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约地听见妈妈的笑声,女儿你入佛了……呀,一种脱胎换骨的轻松快乐。后来她悄悄地入了天主教,却留在家念佛。她心里呀,天主是佛佛是天主人人皆可成佛。
这恰恰是佛的浪漫啊!
她当然认出了白林林。她紧紧地搂着姑娘说,女儿你太漂亮了,比妈妈还漂亮,都赛过了我,我喜欢你。她欣赏孩子的美丽,更羡慕他们的自由自在。
"你见着克明了吗?下了课他就立刻回来见你。"她关心着儿子与白林林的见面。
"是吗?"姑娘莞尔一笑,很美。
她拉着姑娘的手在小花园里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她的手暖和和的柔软软的,透着一缕暖和的温馨。
又一次出乎意料。
小花园里。门打开了。
梁克明回来了。他双眼睁大着望,入神地望着她,突然,他紧执着她的双手说:"我可以拥抱一下你吗?"
"你敢!"她瞪着眼。
他愣了一下,"敢!"便紧紧地拥抱着她,他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你变了,野了。"她嗔笑着。
"法国的浪漫!"他捏着她的手。
她轻轻地推开他说:"你说过不喜欢我?"
"说过,但得解释。"他说,"我只是害怕你的浪漫,像天上的白云随风而去。"
"你也说过并不见得喜欢我哩!"
"我是担心你的厚实,像北大荒的黑土地掩埋了浪漫。"
他笑了,很帅。"我呀,接受了你的浪漫,也感染了你的浪漫。"
"为什么?"她问。
"因为我爱你。"
"那又是为什么?"她总是觉得有点儿突然,突然的超然的浪漫。
他沉吟了一下说:"因为我妈妈。"
她愕然一惊。她从未这样想过。
他沉默寡言,非常用功地读书,与世无争。他悄悄地把自己全部感情都放进书本里去了。看上去他是个无视感情的木然的书呆子。唉,他只好这样活着。他害怕感情的事,像触了电似的惊恐。他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起初在他心里,爸爸是个英雄,妈妈是个天使,天生的一对。长大了他又怀疑了,因为他俩都活得很累很痛苦。他俩的婚姻看上去令人羡慕,但痛苦的结果又有谁理解呢?他想过,要是妈妈一个人,她会过得怎样?一个人的世界,她可以想自己的东西,在自己的幻想里活着。要是爸爸也是一个人,又会过得怎样?他可以有一个自己的世界啊!大树遮阴下的小草长不大。他深深惋惜,一代才女的妈妈就这样埋藏在这大树遮阴的婚姻黑洞里。因此他惧怕这爱情的浪漫。唉,妈妈结婚之后,就从未尝过丁点儿的自由浪漫。
后来,他又看到大树落叶了凋零了,无阴可遮了。小草沐浴着阳光回青了长大了。他总算认识这个大树遮阴时代的残酷可悲。来到了巴黎,他已看不见那大树遮阴的时代景致了,一点儿也见不着。他看见了妈妈的清醒,萌发出她往昔的青春绿叶,散发着一缕自由浪漫的馨香。他看见了母亲的重生,深沉地感慨母亲的重生。
妈妈脱离了一个尘埃的世界,一个拂不着的厚积尘埃的世界。她找到了一个不用拂尘埃的乐土。因为这世界本来无一物啊!他终于明白妈妈的青春快乐是因为她寻找回她要爱的人,寻找回她自己的自曲浪漫。说也奇怪,他心里深锁着的感情的火种忽然点着了,燃烧了。他最先想起的是白林林,他心中的一朵白兰,他喜欢她的美丽,他爱她的自由浪漫。他变了,变野了,在沉默中爆发了。
突然吗?突然常常是沉默的必然。
他俩在热恋着,在大海在空宇在黑土平原上自由飞翔,在自然的浪漫中随风飘逸。她让他陪着走遍了巴黎的景点,经历了热恋游览,心旷神怡,无限依恋。他俩潜移默化地感受到妈妈追求的没有尘埃的浪漫,浪漫的自由。那就彻底地放开自己吧,浪漫地去爱吧,世界是你们自己的世界!
