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潇洒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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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辞 别 黄 州

第四十八章辞别黄州

在黄州,除《承天寺夜游记》之外,东坡还创作过不少清幽而又蕴意深长的小品品散文和诗词。略举一二,试做赏析:

书临皋亭苏东坡

东坡居士酒醉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绕,清江右洄,重门洞开,林峦坌入。当是时,若有思而无所思,以受万物之备,惭愧!惭愧!

试译:

我——东坡居士,在酒足饭饱之后,倚靠在几案上,悠闲地观赏外面的风景:洁白的云朵在我的左侧环绕,清澈的江水在我的右侧缓缓地流淌,一道道门都打开了,树木与山峦由门窗映入眼帘。这时,我好像有所思而实际上又什么都没想,惬意地享受万物所有的惠泽。惭愧呀!惭愧!

临皋亭俯迫大江,几席之下,云涛接天,江南诸山尽收眼底,可望见水上风帆片片,蓝天白云,江月弯弯。苏轼《南堂》诗有云“卧看千帆落浅溪”,“挂起西窗浪接天”,阴晴烟雨,晓夕百变,置身此景此境,苏轼似乎找到了心灵的一片港湾。首句便是“东坡居士酒醉饭饱”,一派旷达率真的东坡本色。“倚于几上”,悠哉游哉,睥睨尘俗。“白云左绕,清江右洄”,白云为伴,清江为侣,徜徉于云光水色之中,大有蝉蜕于尘埃之外的襟怀,清空旷远,洒脱飘逸。“重门洞开,林峦坌入”,隐喻打开自己的心扉,山川风物亦自媚人,青葱的茂林,秀拔的峰峦,纷至沓来地扑入眼帘。“若有所思又无所思”,胸中廓然无一物,表里澄澈,物我两忘,宠辱俱泯,如云烟过眼,随缘自化。“以受万物之备”,以这样的精神境界来享受和拥有大自然所赐予的一切。此句最为令人怦然心动。攘攘红尘,芸芸众生,有几个人能尽享大自然的丰厚赐予?往往因为一叶之障,一念之壅,而与人生至乐失之交臂。无怪苏轼要连呼:“惭愧!惭愧!”。他甚至不无夸张地在词中写道“临皋景世间无”(《浣溪沙》)惊魂初定,茅塞顿悟,飘逸潇洒,权且优哉游哉,惬意享受这人间良辰美景!

躬耕东坡,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赋诗作画,佳肴美酒,行乐于雪堂竹林。搭配过了几年逍遥自在的日子。

元丰七年三月,东坡接到调令,调往汝州任团练副使。虽说还只是市武装部副部长,又属平调,毕竟离京城很近了。而且是‘皇上手札’,皇上说:“苏轼被贬黄州期间,能认真悔过;时间也不短了。人才难得,朕不忍心不用他。”实际上,神宗皇帝早就想启用苏东坡,无奈有些朝臣强力反对,屡屡没能如意。这次,下了决心,用‘皇帝手札’,要求大臣,同意不同意都必须执行。真是: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得执行!在封建社会,皇权至高无上,皇上有绝对权威。可有时候皇上光听群臣‘坐而论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来争去,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真是瞎耽误工夫!没有皇上的英明决策,也确实不行。

皇上的厚意,东坡心领了。然而,黄州近五年的生活,让他对此地难分难离。舍不得风光如画的东坡、雪堂,舍不得深情厚谊的父老乡亲,舍不得举杯豪饮的诗朋酒友。

离别之际,东坡填《满庭芳。归去来兮》,依依惜别黄州旧友乡亲:

归去来兮,君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东坡。

云何,当此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簑。

译文:归去呵归去,可我要落脚到哪里?家远在万里,在那岷山和峨眉山深处。人生百年已过了大半,余下的日子不多了。我已在黄州经过了两次闰年,孩子们早学会了当地方言和歌谣。山中友人用猪肉、鸡、酒款待我,并劝我在黄州长住下来。

对这次离别,我能说些什么呢?人生一世,东奔西走,来往如梭。等到了汝州,我要悠闲自在地欣赏秋风中清波荡漾的洛水。雪堂前的柳树枝细叶嫩,请为我照管好,不要让人剪伐。并请转告父老,经常为我晒晒打鱼时披戴的簑衣。

苏轼的《满庭芳。归去来兮》这首词用散文式的句子和俚俗的语言,真切的表现了词人对黄州的依恋之情和对自由生活的向往,抒发了作者在坎坷、不幸的人生历程中,既满怀悲苦又寻求解脱的矛盾双重心理。

黄州有一位歌妓李琦,平时在与东坡的交往中,对这位大文豪崇拜有加,但总是羞羞答答,不好意思启齿索诗;最后一次宴会上,壮着胆子,要求苏东坡在她的披肩上题诗。东坡豪爽答应,高声喊道:“笔墨伺候!”

旋即挥毫在李宜的披肩上写下两句:

东坡五载黄州住,何事无言及李琦?

