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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九方闹市方脱难,蹋顿斜阳刀兵向

距离申仲平失踪已十日了,九方城中依然热闹如故。

当那天孝愚慌慌张张的带着珞湘和陌垚赶去宗盛府中,道出事情原委和申仲平的身份。听完这事,让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宗盛回想起申仲平的着装谈吐,以及路上遇到的那些不正常的追兵,一切都说得通了。宗盛非常爽快的收留了他们,按他的说法是“我不因你是权贵而去跟你交朋友,更不会因你落难了而不认你这个朋友”。宗琳听完,想到了回到九方城当天父亲就跟自己提及过这些人定是官宦之人,却不曾想到却是梁国太子这般如此重要的人物。想来,她也越来越佩服父亲看人的眼光了。

在城中宗盛的家中,珞湘正一筹莫展的在府中花园里徘徊。这几日,孝愚都在借用宗盛在城中的人脉关系打听,却都杳无音讯。稍有背景之人被问到这个问题都会很刻意的选择回避,无比忌讳。最后无奈只得动用宗盛的人马,去城中各处探听消息。问变各行各业,黑白两道却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只是这被秘密处死的传言被一次次的不断提及,让珞湘越发的担心。

这日,宗琳提出带着珞湘和陌垚出门逛逛,耐不住宗琳的邀请和陌垚的闹腾,珞湘只得答应。只是出行之前,孝愚一再叮嘱不能暴露身份,他们在装扮上也如同寻常百姓一般。对于申仲平一事,珞湘并没有告诉陌垚,几次他问到,也都被她和孝愚给搪塞过去了。宗琳也总是带着他到处玩耍,很快就让他分了心。走在这热闹的街上,商贩不绝于耳的叫卖声勾不起珞湘一丝的兴趣。陌垚倒是很开心的和宗琳嚷嚷着要买这买那,看来是被这各处小玩意给吸引到了。

从申仲平失踪之日开始,城中日常巡查的士兵突然就多了起来。每次有士兵从身边经过时,珞湘的神经都会紧绷。她四顾的搜寻着街道上的人群,希望找到一丝申仲平的身影。明明是徒劳,她却执着的继续寻找着。

此时城中的一处宅邸也大门紧闭,这正是太常大人的家中。在正厅之中围坐在一起的除了太常大人,还有几位也是梁国的官员。虽然官职都不大,但是却分布在各个系统中。下人倒好了茶,太常便吩咐他下去并问道:“到现在已经十日了,你们还是没有任何申仲平的消息?”旁边一位瘦脸官员说道:“我已暗地查探牢房当日值班的人,他们都说当日晚间被诸城下令调离后就不知后事了。这一牢房的犯人和申仲平一起不翼而飞,简直是让人捉摸不透。”太常又对旁边的另一位说道:“宫中最近有何消息?”这人回道:“并无什么事情发生,二皇子一直在守灵,诸城也没有任何的动作。”一番讨论之后,貌似所有事情都平静的出奇,没有任何的线索和消息,这让太常颇为不悦,没有多作表示,只是示意让他们再继续探听消息便让他们离去了。

说来这十日宫中异常的平静,申仲蠡足不出宫,就一直孝服裹身跪在在安宫的灵堂前。这日一改前些时日阴冷的天气,宫中也稍稍有了些生气。日至晌午,太监方桂带着几个小太监端着午膳走入在安宫。

“二皇子,请用膳吧。您这几日一直吃素,如果不按时用膳的话,您这身体……”方桂说着,便伸出手扶着申仲蠡起来。他甫一回头,这久别的日光让他觉得刺眼。他挥了挥手让方桂等人退下,自己坐下便端起碗小口的吃了起来。他看着宫门外的走廊那矗立着的一干侍卫,他貌似颇为不屑。饭菜未入几口,丞相李衡臣和大将军诸城就一同来到了在安宫中。

