死了,反正没有了,所以他才感慨“不见当时杨柳,只是从前烟雨,磨灭几英雄”。

西风瘦马,孤身长啸,也可见其郁郁不得志。

很多人都知道“平山堂”还有一个名字叫作“大明寺”,其实这两者是有区别的。大明寺始建于六朝刘宋大明年间,因而得名,“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正是江南佛教文化鼎盛的写照。早在隋朝,扬州的寺观就得到极大发展,特别是位于扬州西北郊的蜀冈之上的大明寺,它既是一座佛教庙宇,也是一方风景名胜,集佛教寺庙、人文胜迹和园林风光于一体,一千多年来,更享有“淮东第一胜景”的美名。

从瘦西湖北门出来,马路对面就是大明寺,位于扬州蜀冈的中峰上,始建于南朝刘宋大明年间,隋代,皇帝下令在此建造巍峨的栖灵塔;唐代,大明寺主持鉴真东渡日本弘扬佛法;宋代,欧阳修修筑平山堂;清代,康熙、乾隆曾多次巡游平山堂和大明寺,作诗题字,极盛一时。寺内由大雄宝殿、平远楼、平山堂、御园、鉴真纪念堂、栖灵塔、天下第五泉等景点组成。欧阳修建的平山堂只是大明寺的一部分建筑。到了清朝时,乾隆皇帝觉得“大明”二字容易让人联想到大明王朝,下旨改名为“法净寺”。百姓们显然不喜欢这个名字,既然不让叫“大明寺”,干脆就叫它“平山堂”。

跟扬州和尚有关的最有名的一个故事发生在唐朝,地点是石塔寺。

唐时太原人王播,字明扬,他的父亲王恕做扬州仓曹参军,他随父流寓扬州,父死,他无所依,寄居在石塔寺读书,靠和尚养活他。他一无所事,只每顿饭钟打响时便上饭堂吃饭。虽说王播也就吃他们点儿罗卜白菜,可和尚们就是难受。因为当时僧人生活艰苦,一日两餐,也常难以为继;再多一个人挣饭吃,显然是不受欢迎的。王播吃白食的时间长了,和尚们就想方设法要挤他走。

石塔寺的和尚使的招又蔫又损:每天一到吃饭的时候,大大小小一群光头偷偷摸摸聚集到食堂,跟一群小老鼠一样闷头大吃。老老少少们吃饱喝足了一抹嘴,笑咪咪暖洋洋的开始敲开饭钟,等王播闻声赶来就餐时,饭早就吃光了,炊事员都开始收拾锅碗瓢盆,打扫卫生了。王播只好挨饿。

连着饿了几天,王播的饿得无精打采,一到晚上俩眼“突突”直冒金星。和尚们路上碰到王播,一个个装模作样,都争先恐后的跟他打招呼:“吃了吗,您哪?”眼瞅着再呆下去恐怕就得爬不起来了,无奈之下王播只得收拾破行囊,离开了石塔寺。

人事无常。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还有句话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一点儿也不错。和尚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还没到三十年,当年穷得吃不上饭的穷书生王播居然做了淮南节度使,而且,衙门就设在扬州!

到扬州上任没两天,王播特意抽时间到石塔寺去找当年那帮饿过他的和尚叙叙旧。旧地重游时,他惊讶的发现自已当年饿得睡不着乱题在住处墙上,无人理睬的一首诗,已经像国家一级保护文物一样,被和尚们用碧纱紫檀框小心翼翼的保护起来。

王播感而又题一诗曰:

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阇黎饭后钟。

二十年来尘扑面,而今始得碧纱笼。

因为王播的故事太出名,石塔寺数百年来成了笑柄,烧香的旅游的都不到这儿来,和尚们的日子自然不好过。苏东坡对这件事却另有看法,他认为从辩证的角度看,和尚刺激了王播的上信心,是他发奋读书,努力上进,最终坏事变好事。

一听太守这么说,石塔寺的和尚可算是看到点儿光明了,集体请求苏东坡给题首诗,就题在最显眼的那面墙上。苏东坡哈哈一笑,提笔书道:

世传王播“饭后钟”诗,盖扬州石塔寺事也。相传如此。戏作此诗。

饥眼眩东西,诗肠忘早晏。

虽知灯是火,不悟钟非饭。

山僧异漂母,但可供一莞。

胡为三百年,记忆作此讪。

斋厨养若人,无益只遗患。

乃知饭后钟,阇黎盖具眼。

一心攻读诗书的小王播,叫和尚们饿了几天早已是晕头转向。饭已经熟了多时,你只听钟声,钟声能当饭吃吗?当年韩信挨饿,河边洗衣的老太太给他一口饭吃,山僧的恶作剧,只能作为笑柄了。可是,真要是厨师就那样把王播养下去,让他丧失斗志,那他也就完了。独具慧眼的高僧,可能就是专门用饭后钟刺激了他的上进心,才最终使之成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