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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三生已过(2)

“少爷,老爷的信件。”管家看到秦冉在花园里坐着,便把一封越洋信交到他的手上。

“都什么年代了,还寄信,哪里来的?”

“不知道,是越洋的。”管家答。

秦冉本要拿到父亲的书房,却赫然发现信是从梅晓所在的城市寄来的。爸爸怎么会有朋友在那里,那些员工也不会用寄信这么古老的方式,信的邮寄地址写着“朗润广告公司”。

朗总?

他和爸爸什么关系?

秦冉只记得回美国前,梅晓带她去见过朗总,两个人似乎有莫大的仇恨,本来梅晓要对他讲,由于父亲电话催得急连夜赶回来,就没再听梅晓讲到。

秦冉觉得很蹊跷,会不会和梅晓有关?他把信件拿到房里,翻来覆去地看,里面除了一封信应该没有别的东西,信封很平很薄。

看一下应该没关系。他对自己说。

不行,爸爸从小就教育他不能随便翻看私人信件。

他内心挣扎着,怕这封信和梅晓有关系,即使没有关系也要知道朗总和父亲是什么关系。秦冉内心挣扎着,说自己看一下没关系的。

就看一下。

他拿出小刀,轻轻划开信纸,拿出信来读。

秦兄:

上次青溪镇一别已有时日,想起年轻时犯下的荒唐事,你不能释怀,我也耿耿于怀二十多载,如今我们已是知命之年,一切都放下吧。

梅晓吃了很多苦,你是不是要考虑一下,你们父女相认?

以下的内容秦冉已无心再看,“父女”这个词狠狠地扎在他心上,信纸悄然从手里飘落,这是怎么回事?

他和梅晓是兄妹吗?

天地洪荒,昏暗一片。窗外是呼哧的风,是阴暗的乌云黑压压地飘过来,是暴风骤雨。谁能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心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透不过气来。

如果是兄妹,他们之间……

他不敢想这些,攥起两个拳头狠狠地捶打自己胸膛,心情复杂纠结,一拳头砸在墙壁上,一拳,两拳……手臂流出殷红的血,顺着墙壁一直流下去。捶打头部,只希望自己再也没有记忆。

“小冉,听管家说内地来的信给你了。”秦岳上楼来,推开门发现用力捶打自己头部的秦冉,手臂上全是血,墙壁也是血,一点一点地流淌着,似乎汇成了一条红色的河。

窗外雷鸣呜咽,窗帘被风掀得好高,好高。

“怎么了?管家,管家!”秦岳惊恐地看着满身是血的儿子,疾呼管家,拉着秦冉,不让他再捶打自己的头部。

“梅晓,他是你的女儿吗?”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让他心如刀绞。

“你看到了。”

秦冉眼睛湿润血红,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听到父亲的证实,不能控制地拿起桌上的青花瓷花瓶就要砸向自己,秦岳看到赶紧夺了过来,老泪纵横,心情沉重,劝儿子不要折磨自己。

“就是因为这个才让我和雪莹结婚的吗?”再一次质问父亲,他只希望还有一点点希望能证明一切不是真的。

秦岳点点头。

秦冉疯狂地撞向青花瓷,花瓶碎了一地,他头部流出很浓很浓的血,对父亲说出最后一句话“我不是人”,颓然倒地。

秦岳哭喊着:“作孽啊作孽”

夕阳染红了秦家公寓,仿佛秦冉身体里流出殷红殷红的血,铺满了整个天空。梅晓忽然心痛了一下,走路的脚崴了,不祥的预感,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回到家这种心被刺痛的感觉更明显了,第二天她完全不能上班了,躺在家里昏睡。

青溪镇的策划进行到最后阶段了,她也终于要放下了,不能再缅怀、再抓着不放了。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此告一段落,真正结束。

今日,沈凌飞要梅晓务必前来,参与青溪镇的策划效果图的讨论。她也想看看心目中的青溪镇到底应该以怎样的方式出场。

讨论中,沈凌飞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让大家暂停。

大家都在猜测什么电话这么重要,需要全部的人停下来,只等他。

“是秦总,秦总回来了。”

“秦总不是在美国吗?昨天还让我们通过邮件传给他的。”

“沈总刚才接的那个电话就是秦总的,信不信由你。”

梅晓坐立不安,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避免和他见面。刚要出门,看见秦冉已经朝这边走过来,无处躲藏。

她只能坐在会议室最后面的角落里,不敢看他,只听脚步一声一声地踏在地板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门被推开了,梅晓总是觉得今天这扇门比往常都要响亮,开门的声音吓到了她,心突然跳快了一个节拍,心神恍惚,忐忑不安。秦冉走了进来,走到会议桌的最前面,坐下来。

依然是那么低沉的富有磁性的嗓音,依然是纤尘不染的洁白衬衣,依然是俊逸的脸庞,依然是那个刻在骨子里的男人。

“恭喜秦总。”

“恭喜。”