她到过他的学校,看过他的实验室,也读过他的研究报告。他的研究成果太令人振奋了。他研发出一种经济管理模式芯片,可以准确地演绎分析预测验证经济的运行。使人惊喜的还在于他采用了聚变数码模型的全新的演绎,创造了一个全新的综观导向的管理系统工程。她也曾想过到南门做个经济管理的电脑模式,但她设想的是裂变数码模型。由于忙于事务,来不及坐下来研究了。没想到他来得这么迅速,而且在聚变数码上有所突破。她确实感到他是块好料子,是个天才,他走出了自己该走的路。
"祝贺你,衷心地祝贺!"她由衷地说。
"在电子微观宇宙里,你可以取得比我更大的成就。"他深情地望着她说。
"由于我的浪漫!"
"是这样。"他点点头说,"是要具有想象力,浪漫的想象。"
她微微一笑说:"你的聚变数码已够浪漫了啊!"
他紧搂着她说:"我俩应该在同一个实验室里,对吗?"
他的话说到她的心里去了。
他俩在实验室的桌子上,紧紧拥抱着过了一夜。
她觉得自己自由了漂亮了,因为世界本来就是一个自由美丽的世界。
空白的画
塞纳河静静地流。
埃丹街十六号小楼里流淌着水晶般的钢琴声,悦耳迷人。
只是海谷一个人关在画室里对着画布在看,呆沉沉的,一看就是半天。
"你在忙什么?"陈洁浓问。她有点自责,这两天都忙着跟周静谈心里话,顾不上画家的心情了。
"没什么。"他答道。
"你在画着哩!"
"空白,你看。"他摊开双手,瞧着画布说。
画布上空无一物,静静的一大片空白。只是眯起眼睛细望,才能看见到一抹浅浅的淡蓝,淡极了,淡得明亮淡得灰蒙蒙淡得清凉淡得出奇的温馨。一旦你睁开眼,又只见一片空白。
"我看见了。"她眯起小眼睛说。
"是吗?"
"空白,你留下了一个自由的空间。"
他突然紧紧地拥抱着她说:"你理解我,谢谢。"
她感到他的双手在痉挛战抖着。她感动地说:"她应该拥有自己的一片空白,你了解她,为了她,你忍受了一切。"
"她对你说了吗?"
"她说留在这里不回去了,一辈子依偎着你,一辈子哩!"
"还有呢!"
"对海谷感恩不尽。"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错了,不该在这边等她啊,我并不知道啊!"
"不,她不也在等你吗?足足等了你一万零九百五十天。一个漫长的空白。"
他沉默了好久才说:"我给洛古说过,待她病好了,带她回去见他。我对不起他。"
"他会理解的,都是为了她好。"她知道洛古是深爱着妻子的,为了她可以献出自己的一切。
她接着安慰他说:"在她清醒的时候,应该让她拥有自己的一个自由的空白,你只有这个选择了。"
这时候,周静悄悄地走进来。她睁着大眼睛望着面前的那幅画布,两道浓黑的眉毛坦然地舒展开了,美丽迷人。
"呀,我看出来了。"她喊道。
说着,她拿起画笔往画布上一涂,从上而下留下一抹蓝。说也奇怪,整幅画竟然流动了起来,白瀑直下九千丈。塞纳河在流珠江在流黄河之水天上来,都汇聚在浩淼的南海,水天一色无边无际。
一幅空白的画,一幅画的空白。
世界上大抵只有他们三个人读懂了这幅空白的画。历史在流动世界在流动永恒在流动。
穷人经济学
白林林从巴黎回来,还来不及见洛古一面,便被李业深叫去了。说是老首长要地明日匣赶去北京。
什么事催得这么紧,还得李市长亲自出马?莫名其妙。
事情是这样的。
那块在横吉镇建直升机场的征地,经国土规划局批示,改为工商业用地。改变土地用途,一出一入价钱相差几倍甚至十几倍。这是他们欺诈农民变相剥夺土地的惯用手法。是可忍孰不可忍!周大成勃然大怒,据理力争。他早看透了这班家伙的嘴脸,因而在征地合约上写清楚是建直升机场征地,现在改变用途,理所当然得按商用地价钱付钱。然而,交涉无效。在这些人眼里,一个小小的镇委书记科级干部算得个什么?
