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黄河北岸,王屋山中,飞瀑之旁,银杏树下,一老一少相对而坐。但见老人身着绿色布袍,头戴竹皮高冠,长须飘拂,神色散淡,依树而坐;少年则是身着白色布衣,面如瓜子,双眉斜飞,眼若春星,左脸上一条伤疤隐隐可见,虽懒懒地盘膝在地,但仍难掩体度修长之资。
老人面色平静地望着天空,心中思绪万千:春去秋来,寒暑更易,转眼已是八个年头,这孩子昔年身遭惨祸,积怨至深。我花费八年寒暑之功,带他到处寻圣访贤,时时教他诵经练性,只求能够化解他心中积怨,使其淡薄心性,跳离恩怨轮回,做个超凡出世之人,如今也差不多了。然则不入尘世,终究难解心结,今日就放他去吧。
少年看见老人仰头看着天空的流云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珠一转,随手拾起一块碎石,曲指一弹,碎石便朝着老人额头飞去。眼见碎石飞来,老人却是恍若不见,犹自望着天空怔怔出神。少年本是一时调皮,并不真想打伤师父,见师父浑然不觉,忙欲开口警示时,却见老人微微一笑,右手倏忽伸出,便将即将触及额头的碎石吸在了掌中,碎石附在老人掌心之上,却并不掉落。老人这才开口道:“臭小子,又来玩闹!看在你有心提醒为师的份上,这次我就用五成劲力吧。”言罢手掌微微一震,碎石便又朝着秦柯迅疾无比地飞来。
少年见状大喊道:“师父,你用这么大劲力,真不心疼徒儿啊?”嘴里说得快,手动得更快,眼见碎石袭来,当即伸掌去接。然而碎石甫一接触手掌,少年就觉得一股大力往掌心钻去,直欲穿掌而过,慌忙将手掌往后移了两寸,稍微卸了一下碎石飞袭之力,随即手掌以掌心为轴,急速旋转半周,接着五指弯曲,便将碎石稳稳抓在了掌心之中。
老人见此微微点头赞许,开口道:“臭小子,进步蛮快啊!怪不得敢偷袭于为师。”
少年将抓住的碎石在手中抛上抛下,张口道:“师父,你可要明察啊,徒儿刚才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却并非偷袭啊。”
老人笑骂道:“就你小子善辩!”
少年闻言嘿嘿一笑,转移话题道:“师父,你刚才在想什么啊,也不说与我听听。”
老人闻言神色一正,突然开口问道:“为师且问你:观夫万民,受生何不均匀,有宝贵,有贫贱,有长命者,有短命者,或横罹枷禁,或久病缠身,或无病卒亡,或长寿有禄,如此不等,汝能辩之?”
少年听见师父发问不敢怠慢,慌忙坐直身子正色道:“生民穷穷,各载一星,有大有小,各主人形,延促衰盛,贫富死生。为善者,善气覆之,福德随之,众邪去之,神灵卫之,人皆敬之,远其祸矣。为恶之人,凶气覆之,灾祸随之,吉祥避之,恶星照之,人皆恶之,衰患之事,病集其身矣。人之朝夕,行心用行,善恶所为,暗犯天地禁忌,谪谴罪累事非,一也。人之朝夕为恶,人神司命,奏上星辰,夺其蒜寿,天气去之,地气著之,故曰衰也。”
老人道:“可也!为师再问你:人生寿命合得几许?”
少年答道:“人生堕地,天赐其寿,四万三千八百日,都为一百二十岁,一年主一岁,故人受命皆命一百二十岁,为犯天地禁忌,夺蒜命终。”
老人又问:“或有胎中便夭,或得数岁而亡,此既未有施为,犯何禁忌?”
少年道:“此乃祖宗之罪,遗殃及后。自古英贤设教,留在《仙经》,皆劝人为善,知其诸恶,始乃万古传芳,子孙有福。夫人生在天地之中,禀阴阳二气,皇天虽高,其应在下,后土虽卑,其应在上,天不言而四时行,土不言而万物生,人处其中,此心情欲,凡人动息,天地皆知,故云天地四知也。人不言报天地之恩,发言多怨天地,天生争民,以乾坤表父母,日月表眼目,星辰表九窍,风动火力为暖气,寿命终时,总还归土。天上三台、北辰、司命、司录差太一直符,常在人头上,察其有罪,夺其蒜寿:若夺一年,头上星无光,其人坎坷多事;夺蒜十年,星渐破缺,其人灾衰疾病;夺其蒜寿二十年,星光殒来,其人困笃,或遭刑狱;夺其蒜寿三十年,其星流散,其人则死;时去蒜尽,不周天年,更殃后代子孙,子孙流殃不尽,以至灭门。人不自知过犯,只言短寿。故天不欺物,示之以影,昼夜阴阳,雷电雨雪,虹霓效晕,日月薄蚀,彗宇飞流,天之信也;地不欺物,示之响应及生万物,江河流注及至枯涸,山崩地动,恶风怪木,飞沙走石,水涝虫蝗,饥荒天旱,瘴疠灾疫,地之信也。鬼神不欺物,示之以祸福、怪异、灾祥,是鬼神之信也。国主不欺物,示之天地和,星辰顺,灾殃灭,四方归,万姓安,人君之信也。人之所行,发言用意,莫言天地如此,故圣人云:‘皇天无亲,惟德是辅。’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凡人逐日私行,善恶之事,天地皆知其情。暗杀物命,神见其形;心口意语,鬼闻人声;犯禁满百,鬼收其精;犯禁满千,地录人形;日行诸恶,枷锁立成,此阴阳之报也。皇天以诫议,故作违犯,则鬼神天地祸之也。”
老人继续问道:“人间善恶之道,做何解说?”秦柯道:“修身制命,治性之法,清朝常行,吉气专心,记念善语,善行善视。一日之内,三业不生,三年之内,天降福星,皆为福报也。如人清朝常行恶语、恶行、恶视,教人为恶,日造三年之内,祸患及身,亡财,减口,地加妖气,人必衰矣。天之九丑是人间之九横,夫善者恶之符,恶者善之信也。”
老人最后问道:“为师教你智人等次几何?”