每个人都站起来和他握手,祝贺他大婚在即。

她低着头,希望任何人不要注意到她,偏偏就有人这么讨厌,冲她说“梅晓,秦总来了”。

她不得不从最后面站起来,这一刻她后悔自己会选在这么不起眼的角落,还要一点一点进入大家的视线,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她每走一步,高跟鞋发出的响声,都像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在自己脸上。

一点一点地走进他。

秦冉还在和别人握手,看到她走过来,愣了片刻,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继续握手并客气地说“请大家务必参加婚宴”。

她走近了,心在淌血。仿佛赤裸着脚,每一步都踩在从身上拔下来的刺上,血一滴一滴从脚下流出来,一步一个染满鲜血的脚印。步步生疼。

就算有热闹的寒暄,她依然能听得到自己猛烈跳动的心脏。无法掩饰的慌乱和尴尬。站在他面前,剧烈跳动的心脏忽然没了呼吸,干巴巴地死去,再也听不到心跳动的声音。她木讷地伸出手,冰冷如雪,要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艰难地吐出那两个字“恭喜”。

他看着她迟疑地走过来,越来越近,每一步都扎在他心上。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以怎样的身份站在她身边,该用怎样的心情去看她,该怎样面对她。

“兄妹”的字眼像一把寒光冷剑刺进他的心脏,一点一点地刺穿身体,再猛地拔下来,带出满腔鲜血迸溅。

她说“恭喜”,一双清澈的无法掩藏内心痛苦的眼睛看着他,包含着无限难忍纠结的情绪,又一次痛在他心上。他不忍去看,不想去听,却又不得不让自己冷漠起来。

他说:“谢谢!”声音犹如冬天里的凌晨,每说出一个字,哈气都会凝结成冰。

所有的目光像一把寒剑戳进她心窝子里,齐刷刷地看着她和他。万籁寂静,没有一丝声音,她怔怔地看着他,他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从没分开过,仿佛这是第一次相识。只是,这是百思达的会议室,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早已开始也早已经结束。

他握住了她冷若冰霜的手,像在机场的那个早晨一样冰冷至极,冷至心扉。忍不住让人想再握一会儿,有点暖气才放手。

他还是放手了,眼底温柔殆尽,是冷如冰霜的漠视,是陌生的表情,令梅晓心寒。

他必须活着,苟且地活着。必须冷漠,毫无表情地冷漠。

那天用头部撞了青花瓷后昏倒,被送往医院。醒来之后不说一句话,无论父亲怎么劝怎么说都无济于事。雪莹来看他,也被他赶走了。

那时他想到了死。

高价买了一瓶安眠药,吃了下去,却被父亲发现了,没有死。父亲却心脏病发作病倒了,被送往急救病房,病发的时候还叫着他的名字,那一刻他看到父亲苍老了许多,他们是世界上彼此唯一的亲人,背井离乡来到美国,父亲一个人受过的苦他看不到却知道,小时候父亲经常很晚才回家,一回来就是一身臭汗味,累得连洗澡的时间都没有,倒下就睡。那时候父亲在码头做苦力。后来父亲去做销售,一栋楼一栋楼卖防汗鞋垫,被人骂着赶出小区。

而从小,父亲给他的总是最好的。他从来没有吃过苦。

父亲进了病房,没人再阻碍他,那时候是离死神最近的时候,他可以再吃一次安眠药,可以割腕自杀,只是一想到还在病房里的老父亲,心中有不能言说的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断问苍天,仿佛问多了,就会知道答案。

父亲醒来,哀求护士要去看儿子,护士不允许他下床走动,一定要卧床休息。

秦冉站在门外,透过玻璃,心在泣血。

他恨自己。

父亲说:“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儿子,你是我的全部,答应我,活下去。”

老泪潸然。

樱花飘落。

死神屏住呼吸,一切寂静。

“爸,我会和雪莹结婚,以后永远也不回青溪镇。”话未完泪已落,心在颤抖。

如今,他再回青溪镇,就是要狠狠地伤害她,让她从此忘了那段不伦之恋。也许这样才是对彼此最好的安排。永远不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只当爱上了一个负心的人。

百思达的会议室,所有的目光开始分散。

他一遍一遍听工作人员介绍,一张张样图看过去,却心不在焉。

她一个字也没听见去,脑子里嗡嗡的,所有的声音都是一个调,都是嗡嗡的,分不清谁说的,也分不清说的什么,只是嗡嗡地响。

这几天聂风家人没有再去打扰林璐,梅晓每天都带去各种骨汤给林璐补身体,不再提聂风。

没几天林璐办了出院手续,抱着可爱的聂凌云一起回家,林璐给凌云取了个小名,叫“宝儿”,宝儿是她的心头肉。保姆已经把婴儿床支了起来,铺了很多软绵绵的棉絮,宝儿躺在里面一点也不会觉得难受。

她坐在婴儿床旁边,看着吃得肥嘟嘟的宝儿,心满意足地哼着摇篮曲。

忽然“哐当”一声,门被撞开了,保姆惊慌失措,林璐看到聂太太进来了,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张口就问林璐要孩子。

“越久越舍不得,干脆今天我们做个了断。”

“不要,我求求你不要夺走我的孩子,不要不要……”林璐惊慌失措地张开双臂挡在婴儿床前面,不让任何人往前靠近宝儿。

“二十万你已经拿走了,还霸占着我们聂家的孩子干什么?”