看到他两的模样,申仲蠡放下筷子说道:“有什么事说吧,饭我可以晚点吃。”看着他两都有些犹豫,他索性站了起来说道:“你两好歹都是朝中文武之首,都是四五十岁在朝二十多年的老臣了,怎能如此畏畏缩缩。”听申仲平这么一说,他两都低头笑了起来。李衡臣低头作揖道:“现今先皇已驾崩十余日,国不可一日无君。当此内忧外患之际,二皇子不可再拘泥于守灵四十九日的制法,当继承大统。如此,满朝文武才能心安,梁国才可安定。”没料到,申仲蠡听完这话,只是自顾自抿起茶来。他看了看诸城说道:“来人,传令下去,明日恢复早朝,所有官员不得缺席。”听完这话,李衡臣显得尤为高兴。随后,申仲蠡招呼二人同坐一桌吃个便饭。两人皆有推辞之意,申仲蠡却说道:“今日我还只是二皇子,招呼二位国之重臣吃个便饭也不行吗?”这样,他们也就欣然应允了。

看着诸城胃口颇好大口大口的吃着,李衡臣心里却犯了嘀咕。为何对于自己请求二皇子登基之事,在申仲平下落还是迷的前提下诸城还如此的安稳,完全没了他平时的作风。他斜视着诸城,心里还在盘算着,诸城却一眼识破并讽刺道:“丞相大人貌似有心事啊?何必一直盯着我这老骨头不放呢?”李衡臣颇为不屑的收回目光说道:“此间已无事,莫问有心人。”

申仲蠡看着两人哈哈大笑起来,一下就缓和了这尴尬的气氛。

用过午膳,为不打扰申仲蠡休息李衡臣和诸城就请辞出宫了。可申仲蠡看着这久违的暖阳,顿觉时光颇好不能虚度,便让方桂领了几个武艺颇好的随从出宫去了。走在九方城中,市井的热闹繁华让几年都未出宫的申仲蠡心情大好。因为父皇的身体不好,以前主持国事的他一直都没能抽出身来。

没逛多久,一家装饰特别清雅的建筑引起了他的兴趣。一入内,就看见店里琳琅满目的书画挂于墙上,字体苍劲有力,画作水墨相宜,各个都是大家水准。可让人诧异的是,聚集于此的并不都是些文人墨客,甚至是妇孺和一些衣着非常土气的人占了多数。这一景象,竟然非常融洽,没有让人觉得有丝毫不妥。原来,此处售一种名为九方糕的点心,不仅好吃而且价格便宜,所以引来了这么多人。书生品茶配着点心探讨琴棋书画,老百姓为了这美味而来也无可厚非。

“原来这市井之气和这书生之气也可以共存啊,可惜我不懂这诗词书画,就只能尝尝这美味了。”看到此景,着便装的申仲蠡感不由的叹起来。他吩咐方桂去排队买九方糕,自己便在这店里找得一处和随从坐了下来。几份九方糕被方桂端上桌来,便觉这一定是美味。糕为方形,内分为九块不同颜色口味的糕点。申仲蠡众人正准备品尝时,店里却混乱了起来。原来十几个士兵冲入了店里,像是在搜查着什么。他们挥动这刀剑野蛮的撇开人群,一个个的对着手里的画像核查。一时间店内就吵吵嚷嚷起来,被查完的老百姓赶忙逃出店外。一阵闹腾过后,十几个士兵将两位女子和一个小孩子围在了中间。申仲蠡定睛一看,顿时心神一紧。他悄悄的对方桂和几个随从说了些什么,便将目光聚焦过去。

一位领头的士兵反复对照手里的画像,确认了几遍之后斩钉截铁的说道:“就是这两个人,这个女人肯定也是同党,全部抓回去!”这三人,就是宗琳珞湘还有陌垚。

见状,宗琳大声说道:“你们凭什么抓人,我们又没有犯法!”那位领头士兵拿出画像往宗琳面前一放,说道:“就是你这身后两人,和朝廷发出的通缉告示一模一样,看你这样子肯定也是同党。你居然还在这里严词狡辩,都给我绑了,押回府里!”这群士兵听令便不由分说的开始动粗。

