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烟雨誓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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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誓三生

“燕归花谢湿银屏,莫道人去自伤风,碧桃影里誓三生。”

浪子兴祝小虞携着手,互相依偎着,凝视着脉脉含情的粼粼小河。

斜月轻挂枝头,轻柔绵软略带点青草味的晚风拂来,将河面的片片银荇揉碎成点点银辉。

河道两旁的民居,大都已熄烛休寝,唯有堤柳旁昏暗的渔灯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又是一个宁谧的夜晚。

浪子兴坐在堤岸的草地上,柔缓地说道:“小虞,我必须回中原……”

祝小虞闻言,并未答语,只是凝眸看着面前河道上的粼粼波光。

“余孽未除,战乱不息,已是人力疲敝,况且,中原还有我们的生死挚友,他们都在为武林正义之师喋血……”

“况且,我认为,白慕风杀死奎奎木并不是巧合!”

祝小虞转过头来看着他。

“并不是巧合?”

“对,香至国想大肆进攻中原早已不是一日之事,我想,奎奎木被杀这件事也许是个阴谋。”

祝小虞攥紧了手,道:

“你是说,香至国想以奎奎木的死,来制造入侵中原的借口?”

“不错,白慕风只是充当了别人的棋子。”

能以牺牲自己儿子为代价,来制造战机,可见香至国王有多么毒辣。

“可是扎合马也差点丧命,如此一来,局势会更加不可逆转。”祝小虞担心道。

“这也是我必须要回中原的原因。”

浪子兴微微叹了口气。

“那白少侠他?”祝小虞问道。

“白慕风——要么,要逃到天涯海角,离中原越远越好。要么,主动回到中原,承认罪责,让武林义士把他交予香至国处置,这样的话,香至国即使想要进军,然而凶手已找到,于情于理,也不会大动干戈。”

祝小虞皱了皱眉,缓缓地问:“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办法?”

浪子兴默默的看着深青色的河水,不言语。

片刻之后,他笑笑道:“也许有,也许没有,但白慕风所做的事情早已超越了生死,他为武林除了一害,武林人士会记住他,这就够了。”

“但愿白少侠也会那么想。”

“他一定会的。”

祝小虞点点头。

这时,她看见一只萤火虫闪着莹莹的光斑飞过,她伸出纤长的玉指,细风穿过,莹绿碧亮的光点在她手指尖缠绕绵延,虫儿打着灯笼在祝小虞的指尖舞动,如幻如梦……

白慕风醒来时已是初晨。

乌镇的清晨和煦而爽朗,朝阳洒下的点点金辉洒落在河道上,各家各户的人将沾满雨露的木窗打开,感受清晨纯粹的清新,河道的转弯处,厚重的老水车旋转着,吱嘎作响,一圈圈的波纹洋溢开去,水光漫漫。

出镇打渔的船夫棹着小舟轻快地划过,与经过的人熟络地打着招呼,穿过座座拱桥,驶向秦淮河,渔人们唱着渔歌,邈邈的歌韵回响在巨大的山水长廊间回传折转后变得更浑厚深远……

一河的早晨,一镇的斑斓。

白慕风躺在绵软的檀木床上,他再次闭上睁开的眼睛,想再次沉沉的睡去,但身体的疼痛迫使他清醒了过来。

他不敢挪动身体,只是歪过头来打量着这间屋子。

这所民居不大也不小,屋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琐碎无巨细的生活物品,桌椅板凳都摆放的很到位,一尘不染。地面似是刚洒过水,散发着淡淡的土腥气与丝丝藓苔的清新,窗边的炉火上烹煮着水,细细缕缕的白烟升起,使这所民居有了家的感觉,是温馨的,平实的。

屋前的门槛上,生长着一株株不知名的绿色植物,小小的叶片随风摇曳……

白慕风眼光又移,向屋外看去,房外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黑润的土地上零零落落嵌着几块青石板,院中的石灰墙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墙体常年被雨水浸润,留下抹不去的雨痕。

墙角立一棵高高弯弯,曲曲折折的桃树,嫩粉色的桃花娇艳地开着,树下是一堆碧绿的草丛,零星点缀着的几朵小花含着露珠轻轻摇动,仔细看去,还有几只小蚂蚱趴在草叶儿上愣愣地发呆。

这时,白慕风也看见了浪子兴一家,他正在庭口河道旁对着一艘小船敲敲打打,祝小虞拿着木勺,将院中的几桶雨水舀进瓷缸中,一旁的小思虞一手握着关东糖,一手攥着小木铲,正蹲在地上掘蚯蚓。

白慕风望着眼前温馨平和的画面,心底里涌出了一股对家的渴望,他希望有一个家,希望过一种平静的生活。

以前他认为,活着就会有家,而现在他才明白,不仅要活着,而且有爱的地方,才会有家的存在。

是啊,此生若能得幸福安稳,谁又愿颠沛流离。

他轻叹一声,再次闭上眼皮,这时,一丝微甜略带苦涩的药香沁入鼻孔,他睁开眼,苏语萱正坐在床沿,用小木勺搅着手中碗里的汤药,莞尔一笑道:

“先让药汤晾一晾,这样会比较入口。”

白慕风皱眉道:“药本是苦的,怎的生出一缕清甜?”

