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回去的公交车上，无精打采地看着窗外。都晚上九点多了，车上没几个人，小浩也在一旁坐着。甬州虽然最近几年经济发展的挺快，但是人的观念还算保守。酒吧，KTV之类的场所并不多，除了一些比较新潮或者不三不四的人喜欢出去享受之外，大多数人还是喜欢窝在家里看看电视打打麻将。再加上我回去的这条线路比较偏，一路上就更显得冷清。
“哎，那老家伙和你说了些什么？”我小声问。
“很奇怪，他不仅问我的名字，还问我要了生辰八字。”他双手托腮，皱着眉头说。
生辰八字？他要那玩意儿干什么，小浩都是个鬼了，还用的着那个。“他问你那个干吗？”
“我也不知道。”他低着头苦苦思索，“师哥，我在想，那位老人家是不是在让你学什么东西啊，你不觉得挺怪吗？”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我摇了摇头苦笑着，“我上哪儿知道去啊，也许啊，是凌波微步吧。”他听了咯咯直笑，“那敢情好啊，以后没人抓得到你了。”
“是啊，真要是会凌波微步，我先把那老头子揍一顿！”我一想到那臭老头的嘴脸，就气不打一处来。“对了，他晚上还和你聊了些什么？”
“他不知找了本什么书，在教我念。那书挺难懂的，而且都是繁体字，他说是什么莫忘，对了，他说是莫忘心经，说是念了以后用得着。”
“他教你念经？”我更摸不着头脑了，教一个小鬼念经干吗，再说那个什么心经好像不是什么佛经吧，反正我没听说过。“不是佛经吧？”
他摇了摇头，“他也没说，不过佛经里好似没有叫这个名字的经文吧。”
“唉，别想了。管他呢，我算是想通了，先把那个该死的走圈圈练熟了再说，这老疯子不是说练熟了就算完么。”
“师哥啊，你啥时候才能学会尊老敬贤呢？”他冲我嘟着嘴说道。
这小鬼，怎么胳膊肘老往外拐呢。“去他的吧，凶的要死还疯疯癫癫的，凭什么要我去尊敬？”我没好气地说。这时，我才发现斜对角上一个五十岁的大妈正回过头呆呆地看着我，一脸惊恐的神色。“小伙子，你，你一个人，和谁在说话啊？你没事吧？”妈的，我怎么忘了呢，说着说着就压不住声音了。“哦，我，我明天单位搞演出，刚才在背台词呢，对不起对不起。”那大妈听了之后表情立刻松弛了许多，看来我这谎撒的不错。
接下来的每个晚上，我都去钱老头家，在他的监视下边扫地边练习踩圈子，练几遍之后就坐客厅休息，然后小浩就跟着他去念那个什么莫忘心经。刚开始的几天我可怜的脚脖子没少挨他手中细竹枝的袭击，不过三四天之后，我就发觉自己慢慢熟起来了，不仅记住了没一个步子怎么踩，就连大致的位子都八九不离十了，除了偶尔踩出圈子外，基本上能一口气搞定了。周六的晚上，在我拿着扫帚顺利地走完步子之后，那老头的脸上居然出现了难得的笑容，我差点怀疑他是不是疯了，因为自从认识他后，他对我从来都是横挑眉毛竖挑眼的，就算是笑，也是令人胆寒的冷笑或者不屑一顾的嘲笑，所以当我瞧见他对我献出那只有对小浩才可能出现的笑脸时，我都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呵呵，还凑合，不过还要更熟练点。”他点点头，吸了口烟赞许道，“就是地还没扫干净，扫完地进屋歇会儿。”他背着手走回屋子。切，还不熟练，你让我歇会儿我偏不歇。我于是又从头到尾来回走了三遍，这才觉得有些累，擦着额头的汗水进了屋。一进去就发现客厅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大盆水晶梨，哈哈，我最爱吃梨了，此刻口干舌燥也顾不得洗手，随手抓了一个大的便使劲啃了起来。我正大口吃着，那老头突然从楼梯上走下来，给看个正着。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无礼，整个人都僵着一动不动，完了完了，这还不被骂死啊。我鼓着腮帮子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真是窝囊透了。