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哪有什么抵挡的能力,很快就缩到一个角落里去了。看着步步紧逼的士兵,珞湘紧紧抱住陌垚。由不得宗琳动手,她刚一出手就被按下了。另外两个士兵大步向前,高高的举起右手准备将珞湘和陌垚分开,却突然感觉一股外力扯住他们的手腕,便再也使不出劲来。他们向后怒视,居然是两个平民老百姓将他们的手腕抓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你们两个把手放开,怎敢阻止官兵办案!再不放手,就把你们一起抓了。”听完这话,这两名跟随出宫的侍从看了一眼站在人群外的方桂,只见方桂轻轻的点了点头。他两转过头来,手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这可惹恼了这两个士兵。他们怒目圆睁却发现手腕被死死的抓住,用多大的力气都没办法挣脱。旁边的士兵见状立刻过来帮忙,顿时他们就扭打在一处。方桂身后还有两人欲前去帮忙却被他一句“他们两人对付这些个杂碎还够用”给叫住了。先还只是动手,见打不过带头的士兵率先抽出了佩刀就冲上前去。他两闪转腾挪,手脚并用没过多久就将这十几人打翻在地。带头的勉强的撑住身体,拿着刀指着他们说:“你们这群乱民,我这就去调集援兵过来将你们绳之以法。”说完,他便带着手下悻悻的逃走了。

宗琳扶起珞湘和陌垚,看着这几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这么厉害,谢谢你们帮了我们。”说着,她还故作江湖中人假模假式的作了个揖。申仲蠡起身看了看她却并没有理她,走到珞湘身边说道:现在你们行踪已经暴露,跟我走吧。不然这追兵会源源不断的来追你们的。”珞湘看着这人的样貌,迟疑片刻就认出了他。她猛的摇头,把陌垚紧紧的抱在了自己怀里。在她的心底,这个申仲平的弟弟一直都是他失踪的罪魁祸首。看到珞湘如此防备的模样,申仲蠡突然心起一念,他屏退这几个侍从,附在方桂耳边嘀咕了些什么就看见方桂疾步出门而去了。而他并没有再说什么,带着侍从就离开了。

带着惊魂未定的珞湘回到府中,宗琳将事情的经过都告诉给孝愚和宗盛,引得二人大呼惊险。宗盛在厅总踱步道:“按理说这二皇子不会就这样轻易把你们放走啊,为什么会突然就做出如此举动?如果是为了掩人耳目,大可不必出手赶走那些士兵。”宗琳性子急,没有听孝愚和宗盛在那里头头是道的讨论其中因果,就带着珞湘回房休息去了。

珞湘明白陌垚已经知道这其中原由了,她只能把事情说得不那么严重。在这段时间陌垚的朝天辫早就变成了西瓜头,因为这辫子太显眼了。珞湘对陌垚说着说着,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落。陌垚靠在她身上轻声说道:“娘,我相信爹一定没事的,他可是梁国的太子啊。”对啊,申仲平在豫国那么危险的境地都没事,怎可能因为这种事情而丢掉性命,舍下妻儿,那心中宏达的愿景怎能释怀,他,可是梁国的太子啊。陌垚的话给珞湘极大的信心,她心底也在抱怨自己怎么能怀疑申仲平的能力。这时,宗琳轻轻的敲门进来了,她端着两个做工精致的瓷碗说道:“我刚才去厨房找了半天这些药材才做好的这粥,你们快吃了,定心静气的。”说完,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这头发凌乱大大咧咧的样子让珞湘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中药炖的粥,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苦涩的味道,这倒让陌垚尝了一口就再也不想碰了。宗琳捏着他的嘴巴说道:“你这个小顽皮,你宗琳姐姐我翻箱倒柜辛辛苦苦的做了这么一锅粥,你还敢不吃!”