写完这平淡无味的两句,停下笔来,嘻嘻哈哈,又和人们谈笑风生去了。到底‘何事无言及李宜?’,你问谁呢?除了你自己,别人那里知晓。大家正纳闷,李宜更急切地等待下文,东坡哈哈大笑,潇洒地大笔一挥写道:

却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吟诗。

“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吟诗。”意谓海棠太美,连杜甫也难吟作罢。此处比拟李琦色艺之绝,盛誉之辞,“乃出诸人之右”。《春渚记闻》记此诗写出后,“一座击节”。苏轼以海棠作喻,而评价特高,有其缘故。苏轼是四川眉山人,四川古多海棠,有“海棠香国”之称。杜甫居四川八年,遗诗八百首,却无一字提及海棠,后人有“子美诗才犹搁笔,至今寂寞锦城中。”的诗句,但《诗林广记》中记载:杜甫母名海棠,杜甫因为避讳,所以在其所赋诗中绝无海棠诗。

苏轼小时生长在四川,到二十一岁赴京求试,却也对触目皆是的海棠从无吟咏。直到二十五岁贬黄州,于寓所之东的山间漫步,偶尔发现一株独放的海棠,故乡名花,触动了诗人的无限感慨,灵感激情并发,写出了第一首咏海棠的诗:“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诗从名花幽独,佳人空谷发出感叹,通过海棠的色泽天韵,高洁雍雅而备受冷落,凄惨伤悲的描写,痛悼自己怀才不遇,飘零流落的命运;物我相合,情景共融,达到了极高的审美意境。《礐溪诗话》评说“东坡黄州海棠长篇,冠古绝今。虽不指明老杜,而补“亡”之意,盖使来世自晓也。”居黄期间,苏轼仍有海棠诗歌传世,总是有感而发,因之寄意,可知海棠在其心中有着特殊的位置。临别黄州,竟以海棠喩之李琦,难怪乎“其人自此身价增重,殆类子美诗中黄四娘。”因诗而名显了。

东坡为什么这样钟爱李琦?原来,李琦模样漂亮,气质优雅,性情温柔,歌喉委婉。尤其喜欢唱苏东坡的词作。唱《卜算子》‘缺月挂梧桐’能唱得东坡长吁短叹;唱‘十年生死两茫茫…。’能唱得东坡老泪纵横。

李琦就好比是一朵海棠,我呢,就好比是杜甫,海棠纵然好看,但杜甫从来没为海棠写过一首诗。把最美最好的都藏在心里,有色无色,有香无香,都不置一词。“海棠虽好不吟诗”,这就是沧海桑田之后的一种心境。

此情深似海,尽在不言中。

四月,东坡全家决定启程了。人们恋恋不舍,送了一程又一程。陈季常、参廖、乔同陈一直送到九江,方洒泪相别。侠士陈季常、高僧参廖,我们都熟悉了;乔同是位道士,又是位动物爱好者,出门总有鹰犬相伴,‘左牵黄,右执苍’;而且,牛马骡驴,无所不爱。某村有一头驴,性情刚烈,无人能驯服,大家想到了乔同,请他帮忙。乔同摆弄了半天,驴子就是不听指挥。发起疯来,竟然飞起蹄子,把乔同给踢死了。

几年之后,元祐元年(1086)九月以后,元四年三月以前,苏轼在京城官翰林学士期间,写作一首《如梦令》,表达了对黄州的思念之情:

为向东坡传语。人在玉堂深处。

别後有谁来,雪压小桥无路。

归去。归去。江上一犁春雨。

词中抒写怀念黄州之情,表现归耕东城之意,是作者当时特定生活和心理状态的真实反映和出自肺腑的流露。

“为向东坡传语,人在玉堂深处”,以明快的语言,交待他在“玉堂(翰林院)深处”,官场险恶,‘高处不胜寒’,自然思念黄州,留恋东坡;表达思念之情,便要传话。这两句的语气,十分亲切。在苏轼心目中,黄州东坡,俨然是他的第二故乡,所以思念之意才如此殷切、深沉。

次二句“别后有谁来?雪压小桥无路”,是“传语”的内容,是苏轼对别后黄州东坡的冷清荒凉景象的揣想。先设一问以避免平直。有此一问,便摇曳生姿,并能引出下文。“雪压小桥无路”,仍承上句带有问意,似乎是说:别后有没有人来?是雪压住了小桥,路不通吗?以景语曲折表达之,既富于形象性,委婉深曲。是与否之间,都表现了对别后黄州东坡的无限关心。

末三句“归去,归去,江上一犁春雨”,紧承上意,亦是“传语”的内容,表达希望再归耕东坡的意愿。“归去,归去”,直抒胸臆,是作者殷切的愿望。

“江上一犁春雨”,是说江上喜降春雨,正是犁地春耕的大好时节,也是急于“归去”的理由。

“一犁春雨”四字,使人自然地想起他所作《江城子》词“昨夜东坡春雨足,乌鹊喜,报新晴”的意境。“一犁春雨”四个字更是“皆曲尽形容之妙”,妙就妙在捕捉住了雨后春耕的景象,情感轻快,充满春雨的清新,散发着泥土的芳香。

作为豪放派代表词人,苏轼颇多气势磅礴之作;但在他一生中也有很多淡雅清秀的词作,显示了东坡创作风格的多样性。这首《如梦令》便代表了苏轼创作清淡的一面,词中不设奇险之语,清新淡雅而自然朴实,如诉家常;语言流畅,如潺潺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