苏语萱拢了拢鬓发,说:“这药甚苦,我怕你喝不惯,便煮了香芷放了进去。”

他微微笑了下,觉得自己的一声也如同这药汤般苦涩难言。

而苏语萱便是那束香芷,掺入了他原本苦涩的人生中,逐渐弥散出了怡人的香气……

“那个雨夜,你知道了我的名字……”苏语萱说:“而你又怎么称呼呢?”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姓白,白慕风。”

苏语萱的嘴唇弯成新月,笑意盎然,她拿起木勺,舀了一勺药汤,说道:“我来喂你吧。”

白慕风并未拒绝。

她的动作很轻柔,三只玉指捏住木勺,慢慢往他干裂的嘴唇上一贴,轻轻一抬,那温热的药水便顺着喉咙而下。

一碗药很快喝完了,白慕风抿抿嘴唇,看着她说道:

“那座楼阁便是你的家吗?”

苏语萱将勺子放入碗中,说:

“我没有家,那儿只是我睡觉的地方。”

白慕风喉咙动了动,依旧静静地看着她被长发遮掩的侧面。

她转过头来,对他说道:“你是个杀手?”

白慕风点点头。

“但我觉得你是个好人。”苏语萱道。

他自嘲般地笑了一下,道:

“但我双手沾满了血腥,被我杀死的人不计其数…”

“但他们都是坏人啊。”

“不,在江湖中,人——没有好坏之分,善恶好坏只在一念之间,我杀了他们,我就要付出代价。”

她不说话,静静倾听着。

“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突然想过一种安详恬静的生活,没有流血杀伐,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惶惶终日……”说话间他眼里已闪动着亮光,因为对他来说,那种生活只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向往,只是一种远挂天边的希冀。

苏语萱柔声笑道:“放心,你马上就可以过这种生活了,浪大侠一家准备动身回中原,这所房子暂时让我们住着。”

他突然扯紧床单,疾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中原需要安定。”一句话传来,白慕风与苏语萱循声望去,看见浪子兴倚在门口说道。

白慕风挣扎着直起身子,道:

“浪大侠要走,便带我一起走。”

苏语萱惊愕至极,怔怔地看着白慕风。

浪子兴笑道:“为何?”

“我本是中原人,杀死奎奎木,重伤扎合马,若不回去,香至国定不会善罢甘休,我这样做,只不过是不想让更多的人为我流血。”

浪子兴点点头,直视着他道:

“你可知道你这样做的下场?”

“知道!”白慕风也同样直视着他,说:“但是我非回去不可。”

苏语萱默默地看着白慕风,手中的汤勺“当”一声脆响跌入碗中。

朗朗清新,小河粼粼,河水澄澈柔缓,河岸的矢车菊一簇簇绽开了,太阳柔和地似是一片光晕,柳风微拂,荡起纹纹清漪,使河岸的小船摇摇晃晃。

浪子兴背着包袱,钻进船中,将木桨套进舟筏。身后,祝小虞牵着方思虞走了出来,小思虞一边走一边把一些糖人,果仁儿等吃食塞进小包袱里,嘴里哼着歌,一步一跳。

一会儿,白慕风一瘸一拐蹒跚的身影走了出来,苏语萱扶着他,他能依稀闻见她的发香。

这时候,白慕风才感到生命的奢侈,以前,他一无所有,对世间无任何兴趣与留恋。所以,他杀人的时候不会同情,不会退缩,更不会害怕。他也不在乎他这条命,但是这一刻,他目注着苏语萱,才恍惚间对生命,对整个人间有了一种特殊的眷恋与感情。

他没想到自己会爱上这个江南女子……

他也不会把感情表露在脸上,所以,他依然是面无表情,但眼眸却已开始潮润。

一个杀手若是流泪了,那他前半生的血泪生涯便已结束,随即进入一个温情的世界。

让他流泪的,不仅是因为苏语萱,也因为这个江南小镇。

六月的小镇,依旧是天朗气清,空气中弥漫着桃花的香气。

水像米酒一样黏软,气氛也像密语一般空灵。

但他终究是个无根的人,终究是个异乡人啊!

送至河口,他闭起了双眼,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睛,走向小船。

苏语萱看着他的背影,想哭,但喉咙又被堵塞着。

白慕风与苏语萱就像一对陈年老友,相知相惜,却不牵绊,又有着一般朋友所没有的潋滟低回,是了解,是默爱,是等你在雨中你来不来都一样的情系千里。

小船渐渐融进了滟滟水光里,苏语萱扶着河畔的一株桃树,远远地望着渐行渐远的小船。

远处,可以看见青山的眉黛,也可以闻到风中的花香,青山在朝霞里,碧水在青山外。

这烟雨飘杳的小镇,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风,拂起了她的长发,

这时,她听见了一阵来自远处的渔谣:

一个遥远的传说

一个杳远的羁客

为了寻找失落或湿漉的自我

逃亡到诗意或失意的江南

于是古老的卷轴

渐渐展开一笺清谈的泼墨

青苔悄悄缀满了石板路

路的那头

乌衣巷里洒满的雨露

透过雨露脚下踏着遥远的湖泊

溅起的水花是为了欢送那匆匆的脚步

踏响了雨声

润湿了脚尖

朦胧的桨声里依旧曳着朦胧的灯

依稀又踱到飘渺的梦境间

一直寻你至秦淮河畔

不小心跌入温婉的江南

寻你你却掩面撩起桃花扇

素手慢拨清水涟涟

水波未平浣纱的人却已经不见

寻寻觅觅

转身嵌入江南里的数重烟

过客的心湿了

江南的水碎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