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智慧之舟:金刚经参同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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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自在:生命圆融的自性(2)

在古希腊,巴门尼德很早就从形而上学的经验中,领悟到感官世界的虚妄,而在这个虚妄的感官世界背后,有一个本身存在的真实世界并能为我们的知识所理解。我们的感官证明这个世界是假的,然而却被我们的理性所容纳和利用。

巴门尼德企图粉碎感官的蒙蔽而在精神上达到真正的实在,而爱奥尼亚的智者派完全否定了巴门尼德的形而上幻想,认为现象之外不存在什么更实在的东西,现象本身就是绝对的。智者派的代表普罗泰戈拉有一个著名的命题:“人是万物的尺度。”从现象的存在之中确立人的存在性质:人既是事物存在的尺度,又是不存在事物不存在的尺度。智者派从风俗不是自然的规定而是人的创造出发,推导出人是文化的创造者,是能建立一定秩序的存在者。

苏格拉底把哲学从天上带到地下的同时,也把哲学从外界带到内心。然而,苏格拉底关于肉体和灵魂分裂的二元论学说,通过柏拉图的努力,深深地影响着整个世界的历史。人的肉体属于尘世的牢狱而人的灵魂居于来世的家园—这也许就是一切分裂症的精神起源。人的本性难道就是一个制造分裂症的魔鬼吗?

巴门尼德虽然超越虚假的现象而看到一个真实的实体,并开创哲学本体论之先河,然而他所说的真实的实体是一个实在的实体并与现象世界对立,其中隐含的二元对立因素很难说不与苏格拉底的二元论相通。因此,他所说的真实的实体并不等同佛陀的真如。智者派虽然认为人是万物的尺度,也承认感觉的世界依赖于感觉本身,然而,智者派否认非可认识、又非不可认识的神秘实在,而执着于我们所感觉的现象。因此,当智者派确立了人在宇宙中的主体地位的同时,又遗忘了人在宇宙中的本来自性。

人的自性被一种源于灵肉分裂的虚假的现象所迷惑;人的每一次获取都以惨重的丧失为代价。

人和人的影子是两回事吗?

人是影子,抑或影子是人?

影子成为一个恼人的细节

写进起伏跌岩的故事

总是以长长短短的模式

篡改真实的人生。

你站着

影子注释你

你倒下了

你注释影子

在基督教神学时代,人的存在被一场阴郁的梦埋葬。人的本性,不过是一个罪孽深重的罪人。人的使命只是永恒的忏悔以赎回自己的罪孽。人的本质,只能从他那深重的原罪中去考察。

当亚当和夏娃受到蛇的蛊惑而偷吃了伊甸园的智慧果时,永恒的罪孽便开始降临。这里面的内在含意是,当人具有上帝那样分别善恶的神性时,人便走向堕落。人吃了智慧果,于是能看清善恶,看清世界上的一切对立和差别于是便堕落到无限的苦难中、上帝的惩罚与人的赎罪便成了人生的永恒内容,人被逐出永生的伊甸园后,迎接他的便是死亡的巨大黑暗,以及无限的苦难。男人必须不停地劳作,女人必须担负生儿育女的痛苦。铭刻在人的墓碑上的悼词就是苦难、苦难,永恒的苦难!

从人的堕落过程中,我们可以发现一个深刻的暗示:人不可能获得上帝的神性,伊甸园的原始统一中本身就暗含着人与上帝的对立、上帝的全能全知与人的无知无觉的对立。这种潜在的对立被一种不朽的恩赐所掩盖。因此,当人们企图超越这种潜在对立与差别而像上帝一样时,上帝便把这种潜在对立公开化了。上帝撤回了给人不朽的恩赐,并给人以有生有死的惩罚:“从你们偷吃圣果的那一天起,你们将难免一死。”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以后,他们的罪孽也带给了人类,这就是原罪。原罪世世代代相传不止。亚当和夏娃的堕落使人类的本性有了缺陷。“罪孽是一份原始的人性的遗产。”(米夏埃尔兰德曼语)

人的本性就是罪人吗?

