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当心你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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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越狱(2)

藏獒点了点头:“雪莲湖拒绝欲望!因为欲望是丑陋的,它与美丽的雪莲湖永远无法共存。”

波利犬的“楼上”有一条年迈的德国牧羊犬,名叫黑格尔,是狗舍里公认的哲学家。他年纪大嗓门也大:“欲望是丑陋的!这句话说得好!你们知道吗,人类社会为何推崇‘尊老爱幼’?

因为年老者的欲望正在慢慢减少,而年幼者的欲望还没有形成,所以这两类人看上去比较可爱。人类觉得最美、最和谐的画面就是‘儿孙绕膝’,但他们一直不明白这样的画面美在哪里,其实奥秘就是这一老一少都没有欲望。所以说,无欲无求才是最美的。”

这一夜,狗舍中的狗都在心中营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雪莲湖,并在雪莲湖的徜徉中进入了梦乡。

这天晚上,待到夜深狗静,克林顿伸出爪子绕过铁棍,拨开了笼子上面的插销,走出了狗舍。

他已经观察白大褂开笼子好久了,每一个插销都被固定在一块铁板上,铁板又焊接在铁笼子上面,插销外面是一个带折页的塑料壳,所以,笼子里的狗既看不到自己笼子上的插销,也看不到对面铁笼子上的插销。

克林顿轻轻走到阿莲的笼子前,伸出爪子轻轻碰了碰阿莲的肩膀,阿莲抬头见是克林顿,差点儿惊叫出来,克林顿赶忙用爪子捂住了她的嘴。两条狗隔着铁栅栏轻轻地亲吻着,克林顿把声音压到了最低,说:“阿莲,明天午夜我就会带你和孩子出去。”

“哦!我们怎么出去?”

“我们兵分两路,先让幺鸡带着孩子们进下水道,那里的铁栅栏只有幺鸡和孩子们才能钻过去。我原先想请藏獒帮忙,可他不愿意离开这里,所以我们俩只能冒险了。等幺鸡和孩子们安全出了铁栅栏之后,我们两个从对面左边数第四排笼子翻上去,整个狗舍里面,只有第四排笼子上中下三层都没有关狗,翻到第三层上面就能上墙了,然后你就跟在我的后面走就可以了。”

“这样能行吗?我们是不是再劝劝藏獒大哥,他也挺心疼我们孩子的,我担心他……”

“来不及了!孩子们长得太快了,再等几天就超过幺鸡了,孩子们就通不过下水道的栅栏了。

好了!什么也别说了,你好好睡觉吧。”

克林顿说完便与阿莲吻别,轻轻走回了自己的笼子,伸出爪子掀开塑料折页,轻轻地把插销插好。他心满意足地伸了一个懒腰,想像着明天晚上的这个时候,他已经带着阿莲和孩子们逃离了这个魔窟,克林顿志得意满地睡去了。

早晨,克林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他抬头看到白大褂抱着一个大纸壳箱子跑了进来, 径直奔向阿莲的笼子。白大褂走到阿莲的笼子跟前放下箱子,从中掏出一根黝黑的管子,对准阿莲便捅了过去,黑管子的顶端闪烁着刺眼的火花并发出刺耳的“哒哒”声。就在黑管子接触到阿莲身体的刹那间,只听到“啪”的一声,阿莲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击倒在地,动弹不得。

白大褂随后打开铁门,将八条小狗崽子统统装到了箱子里面,然后抱起了箱子,转身走了出去。

克林顿和藏獒几乎是怒不可遏,两条公狗的眼睛里都瞪出了血丝。

过了许久,阿莲才恢复了神智,她隔着藏獒的笼子绝望地看着克林顿,已经哭不出声音来了。

克林顿在自己的笼子里面焦躁不安,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他大声质问阿莲:“你不是说白大褂三个月后才会把孩子们送餐馆吗?”