这不是明火执仗的抢劫吗?村民气愤不过,便成群结队到市政府上访。这是南门经济特区的第一次群众闹事。这一闹,香港传媒翌晨就传开了,弄得李市长也慌了手脚。
他把周大成召来平息了风波。然后,便大骂他事先不去制止,失职失责。还说要给他处分。
周大成反问了一句,这些极权腐败极权贪污的家伙你不去处理吗?处分了我有用吗?说完,便拂袖而去。
这事传到了老首长的耳朵里,说是他要批的地,言外之意是祸根也。老首长来过横吉镇,对周大成印象不错,他怎么会闹事呢?
"建直升机场这是军事用地,下文了没有,拿来给我看看。"老首长已记不清楚是不是他批的。嘿,原先部里下的批文已不翼而飞无影无踪。他们办事周密从不留下痕迹。
老首长这回就是要追问下来。他们一伙真慌成了一团,就连王军也坐不住了。李市长也如坐针毡,要是假传圣旨,这可是闯大祸了。最后,老人家想了想才说了一句,叫林林来见我,我问问她。老人家就相信她,这姑娘纯洁聪明不会蒙人。他自己有点糊涂了,得问问她,他是否说过要征地的事。
望着李市长惊慌的样子,她微微一笑说:"莫名其妙!"
北京机场。王军来接机。
"林林,这回就全靠你了。"
"怎么说的?"
"老头子就信你一个人。"
"你们又把老人家给蒙了。"
"那份批文他们做了手脚。"王军只好交底牌了。
"嘿,假传圣旨。"她扑哧一笑,反问一句,"那我该怎么做?"
"老头子信你呀!你美言几句。"
"我决不跟你们一起蒙老人家,休想!"她最恨他们利用老者的仁慈善良亲情去蒙骗别人。
"你看着办吧!求求你了。"王军几乎在哀求了。
这时候,她才想起了李活,在南门这些日子,她算是看透了这根搅屎棍了,便问道:"李活躲到哪儿去了?"
"不要说他了,他能藏到哪里去。"
她明白,他们一班铁哥们的底牌都在王军身上,这回搞不好真的要全军覆灭了。
"林林,拜托你了。"王军再次哀求道。
王军躲在房间里等候消息。
书房里。老首长坐在藤椅上。
"林林,你说说,我说过要征用横吉用地吗?"
她摇摇头说:"没有,我没听你说过。"
"这就好,这就好。"老人家说,"那他们就不对了。"
她点点头,给老首长斟上茶,说:"老首长,我说什么人的话你都不要听,就听农民的话,听听横吉农民是怎样说才好。"
"对对,你说。"
她说,农民的意见很实在,既然不建直升机场,那就退征还给我们好了,如果用作商业用地,那就付给我们商用地的价钱,双方协商成交。这符合公平公开公正的原则。
老首长点点头,又问:"周大成的意见呢?"
"他也是这个意思。"
"这好,你按这个意见办好了。"老首长气顺了,觉得没有伤害农民的利益,很好。
接着,她跟他谈了横吉跟美国人办了个光学城的趣事。
老首长听了很感兴趣,便问:"这个周大成怎么同美国老板合拍得来呢?"
"美国人说,在中国我相信邓小平,在横吉我相信周大成,人家还称赞他呢!"她笑着说。
"那周大成又怎么说?"老首长觉得有趣。
"他对美国人说,你办了个新式资本主义,你我和工人都有利,都过得去,三赢。你精得过鬼了。"
"说得好,这个周大成。"
"美国人回他一句,你精我也精。"
老首长感叹地说:"对了,现在自由竞争,靠的是智慧和知识。我看周大成是个人才。"
"我看他当市长绰绰有余。"她说。
"可以先当个副市长嘛!"
"他不会答应的,他说,我才洗脚上田,能搞得个横吉镇已算万幸了。"她话中有话。她听周大成说过,这块征地是李业深给罗世宁出难题,给周大成穿小鞋,一石双鸟。岂料这石头反而砸了自己,世事难料。
唉,要不是你白林林从中给抹平了,才有好戏看呢!
