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那么多的市场我都不爱转,却偏偏爱转温州人开的那个小商品市场。那地方是城市的东边,是,要多乱就有多乱,但也好在它的乱,好像是,那里什么货都有,林林总总从小店里一直堆到街上来,买货的人一个一个都兴孜孜的,若是夏天,都是一头一头的汗。因为一家挨一家都是卖小商品的店,这就让人有了比较,人们买东西都爱比较,中国有句古训,就是“货比三家”,要比,就要走,这家出来,那家进去,再加上谈价,其实也没多少钱要谈,但买货必谈才是买家的态度,若不谈,不讲价,倒显得你没了诚心。小商品市场的货又都是琐屑的,绳子、钉子,或者是一个水桶,或又是扫帚和塑料布,还有老人拉屎的那种茅凳,腌菜的菜缸,这里都有,要什么有什么。因为开这种店,人也就比较琐屑,首先是嘴,不惮繁难地介绍,拿货给你看。然后是乱,但也只是你看着乱,开店的能从乱得不能再乱、像是连脚都没处放的地方,把你要的货一下子就给翻出来。到了快中午的时候,这样的小店里又要开始做饭了,温州人开店,往往是一家子都上阵,所以,中午这顿饭一般都吃在店里,有一个小角落,或者是在炒菜了,“哗啦,哗啦”,是炒青菜,或者是在那里炖鱼,香味已经传了出来,那香味,是比较刺激人的。说来好笑,我去那地方,一大半的心思是想吃那里的盒饭。有的小店可以自己做饭,米饭,再来两个菜,但有些店更小,无法做,便有他们的老乡把盒饭依次地送来,也都是温州人喜欢吃的东西,做菜的材料自有温州人开的海鲜铺子供给。温州人开的海鲜铺子虽说是叫海鲜,其实什么都会有,春笋下来,他们那里马上就有了春笋,我去他们的那种店,却是要买他们的臭萝卜,不知怎么腌的,整个一个大白萝卜腌到已经不能再软,几乎拿不起来,而且臭,但放些麻油上笼蒸蒸下饭,却是香得不能再香。我总是去买一个,然后回来分两顿吃,很下饭。
我没事爱去温州人开的小商品市场转,有时候就买他们的盒饭吃,要比大饭店的饭菜都地道,鱼是鱼味,菜是菜味,雪菜炒笋丝或雪菜茄子,那种长茄子,不知怎么炒的,颜色真是漂亮。我就那样端个盒饭在那里站着吃,吃过,也就歇了心,或想着下次再来。那次呢,我是要买一个很大的塑料桶,因为我住的那地方经常停水,我要储水,好家伙,居然看到了那么多的塑料桶,齐我腰高的,和我一般高的或很小的都有,我买了带盖子的那种大的,可以把盖子拧紧。有多大?几乎齐我的胸高,买回去没有放水,却放了土豆,把一麻袋的土豆放在这种桶里,再把桶放到北边的阳台上去,居然一冬天没事,既不冻,也没有发芽。还有一次,我是去买篷布,想把我南边的露台遮一下,这样,到了夏天数伏的时候我养的梅花就不会被太阳晒坏。我还发愁买到买不到这种可以搭棚的布,想不到一下子看到了那样多的帆布,你随便挑,尺寸呢,你随便定。只一刻,便做好了。这帆布想不到后来却派了另一种用场,画家杨春华来家里做客,要把辽代的那个四方陀罗尼经幢带回她的南京去,四五个大男人,就是用这帆布篷兜着把佛座从七层搬到一层去。
更多的情况是,我什么都不要买,只是想去小商品市场那里看看,好像是那里的气氛和生活分外吸引我,乱,到处是人,乱,到处是货。忽然看到那种竹子扎的扫帚,有用没用买了两把,只为好看,想不到放在露台上,几乎是天天往下掉竹叶,是满阳台的竹叶飞舞。但我还是愿意去,去看一看那里的生活,吃一下那里的盒饭。我对我的朋友说那里的盒饭要比“唐人海鲜”还地道,我的朋友不信,去了一试,都说:“你怎么把那地方都吃到了?真好!”
其实在国外,我喜欢去的地方也是这种小商品市场,那次去匈牙利的市场,只为了那气氛,买了一块又一块的奶酪,已经过去了有几年了,那些奶酪动都没人动,还放在冰箱里,早已不能吃了,已经变成了一种回忆,对市场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