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和煦的日光当头照耀,偶尔吹过一阵春风,温柔如水。钱老爹的院子里,我和庞宗宇立在一张桌子的两侧,钱老爹则穿一身黑色大褂面无表情地站在中间。桌子上是一个普通的铁脸盆,里面盛着清水,阳光洒在水面上,泛着点点白光。钱老爹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直勾勾地看着那盆水,虽说是初春的天气,但大中午的在太阳底下不一会儿就热得难受。他怎么还不开始啊,等啥呢。
“师父,你不热啊还穿黑衣服,咱们都站这儿差不多半个小时了,啥时候开始啊?”我忍不住说了句。
他瞄了我一眼,却没生气,“好了,你们两个千万别乱动,双手合十,等会儿我用罗盘的时候,你们就聚精会神地盯着就行,别走神了!”他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碗口大小的罗盘来。那罗盘黄面绿底,圆心处是一个类似指南针一样的指针,而周围是一系列的同心圆圈,每一圈上面都用红黑两色写着大小不一的汉字。我觉得这小玩意儿挺精致的,不是说罗盘是风水师的东西么,怎么也成了卜算里的工具了,看来我们的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啊。
他将罗盘放入水中,让它在水面上漂浮着,然后抬头望了望太阳,左手结剑指,右手微张置于罗盘上方,微闭双目,嘴中念念有词。我双手合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浮在水上的罗盘,刚觉得自己和庞宗宇这样子有些好笑,就感觉我们周围忽然刮起一阵旋风,那风围绕着脸盆旋转着,最后越收越窄,融入了盆里的水中,那水立时按顺时针方向哗哗地旋转起来,随着钱老爹的语速越来越快,那水也是转动地愈发激烈,不时有水花溅出。此时,那罗盘居然悬在了空中,轻微微微地抖栗着,我分明看见,那罗盘的中央有一束细微如阵的阳光只穿而过。中心的那根指针不停地旋转,然后慢慢停下来指向一个方位,再接着旋转,又停下来,如此反复了三次。当盆中的水差不多都溅完了的时候,钱老爹的声音也逐渐小了下去,但仍然炯炯有神地看着罗盘。此时,那罗盘上的光也渐渐消退,整个罗盘不停地剧烈晃动,突然失去支撑似的掉了下去,“咣”的一声砸到了脸盆里。
我和庞宗宇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卜算之法也太神奇了吧,简直就跟变戏法一样。我扭头朝师父看去,他面色忽然变得苍白的吓人,全身僵硬,仍然保持着刚才的状态。我心下一震,“师父你咋了?”他没回答,却闷响一声,躯壳猛地一晃,吓得我和庞宗宇赶紧上去扶住。
“师父!你没事吧啊,你怎么了啊?”我又急又怕,不知所措,“对,对庞宗宇,快打120,快啊!”
“我,我没事……”他喘了口气慢吞吞地说道,那刚才还是清澈有神的眼睛现在却是一片混沌,“扶我进屋吧,我有点累了。”看着他那憔悴的样子,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我心里一阵难受,勉强着点了点头。当我搀着他的时候,才发觉他已全身是汗了。
他坐在沙发上,早已失去了原先的神采,像是个病入膏肓的病人。我鼻子一酸,带着哭腔说,“师父,我们送你去医院看看吧啊,你这样我们怎么放心啊!”
他转过脸,冲我无力地笑了一下,“臭小子,我还没死呢,你哭个屁啊……唉,真是老了,躯壳不中用了,我躺这儿睡一会儿吧,千万别叫医生,我最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医生了。”他说完便躺下昏昏睡去。我让庞宗宇先回单位,叫他替我请了个假,说什么我也得守着师父,我知道那个叫三曜浮罗的卜算之术已经对他的躯体造成了极大的损害,他也许随时都有危险,我绝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他。
我看着沙发上这位熟睡中的头发花白的老头,脑海里不断回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我和他的的年纪差了三十多年,彼此相识也不过两个月,可是我却早把他当成自己的长辈,就像自己的亲人一样。虽然他动不动就发脾气,但我却喜欢他那发火的样子,一点都不觉得厌烦。我知道他其实挺疼我的,而我也很尊敬他,只是我们都死要面子,不肯承认罢了,就像很多家长和儿女,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知道那份感情的。也许这就是师徒情分,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吧。
他终于醒了,转过身见我在一旁坐着,便吃力地坐了起来,“嗯?我睡了多久?”“师父,你终于醒啦!你没事了么?”我大喜过望,赶忙上前问道,“你睡了大半天了,现在都晚上了!”