不!罪恶不是人的真正的和绝对的本质。人类在苦难中虔诚地赎罪,乃是为了赎回那已经失去的东西。而那已经失去的东西,才是人的真正本质—混沌的原始统一性。

基督教宣称的人类的苦难的意识在某种程度与佛陀的旨趣走向了同一。然而,基督教追求的伊甸园般的原始统一,由于仍然暗含着上帝与人的差别,因此,所谓的统一也就不过是虚假的统一。人与上帝的永远不可弥补的鸿沟证明了赎罪永远只是一个手段,而不可能达到目的。佛陀同样认为,人是苦难的载体,人生是苦难的,只有回到“无余涅槃”的清净自性中去,才能绝对圆满,远远地超过了暗含分别与对立的伊甸园式幻想。基督教的赎罪乃是求得上帝的恩庇,而佛教的涅槃完全是自我拯救。

由于基督教的潜在分裂本质,使基督教的超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圆满,在圣保罗的神学著作中,随处都可以看到分裂的阴影。圣保罗甚至把人类分成自然的人和精神的人,迷失方向的人和得到拯救的人,世界的孩子和上帝的孩子。从他的肉体受苦灵魂超度的二元论哲学中,游荡着柏拉图乃至苏格拉底的幽灵!

这苍老的混沌中蕴含你的童年

走进森林,有一种古老的呼唤

浸透麻木的肢体

躺下来,听有力的涛声

浮起一个生命

冥冥中听到上帝的声音

“你是尘土

还将回到尘土!”

你听到创世纪的骚动,静默

远方响起宁静的钟声

在科学时代,没有比人是理性的动物这一信念更能激发人类的尊严与傲慢了。人获得了理性的力量之后,不仅将人的本性打扮成为理性的所有者,而且理所当然地踢开了上帝的庇护。人类不仅踢开了上帝,而且还踢开了生命自身的感情。人把生命分裂成理性和感性两个部分,并无视感性生命的存在。

人的本性成了理性的载体—这大概就是一切崇高精神的起源。柏拉图关于理念是宇宙的最高原则以及理智统治意欲(黑马乏的“神话”,不仅成了基督教神学的理论源泉,而且也成了理性主义的古老幽灵。柏拉图说,灵魂是意识的最高级部分,而现代理性主义之父笛卡儿说,灵魂就是意识。

帕斯卡说,人是自然界最微弱的芦苇,但是,是一支有理性的芦苇!

黑格尔不仅把人当成绝对理性的偶然显现,而且把世界历史都当成绝对理性的自我发展,自然界的起源也不过是绝讨理性的自我完成。

理性起源于对神的反思,而又受神的暗示把人推到了神的位置。

理性确立了人的尊严之后,却将人的感情扫入地狱!

理性对自然二元论的强化,直接导致机械科学主义的诞生。人的尊严不过是把自己变成机器的奴隶,变成毫无个性的机械零件!

帆升起来以眩目的风采

而船停泊在一汪死水之中

风暴骤起,在茶杯里

一膝浅浅的尿

淹死了一具尸体

非理性主义对理性的蔑视,迫使人们对人的本性重新审视。究竟什么是本真的人?人的本性究竟是什么?—是文明还是野蛮?是理智还是本能?崇高的理性和万能的科学究竟使人变成了什么?

在把理性的人还原为本能的非理性的人的过程中,达尔文的进化论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如狂风暴雨般摧毁了人类的理性支柱。

达尔文之前,几乎所有的哲学都认为本能使人变成低贱的动物,理性使人变成高贵的人。而达尔文的进化论认为,人不是上帝的创造,只不过是曾经在地上爬行过的自然物种。人的本质不过是动物的进化结果。人的生物原则并不是理性的规定,而是求生本能、占有本能、破坏本能的决定。竞争是人类生活的根本原则。理性对人性的美化被自然的生物规律揭露得体无完肤。

弗洛伊德以科学的实证精神,对人性本质的揭示,彻底摧毁了理性的虚假构造。人的本我不是在理性的阳光之下,而是隐藏在神秘的潜意识的黑海中。性本能、生本能、死本能以扭曲的形态对抗着堂而皇之的理性道德。意识对人性的表层美化是虚假的,不真实的。潜意识中的生命本能冲动才是真实人性的所在。理性的御者,不可能驾御意志的“白马”,更不可能统治意欲的“黑马”。黑马总是以各种各样的伪装形式,驰骋于人类的社会生活中,且蔑视人类的理性虚设。在达尔文那里,人成了动物,在弗洛伊德那里,人成了性欲的工具。

人的本性究竟是属于白天,还是属于黑夜?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人彻底地迷失在不知白天黑夜,无可适从的混乱中。一方面,非理性的思潮喧嚣不止,一方面建立在理性基础上的社会秩序固若金汤。人白天是高贵的绅士,夜晚是低贱的畜没有忘记母亲的嘱托,夹着伞走出家门,头上落满阳光永不回首将黑夜抛在脑后。

