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〇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我接到了横岗庆祝大会的请帖。庆祝横岗被评上《中国乡镇百颗星》,以及水库、路灯、公园和横岗宾馆四项工程竣工。
诗人韦丘也应邀同行。
我们高兴地称之为祝捷大会。
我了解横岗历史的穷困,当然也理解祝捷的令人兴奋的喜悦。
我漫步走过了九公里长张灯结彩的宽阔大街,踏着平整结实的水泥路面,仿佛置身在天堂的天道上。啊!我走的是一条宽广的大道。
我凝望着九千公尺长的橙红的路灯,一道光流闪闪的长河。我极目远眺,那里望得见尽头啊!我看见的是一个光明的农村世界。
我默默地点数着四通道上鱼贯而过的车流,亮着灯,一辆跟着一辆,宛如一道道旋转的光束。我意识到自己置身在一个真实的童话乐园里。
九公里大街,九公里路灯。九公里彩旗,九公里人流。九公里厂房,九公里绿荫。这九公里啊……
这九公里横岗之路。
五年,这短短的五个春夏秋冬。横岗竟从一个九千人口的小公社,变成了一个近十万人的城市。
诗人韦丘感慨地说:“奇迹,这是一个镇的拥有!”
这不就是历史的开放,开放的历史吗?
我确实看见了中国农村的今古奇观。
夜空漆黑。天际突然呈现出一道光亮晶莹的长河。
李煌康站在大厦的天台上满面笑容,像在欣赏横岗之夜,又像在点数着密密麻麻的灯盏。他侧过脸对我说:“这路灯一年电费要两百万元。”家当越来越大了,光路灯电费,可换回来当年的两个水库。当这个家也不容易啊!
周锦廷若有所思地说:“这九公里长的大马路不简单呀!”仿佛他一生的感触都一齐涌上了心头。
街头。人山人海。人们在观望着放烟花。
夜空里,火花璀璨,万紫千红。人们的欢乐声,随同着灿烂的花卉在空中回荡。
花朵在燃烧。燃烧着的焰火蔓延了三十八分钟……
两位老者站在大街旁。
“周锦廷这人说到做到。”
“幸好你听他的话。”
“我看没有一个不听话的。”“要不今日可麻烦了。”
当年横岗的规划图纸上已标示出今日的大街。一道宽45米上下四车道的大马路。这在一个偏僻的小圩,可说是千古奇谈。一位老者的屋地恰好被规划进去了。老人很自信,执意原地不动。即使建好了大街,也没这么多车辆去填满。他把众人的好意相劝都置之脑后,说:“大马路动工之时,吾已骨头打鼓矣!”他的好友另一位老者却不以为然道:“开放之日,横岗有福气,迎来了个周锦廷。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后来,周锦廷见了这位执意的老者,说:“老伯,我有言在先。”
后来,大马路测量落红线了。老人额首庆幸。
后来,大马路机声隆隆地动工了。老人上门对周锦廷说:“周书记,我感谢你。”
后来,大马路竣工了……
其实,整整九公里长的大街,只拆了三间房屋,而且是由于马路稍稍改道而要拆除的。
大街通车了。车流络绎不断。有人数过,大约每日流过几千车次。还算畅通。
周锦廷的超前意识自然而然地为众人所接受。怪不得横岗人想事情,总是想得远一些,宽一些,高一些,留下了较大的空间。
目前,横岗九条村庄都有水泥公路相通,方便得很。镇村先后投资了950多万元,修建起镇村公路七十多公里。这路,在开放日子里,是乡村的血管,一切都可以运行起来了。
我想,这路、这灯无疑是城乡差别消灭的一个重要标志。
人的认识是有差距的。超前意识同好大喜功往往容易使人误会。区别在于科学与空想的不同的质地。
横岗要建起五十万平方米厂房该怎个布局才好?周锦廷请了中山大学的教授专家,帮助规划设计。对马路、学校、公园、娱乐场所、宾馆和幼儿园等,都做了通盘安排。当老教授们了解了横岗党委的意图之后,都情不自禁地兴奋了起来。他们不知道盼望了多少个岁月,希望亲手设计出一个似模似样的现代化的城镇。没想到这个理想一下子在横岗实现了。可是,没想到五年之后,他们的设计又落后了。大概因为横岗的发展速度,要考虑世界经济因素。这恰正是人们因陌生而易于忽略的。
当年。
这天气说晴就晴。天空亮出了玫瑰色的朝霞。
横岗一夜之间沸腾了起来。热闹啊,二十六个工程队同时进场动工。车水马龙,昼夜不停。望不见尽头的手脚架,构成了一幅巨大的装饰壁画。推土机像一群硬壳甲虫在啃噬着土块。混凝土拌机的大圆鼓宛如一个个大气球在凌空滚转。这岁月的变化真是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了。
霎眼间,平地上一根根混凝土柱子,像树林般竖立了起来。一个个框架宛如原子结构组合般的,架满了天空。横岗的土地倏然地变得丰腴了起来,凝聚着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
这是中国农村史上的奇观。
我看到了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的一次急促地跨步。
这一个跨步已引起了人们思想观念的碰撞和裂变。
一辆从梅县开来的大客车从横岗经过。车上的人都惊讶地朝窗外望着。
一位干部模样的旅客感慨地说:“这个公社的书记等着坐牢啦!”
“坐牢也名留千秋!”看不清是哪个人在笑。
这笑声,感慨声只不过表达了人们都在忧虑。忧虑着横岗的命运,忧虑着中国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