他看了看我这德性，出人意料地竟然没发火，反而嘿嘿一笑，“累了啊，继续吃吧，客气什么。不过吃梨不削皮可不是个好习惯。”我傻了，他是不是吃错药了今天，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我盯着他，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怎么说。于是只好低下头去啃梨。他往沙发上一坐，默默抽着烟，似乎在想什么心事。这客厅的正前方是一个木制电视柜，上面摆着台27寸左右的王牌彩电，客厅后面应该是个厨房吧。四面雪白的墙壁也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西面的窗户旁贴着一副岁寒三友水墨画，透着一丝恬淡的气息。屋里的摆设虽略显陈旧，但是都干净整洁，我忽然想起，这屋子就他一个人么，难道他没有老婆孩子？这几天晚上，我都只看到他一个人在家，难道他是个孤寡老人？
“老爹，你为什么让小浩念经啊？”吃完一个大梨，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闭上眼睛，似乎没听见，隔了好一会才自言自语地说：“念念经没啥坏处，也不是只有人才能念经，没准以后能用得着。”
“用的着，有什么用啊？”
“问那么多干什么！吃你的梨去！”他又恢复了凶神恶煞一般的嘴脸，不过老实说，我倒是比较习惯他现在这样子。我撇撇嘴，不吃白不吃，我拿起水果刀开始削梨，削到一半，忽听得屋子外的大铁门开了，从院子里进来了一个人。
这中年男子约摸三十来岁，个头不高，梳着锃亮的分头，穿一件黑色高领外套，手里提着一大袋水果和保健品，他进屋一看到我就愣住了，目光在我和钱老头之间来回游移，似乎有点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而看到他第一眼起，我就觉得这人很面熟，尤其是他那双贼亮贼亮的小眼睛，好像在哪儿见过，但怎么也记不起来。
他站定了一会儿，接着轻笑一声，就朝老头走了过去，将那一大包东西放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地问候道，“爸，最近躯壳还好吧？”原来他是这老头的儿子，不过这不算奇怪，让我大为震惊的是，他那声音让我猛地想起，这个中年男子居然就是过年时候在盘云村，在老孙家装神弄鬼骗人钱财的神棍！绝对是他 姓钱的神棍，只是没了那两撇搞笑的八字胡，看来那胡子是他粘上去的。怎么可能，钱老头可是会《易静玄要》的啊，他的儿子怎么会是个神棍呢。我完全傻了。
钱老头没看他，只是默默抽烟。“爸，你怎么还生我气呢。”那男子站在一旁，叹气道。
“拿回去！谁要你的东西！”钱老头声音低沉得可怕，他的手在微微抖栗，脸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看样子气的不轻。
“爸，我不是不干那事儿了嘛。你怎么还那么大火啊。”男子一脸无奈，不干那事儿了，是说他不再作神棍了？
“那你以前骗的那些钱呢，骗的那些人怎么办！不干了，你以为说不干了这三个字就可以把以前干的那些丑事全抹干净了！”钱老头彻底怒了，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整个房间里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钱先生涨红了脸，拿手抹了下鼻子，“爸，以前是以前的事。我可以告诉你，我从不后悔。我不是你，也做不到你老那样的胸襟，我就是要报复！现在我也满足了，不再去做骗人的勾当了，可没想到你还是不满意。”
“你还有脸说不后悔！你，你个不孝的东西！你走吧，给我出去！”钱老爹大声呵斥着，两眼通红。
“好，我走，不过我是你儿子，还会来看你的。”钱先生无力地摇了摇头，转身便走，他的目光忽然停在了我身上，上下打量着我，回过头对他父亲说，“爸，真没想到你最后还是收了个徒儿。也好，我早说过我不是干那行的料。”他又朝我看了看，轻声叹道，“不过爸，有些事情不能强求的，毕竟愿意走你那条路的人太少了。”
“你还罗嗦什么，还不快滚！”钱老爹怒吼着，一把将儿子送来的那包东西扔了回去，里面的提子樱桃滚落一地。钱先生瞅着无奈地我笑了笑，一言不发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