少年道:“有三等,皆为仁者之人。上智者明天文,察地理,不学自晓,不教自解,默而识之,辩音律,鉴贤愚,心慈愍,不轻人,识成败,知进退,别存亡,此人虽贫而终富,暂卑而终高,此上智人也。中智者通会经书,常存礼敬,见贤思齐,扶危救弱,惠施不悔,忠孝不亏,言不伤物,卑逊温谦,此未学而终悟,虽未显而终达,此中智人也。下智者修善人也,改往修来,就业而思学,笃信善恶之事,不侵他人财物,保命惜身,会道理,识文法,自能好弱,自怕灾衰,如此兢兢而无过失,不遭横祸,此下智人也。”
老人听罢颔首道:“善哉!小子这几年总算没有白学。”
少年不满道:“看师父您说的,好像这几年我就跟着你看了些那高山流水,风花雪月,你教我的这些经文我可是背得一点不差呢。”
老人笑笑道:“柯儿,只因你年纪尚轻,领悟有限,我也只能先让你将这些经文背下,至于以后希望你能参破人生,辨别善恶,更要行善去恶,以仁为处事之根本。师父也不要你做那上智之人,但求能达到中智为师就欣慰至极了。”
且说这一问一答的师徒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八年前黄石山中相遇的老人和秦柯,老人名叫赤松子,常年云游天地之间,连秦柯也不知赤松子来历,秦柯每次问及赤松子,赤松子都会答他一句“世外之人。”而每次得到的都是秦柯在赤松子身后的一对白眼。
秦柯心细如发,虽然方才对师父的问题对答如流,但仍感到一丝异样,发觉师父今天似乎与往日不同,遂开口问道:“师父,你今天怎么想起考校徒儿经文了?”
赤松子并没有看秦柯,只是望着远处以问作答:“柯儿,八年了,难道你就不想去你爹娘坟前看看?”
秦柯听见老人突然如此发问,更加心觉有异,也是以问作答:“师父您这是要赶徒儿离开么?”
赤松子道:“傻孩子,怎么叫赶你离开啊,你芳华年纪,跟着我在深山野壑中游历这么多年,该让你回去人间尘世经历一番了,否则你终究难解心中郁结。为师八年来一直努力磨灭你的复仇之心,难道你就真的消弭了心中之怨恨?”
秦柯听见老人如此发问心中暗想:这八年来自己何曾忘记过仇恨,只是如今想到报仇,却是不知究竟该找谁报仇,即使报了仇又能怎么样?可是如果不报仇,难道爹娘无端枉死,妹妹坠崖就这么作罢了么?想到这里秦柯心乱如麻,看着老人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良久方问道:“师父,你说我该当如何啊?”
赤松子慈祥地摸了摸秦柯的头道:“孩子,师父没法告诉你该如何,一切还要你去经历方能知晓,只是为师知道你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秦柯睁着一双大眼望着老人道:“可是,可是徒儿不愿意离开师父!”
赤松子笑道:“为师也舍不得你,但若不经历,怎么看开?你总不能叫师父这把老骨头也跟着你去那尘世走上一遭吧?”
秦柯又是良久不语,心中想着尘世之中的万千世界倒也新奇,于是少年心性又涌了上来,隧道:“那好,我就听师父的,去那人间尘世走上一遭,只是……”
赤松子知道自己这个徒儿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但爱徒心切还是开口问道:“只是什么?”
秦柯挠了挠后脑勺道:“只是师傅得送徒儿一程,三天为期如何?”
赤松子知道并非是自己这个徒儿怯懦,只是二人八年师徒情谊,哪就能一朝分别。隧爽朗地笑着答道:“也好,就三天为期!只是……”
秦柯看见师父学着自己的语气真害怕师父提出什么难办的要求来,急道:“师父你每日只是游历山水,并无俗务缠身,你又只是什么啊?”
赤松子哈哈笑道:“看把你这臭小子急的,我只是要你陪为师在这红叶遍地,风景如画之地对弈一局而已。”
秦柯听罢放下心来,松了口气道:“我还倒有什么难做的事情呢?”说罢就去自己的随身行李中拿取棋具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