老首长心里高兴,这丫头的话贴心中听。他想要是有个女儿多好。唉,不想了。当年战争年月环境恶劣,他的小女儿出世不久便送给老乡寄养。好几年之后回去,连老乡家也被敌人一把火烧光了。当他第一眼见白林林时,便喜欢上她了,就想起了只见过一面的女儿,一见如故。后来知道儿子看上了她,便更加高兴,有个好儿媳妇了。他等了几年,这儿子就是没点出息。信缘分吧!这情爱的事讲自由,急不得的。这一回,你看看人家姑娘,想的是农民利益,多让人疼她。时下潮流,开放发财,有多少人还记着农民啊?难得呀。想着想着,他便给白林林说了心里话。
他说,应该让农民先富起来才有希望。中国的事都是从农民开始,革命成功之路是农村包围城市,改革是从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开始,经济特区开发也是以农村土地资本引进起步,农民作的贡献付出的牺牲太多了。要给予他们,要照顾他们要爱护他们啊!我喜欢周大成,因为他心中装着农民。你也是眼睛里有农民,好呀!
他望着白林林说:"孩子,中国大多数是贫穷的农民,了解农民就了解穷人经济,了解了穷人经济,就可以读通中国经济,这才是治国之本。周大成是个人才,他读懂了穷人经济。"
"我明白,我记住了。"她深受启发,老首长说得深刻极了。
老首长想了想又说:"那个黑格很聪明,他读懂了周大成,也就读懂了中国经济。听你说他在光学城办了个乌托邦,可说是个创造,还自认是属于马克思主义的,有意思。他多少懂得点穷人经济呀!"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姑娘突然高兴得嚷了起来。
"明白啥,看你高兴的!"
"美国人是从富人经济去想穷人经济的,周大成是从穷人经济去学富人经济的,所以他横吉引进开放,搞得有声有色。"她站起来,拉住他的双手,跳跃着说,"老首长,你说得太好了,太好了。"
想想吧!这穷人富人双赢的和谐,不可以成为通往共同富裕的和谐之途吗?
"怎么样?"王军看见她走出书房,急着问。
"抹平了。"
"老头子有没有追问?"他还是有点忧虑。
她摇摇头说:"没有呀!"她明白此兄担心假传圣旨的事。
"太感谢你了,我的观音菩萨!"
"你看着办吧!"她心里发笑,从未见过王军如此没了点神气。
"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说:"两条办法,把征地退回去,抑或按商用地补回地价,两者择其一。"
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那就补地价吧,可以吗?"
"这样你只不过少赚三分之一还不到呢!"她早料到他不会不赚钱的。
他低声说:"啥事都瞒不过你。"
"王军,我劝你收手,别干这缺德的事,土地是不能再生的,坑啥都不能坑农民呀!"她诚恳地说,"你也是农民的子孙哩!"
他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想了想又问,"你到巴黎看见克明了,他好吗?"
"他出研究成果了,混得还可以。"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我想到他实验室当研究生,他搞的是聚变数码模型,我研究裂变数码模型,这很有点意思。"她说得很投入,刺得他心里不是滋味。
"我都想到了,你们很适合,情投意合,我羡慕你们。"他衷心地说。
"李未好吗?她是爱你的。"
他淡然地摊开双手说:"我崇尚一见钟情。"
她明白,他是在说自己,情丝难断,便说:"一见钟情固然难得,但世事常常是多见钟情,爱也要呵护萌发的。我看李未纯情贤淑有才华,人也长得漂亮,她同李活完全两样。你可别辜负姑娘的一片心意。她在等着你呢!"她充满深情地说,眼睛也有点湿润了。
他默然沉思着。
"我看李未跟你很相配,如果你同她结婚,她会成为你的贤内助的。既然你不想读博士生,那就办个开发科技项目的企业,不要埋没了你的天赋。她会成为你的得力助手,你明白吗?"她耐心地劝说。
"我坐不下来。"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你得撇开李活,休听他的邪点子,他是一个小丑。你看赚够了他又躲进黑洞里,之后又从那边走出去混了。你坐得下来的,你有这个能耐。"她不会忘记李活要迷灌她的阴险的一幕。
他又沉默了,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你什么时候走?"他问。
"安排好了就动身,你多保重,对不起你了。"她黯然地说。
他说:"放心好了,我会想你的。"
她轻轻地亲了他一下。
自信来自效益
秋凉。横吉遍地金黄,路边山野都开遍了一朵朵野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