他一怔,看了看窗外的夜色,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小枫啊,你从中午一直陪我到现在?”“是啊,师哥一直守着呢,就怕老爹你出事,到现在饭都没吃呢!”小浩也是一脸的兴奋。“傻小子,我不说我没事么,”他看着我,嘴角挂着一抹笑,“你还真能坐得住,就不嫌累啊!”“不累不累!只要师父躯壳没事,我就不累!”我开心地笑着,肚子却在这时不争气地提出了抗议。“呵呵,饿坏了吧,我也饿了,去买点吃的来吧。咱俩一起吃!”他拍了下我的脑门说。
我刚出门就碰到了庞宗宇,他也是担心钱老爹的躯体,所以一下班就赶过来了。于是我们两个跑到肯德基买了两个全家桶带了去。
“这玩意儿就是肯德基?”老人家眯着眼抓起一个鸡翅闻了闻,“还挺香的。嗯,味道不错,怪不得那些小孩儿老喜欢跑去吃呢!”于是我们围在一起三个大快朵颐地吃了个痛快。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晚上,我们几个坐在师父的屋子里啃鸡腿喝可乐的幸福场景。那一刻,我们似乎把所有的不愉快都抛到了脑后,享受着无忧无虑的快乐,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刻。
“前辈,不知道中午的结果如何……”庞宗宇拿餐巾纸擦了擦嘴,犹豫不安地问道。
“嗯,七日后的晚上。甬州附近一百里内,凤凰背上七星闪耀之所。”
凤凰?七星?我和庞宗宇异口同声地喊道:“是凤凰山上的七星坛!”
“怎么,你们知道那地方?”他显然对我们的反应十分惊讶。于是我和庞宗宇把七星坛的事告诉了他,他听完后点了点头道,“看来就是那地方没错了。”
“师父,七天后,请你一定要帮我们啊。”我恳求说,毕竟有他在我们的胜算会大很多。
他忽然面带感伤地盯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急什么,不是还有七天么。小枫啊,你们后天晚上都过来吃吧。唉,又老一岁了……”
刚一下班,我就和庞宗宇直奔蛋糕店,取了个生日蛋糕之后就坐公交去钱老爹家 今天是他六十大寿。一进门,就见钱先生在厨房里忙活的不可开交。“哟,你们来啦,快坐快坐!”厨房太小,所以一张四方桌子就摆在了客厅里,上面早已摆上了热气腾腾的好菜。
“哎呀,红烧鲑鱼,清蒸大闸蟹,还有油闷大虾,全是好菜啊!”我闻着香味,简直馋涎欲滴。“钱先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艺啊。”
“哈哈,你以为我只会耍嘴皮子啊,不过啊也都是我爸教的,他才厉害呢。对了,别钱先生钱先生的,你都是我爸的关门弟子了,往后啊,咱就是一家人,叫我钱哥就行。”说话间,他又端出了一盆四喜豆腐。“对了,我爸叫你来了就上去一趟,好像有事。”
我马上放下蛋糕走上二楼,轻轻推开门,但见他坐在榻上抽烟,满面红光的,精神矍铄。“师父,你找我啊?”他示意我坐下,自己走到榻对面那个黑漆樟木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件折叠齐整的黑色长袖衫来。他轻抚着那件衣服,然后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黑木匣子,放在那衣服上。他走过来,面容和蔼地看着我,“小枫啊,师父没啥可以给你的。明玄剑虽不是啥宝贝,但也陪了我快五十年了,现在就给你收着吧。这身衣服是我找裁缝刚做好的,款式很老,你这样的年轻人估计,估计不会喜欢。”他貌似有些激动,说话都不大顺畅了,他竟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前我们这一行的都穿这个。你先拿着吧,从今以后,如果你想穿就穿上,如果不喜欢,那就……那就扔了吧。”
我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他在让我自己做出选择。是时候了,我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我起身向前迈了一步,跪下连磕三个响头,“师父,徒儿记住了,徒儿会穿的,一定会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