久违的暖阳终究只是在黄昏之际留下了一丝凉意。夜还未昏暗起来,宗盛府外那不寻常的响动就让众人不安。孝愚打开府门,门外林立的重甲士兵让他大惊失色。一眼望去,他们排成一排拿着长戟一直排到了府院的拐角处。院里的小厮拿来长凳朝墙外望去,竟然整个宗盛的府邸都被包围起来。这些士兵显得面无表情,矗立在那里死死的盯着。面对此种境况,孝愚只能急忙拜托宗琳将珞湘他们藏起来。他镇定心神向外走去,门口的士兵举起长戟面对他示意他不要再向前。他颇觉诧异的说道:“府内都是没有抵抗能力的平民百姓,要抓便抓,何必搞得如此大阵仗。”可这些士兵对他说的话丝毫不在意,手里的长戟依然横在他的面前。此时,一位将军从后面走向前来大声喊道:“府内众人听着,本将季峦得令率踏顿营于此处,府内不得放出一人,府外不能放入一人,这是死令,你们这堵墙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穿过。”“是!”几百名士兵那偌大的喊声显得惊天动地,虽然不明白这命令的原由,可孝愚只能在震惊中关上府门。

“踏顿……”这个名字在一直萦绕在韩孝愚的脑海中挥散不去,却始终想不起来。宗盛在主位上镇定的坐着笑道:“莫不成你连我们梁国最有名的蹋顿营都忘了,这可是最精锐的部队啊。”被宗盛这么一说,孝愚终于回想起来申仲平曾经提过这蹲踏营,与飞军掠羽并称梁国三大精锐部队。可就是这支地位如此尊崇的部队怎么会跑来看守他们呢?韩孝愚不敢再设想下去,冷厉的长戟就竖立在门口,那溅满血光的场景想象起来着实是可怖。

“外面包围的如此严密,我们困于此处岂不是等死?孝愚说道。此时,一直跟随在宗盛身边几十年的老管家出来说话了:“我家老爷收留你们,而今你们牵涉皇宫内斗竟招来如此大祸于我们,现在无计可施还问我家老爷如何是好。岂不知你们这引来的祸水会将我们宗家这数十年积累的家业给毁了!我已是冢中枯骨不堪老朽,也不怕你们是皇帝还是将军,就怕你们这几人害了我们宗家上下几百口人啊!”这位老管家说完便跪在宗盛面前泣不成声,宗盛看到这位伴他长大的管家如此模样,抿起嘴来朝着孝愚暗暗摇头。韩孝愚听完管家之话,也开始觉得自己自从进宗家以来的种种确实有失妥当,不仅给他们带来了如此多的麻烦自己还没有一点歉意。他跪在宗盛的面前说道:“孝愚惶惶措措,背负我主重托携主家眷投奔宗老板,实乃我主久立梁国除宗老板外无信任之人。孝愚这十几天来叨扰许多,做事欠缺考虑不甚周祥,以致今日祸及宗家,实乃无法卸责之罪,还请宗老板尽力保全我主家眷。我愿在此一死谢罪,他日我主渡过此劫,必将感激宗老板恩德。”说完,他便从衣袖抽出一把短刀刺向颈部,宗盛猛然大喊道:“不要!”就在此一瞬,站立在一旁的阿强察觉宗盛之意抬起腿踢掉了孝愚手中的短刀。

宗盛轻轻的摇头叹气道:“孝愚怎能做出此等糊涂之事?你主将家眷交托于你,这是何等的信任和重托,你一死了之难道对得起你家主公吗?今日之事,切莫以为毫无转圜余地。老王你也不必如此激动,我宗家之所以生意做遍天下,一是公正,二是义气。我和申仲平一行回到梁国,他必是坚毅正直之人,就算断送了我这全副身家也不是什么大事。”

宗盛话刚说完,门外蹋顿营抑扬顿挫的喊声就冲了进来。重甲长戟碰撞的顿挫之音放佛震天动地一般,想旁人听了定觉得这是上万人的军队。宗府的大门被打开了,从宗盛他们所在的厅堂望去门外是一片黑压压的蹋顿军在往里行进。宗盛看着门外,那人群中,走出一位将军,猛然威武,不怒而威。

孝愚顿时瘫倒在地,流着泪大喊:“黄天如此负我梁国,负我太子!”

只道是:

人悼孤声,暖阳斜斜,莫道是宫墙秋色。忘却了身前身后,剑影斑驳。古来权重惹血色,化了多少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