抬头——

灯光照彻窗前的小径

用目光砍开莽丛

听见呻吟躺在荆棘丛中

当目光熄灭的瞬间

回首——

阳光碎裂的来路

为了回避理性与本能对峙,使人既享有理智的尊严,又享有本能的合法待遇,文化人类学出笼了。文化人类学以自由、创造性和个体性作为未来人类的理想。它没有把人和自然界隔离开来,认为人既是自然的主体,又是自然之子。人生活于其中就是文化。人既是文化的创造者,又是被文化的塑造者。人创造的文化反过来塑造人自身。人通过摆脱木能的控制而获得自由,又通过创造的自我决定获得自由。

人是唯一必须劳动的存在。马克思说,人在劳动中通过制造工具而有别于动物。人的劳动不仅为主体创造对象,而且也为对象创造了主体。人在劳动中不断完善自已。

卡西尔说,人是能创造文化的动物,然而人类创造了文化,然后被文化埋葬!

人类迷失在自己创造的文化中!

墨水无限地涂改着人的本来清净的真性!

一千种文化就有一千种人的形象!

人对自我的设计和描绘不但没有找到人的至真的本性,反而迷失了自我清净的光辉。

人是存在与非存在的奇怪混合。当我们在存在的一面寻找人的真性时,人的真性却在非存在的一面;当我们试图从非存在的一面去寻找人的真性时,人的真性却在存在的一面。

所有建立在二元对立基础上的人的理论,都自觉不自觉地把人的真实存在分成两极。当哲学家们在其中的一极谈论人时,我们都能清楚地看到人的另一极。当神学看到人的奴性时,科学看到了人的神性。当理性看到了人的尊严时,非理性看到了人的兽性。

人的真性在所有对立面的消失之际,光灿灿地展现在人的跟前。

你去寻它,它却不见;你不寻它,就在眼前。

川禅师颂曰

“如如如静夜长空一月孤。

是是是水不离波波是水。”

真如真如,真实而不动。

人的真性,不在于对象化的外部世界,也不在于主观化的内部世界,不是理性的外化,也不是欲望的载体。

人什么都不是然后才能是一切!

人不是万物的尺度然后才是万物的尺度!

人不是上帝的罪人然后才是上帝的罪人!

人不是理性的存在然后才是理性的存在!

人不是情欲的载体然后才是情欲的载体!

人不是文化的存在然后才是文化的存在!

人不是一切!又是一切!

真如无处不在,而又无形无相!

那超越知识的差别和对立而达到不可思议的“彼岸”,便是没有差别不可分割的“真如”。

佛陀说:“须菩提啊,可以用具体的形象来描绘真如吗?”

须菩提说:“不可以,世尊!如来所说的形象,即非形象,所以叫形象!”

佛陀说:“须菩提,可以用抽象的观念来表达真如吗?

须菩提说:“不可以,世尊!如来所说的观念,即非观念,所以叫观念!”

当人和宇宙无限融合为一个整体时,人的真性就体现在这无限的交融中。没有灵与肉的对立,没有内与外的对立,没有高贵与卑贱的对立,没有理智与本能的对立,没有主体与客体的对立,没有存在与非存在的对立。一切融合,一切圆满。

透过分裂与对立的种种假象,可以看到无限统一的圆满。人的真性不在对立的假象之中,而是在统一的存在与非存在之中,在有无之中,在是非之中,在清净与污秽之中,在瞬间与永恒之中。

现象无常而真如不变!

现象有形而真如无形!

现象瞬间即逝而真如永恒!

现象纷纭而真如统一!

现象是对立的而真如是非对立的戈

现象是虚假的而真如是真实的!

真如不在现象之外,正是在现象之中!

在无常之中!

在有形之中!

在瞬间之中!

在纷纭之中!

在对立之中!

在虚假之中!

只有认识了自我真实的无形无相的真如自性,才能将自我拯救于无限的分裂之中,以及由分裂而伴生的无限苦难之冲,

泰勒斯说:“认识你自己!”

佛陀说:认识你清净的真如!拯救你的,就是你自己!

龙树说,那永远无法用概念和思想来把握的宇宙整体实在便是空。

马鸣说,那超越概念及至一切逻辑建构的生命自性便是真如。

惠能说,即心是佛,见性成佛。

佛陀说:“须菩提,可以用圆满的形家来形容真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