“他是我的孩子,我的,我的……”林璐看着婴儿床里,宝儿睡得好甜美,正做着甜甜的梦。

“那就把二十万拿来。”聂太太咄咄逼人,一步步靠近林璐。

“不要不要不要……”

“早一点解决,你就少一点伤心。”

“求求你,不要抱走宝儿。”她拽着聂太太的衣袖乞求着。

哇哇哇……

清脆的婴儿的哭声,响彻整间房子。

“宝儿,宝儿。”林璐惊慌失措地抱起宝儿,小心地哄着,喂他吃奶,给他哼歌,宝儿却还在哭,哭个不停。

“你哄不好我有月嫂,你给我。”宝儿哭得更响了,一个猝不及防,聂太太过来一把夺过宝儿,林璐发现孩子没了,发疯一样地拦着聂太太,不让她走,声泪俱下地乞求她。

“不要带走宝儿,我求求你,我会把钱还给你,请你把宝儿还给我,把宝儿还给我……”林璐语无伦次,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只知道抱着聂太太的腿,求她,不让她走。

“张妈,把孩子抱走。”

聂太太把孩子给了林璐的保姆,林璐惊愕地发现自己的保姆竟然听从聂太太的吩咐,抱走了孩子。

“张妈,我的孩子。”林璐不顾一切地想要追上张妈,“你为什么抱走我的孩子?”

原来张妈一直都是聂太太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林璐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不断地被拉进黑暗里,张大了嘴巴,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等她醒来的时候,看到梅晓坐在身边,抱着梅晓痛哭,呜咽的哭声打碎了梅晓的心,亦如当年母亲被抛弃一样,林璐不但被抛弃,孩子还被夺走了。

一直哭,哭累了,她抬起泪眼斑斑的脸,肌肉抽搐,嘴角颤动,眼光流转着无法言说的痛,没有办法咽下一句话,也没有办法吐出一句话。

“到底怎么了?”梅晓不能不问,林璐的样子不能不让她担心。

一问,林璐的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下来,似乎可以感觉到她的心在发抖,每一声呼吸都是被惊吓得瑟瑟发抖,抱紧梅晓。

过了好久,林璐才把一切说出来,原来背后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心酸无奈。

从小聂风就是她心中的王子,她努力地考上他所在的学校,初中、高中、大学,仿佛是他黑夜里看不见的影子,总是远远地看着他。

直到菲特油漆的策划,她才有机会跟他说话,从一开始的学长学妹到朋友,十几年的思念一发不可收拾,渐渐地爱到离不开他。

聂风也开始走进她的生活,他们频频约会,对林璐像对黑夜里的珍珠,整个黑幕中只能看到她,也让林璐一度为这样不曾斜视的目光迷失了方向。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直到林璐有了聂风的孩子,那时梅晓恶语伤害,要她打掉,她偏偏执着地认为相爱就是一切,只要她爱他,他也爱她,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就让这份感情,干净得只能容下他们两个人,再不去想不去看旁边的东西。一颗心完全为彼此悸动。

突然有一天,林璐的母亲生病了,需要住院,急需手术费,每天的住院费高达五千块,只折腾了半个月家里的积蓄便用完了。日渐苍老的父亲和病危的母亲让她手足无措,看着日渐隆起的肚子,她有何颜面去见父母?

于是,她向聂风求助。

聂风的一句话更是把她打进了地狱,万劫不复。

“你也知道她一直没有孩子,我们也算名门望族,不能无后,你把孩子生下来由她抚养,我……”

话没说完,林璐已然明白,一股寒光冷箭刺过来,生生地扎进柔嫩的肌肤,猩红的血液流出来,全身战栗疼痛。

她没有别的路,只能接受。只是提了一个条件,在怀孕的这段时间要他陪她。

宝儿在肚子里一天天变大,有时候踢她一脚,聂风侧过耳朵贴在肚子上倾听,画面温馨,有时候林璐会想要时间停留在这一刻,还像恩爱的情侣一样,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那天,那个女人来了,高傲地从钱夹子里拿出一沓钱,扔给她。

那个女人告诉她:“从聂风接近你的第一天起就是要利用你生孩子,不要天真地以为我让他陪着你,你们就能在一起。没有我,他什么也不是。”

那一刻,她哭天喊地,没有人应。

肚子里的小生命小拳头柔柔地敲着肚皮,迫不及待地想爬出来安慰妈妈,所以宝儿从一出生就一直在笑,直到那个女人把她抱走,宝儿哭得声音沙哑。

“我不能没有宝儿,我不能没有宝儿……”她的声音苍凉无力。

“我找聂风算账,他算什么男人,简直是畜生。”

“不要,我不想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