藏獒说:“你冲她嚷嚷什么,白大褂的确是这么说的,这里的狗都听到过。”

过道对面的古古和波利犬纷纷点头称是。

克林顿一时间竟没了主意,他看着绝望的阿莲,心如刀绞,决定冒死一搏,也要夺回自己的孩子。克林顿伸出爪子拨开了笼子上的插销,正准备冲出去追赶白大褂。突然间,白色的塑钢门打开了,大脸所长和白大褂陪同一位领导模样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克林顿迅即缩回笼子,但已经来不及插上插销了。

几个人边走边聊,大脸所长向中年男人一脸谄媚地介绍说:“主任,收容所近两年的经费紧张,实在没有多余的钱给狗做人工受精,名贵的纯种狗又挑剔,所以这里怀孕的狗非常少,您就看着挑吧。”

主任说:“我也是没办法,你嫂子看着大院里别家都养狗了,她就催着我给她也弄一条。我也不懂什么品种的狗好,就听你嫂子说要什么拉布拉多、金毛之类聪明一点的狗,不在家里随便拉屎撒尿就可以了。”

大脸所长扭头问白大褂:“狗舍里有这两种狗崽子吗?”

白大褂一脸平静地回答:“没有,主任。”

主任脸色有些阴沉:“你们这么大的收容所,竟然找不出我要的小狗崽子?”

“主任,其实拉布拉多和金毛如果血统不纯,也不见得比其他狗聪明,那边有条蝴蝶犬两周前刚生了一窝小狗,要不您过去看看?蝴蝶犬比较适合在家庭里饲养,这种狗干净,而且不容易得病,最重要的是会讨主人喜欢。”白大褂介绍说。

主任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一些:“那好吧,过去看看。”

说话间,三人正好走到了克林顿的笼子跟前,大脸所长突然发现克林顿的笼子竟然开着一条缝隙,便走上前来,边插插销边说:“狗舍里的安全隐患还比较多,比如说这笼子上的开关,人家有条件的收容所早就换暗锁了,而我们这边还使用这种老插销。也就是现在的狗笨了,要搁过去,早就自己学会开门了。”

主任问,前一阵子不是有位香港女客商捐献了两百万吗?所长说那笔捐款是捐款方监督使用的,只能用于购买优质狗粮,还要给狗舍购买电视机……过了一会儿,所长抱着一条小蝴蝶犬和主任走出了狗舍,白大褂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嘴里嘟哝道:“副主任也来得瑟,给你只蝴蝶犬就算不错了。”

副主任前脚出门,白大褂便将克林顿和阿莲的一窝小狗崽子弄回了狗舍。阿莲禁不住喜极而泣,克林顿一直悬着的心也落进了狗肚子里。

幺鸡偷偷钻进克林顿的笼子,小声问道:“今天晚上的计划还照常进行吗?”

“再等一等,孩子们都受到了惊吓,阿莲情绪也极不稳定。一会儿你过去给阿莲说明一下,让她和孩子今晚早些安歇,等明天养足精神再做下一步打算。”

“好吧,可得抓紧时间了,我的‘六联针’打完了,我现在在里面多待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

我给你举例说明吧,我现在就像没带钱去一家餐馆,吃了人家的饭菜,但还没有被发现,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抓紧时间溜走?”

克林顿说知道了,这次就算是被人发现了,我也会替你买单的。

幺鸡问克林顿,出去之后如何安排?克林顿说,当然是回到自己的领地紫玉庄园。克林顿估计着这个时候,局长主人应该已经回到紫玉庄园了。

幺鸡隐隐有些担心,他觉得克林顿即便是紫玉庄园的狗王,可在主人家里也就是一条狗而已,他救出阿莲和孩子们肯定要带回主人家,如果再加上自己,那克林顿就要带十条狗回家。哪个家庭肯一下子接收十条狗?

幺鸡钻出笼子后,还不忘回过头来问克林顿:“你们家局长住的房子有多大?我给你举例说明吧,你开了一家小餐馆只能容下十条狗吃饭,有一天突然来了三十条狗要包场……”

刚刚入夜,受到惊吓的阿莲和孩子们便沉沉睡去,就连白大褂“血洗”土狗的惨叫声都没有吵醒阿莲。

在土狗的声声惨叫中,一身斑驳的藏獒忽然起身咆哮起来:“头上三尺有神明!你们这些没有人性的东西,就不怕将来下地狱,喂恶狗!下地狱,喂恶狗!下地狱,喂恶狗!”

藏獒的暴怒令群狗大为吃惊,几只正在一层狗笼子里偷食狗粮的硕大老鼠亦为之一愣,转而以最快的速度,逃回了下水道。

以前,遇到白大褂给大脸所长“血洗”土狗的时候,狗舍里的众狗们都是惊恐万分,只有藏獒置身事外,鼾声如雷。可今天,藏獒竟然率先咆哮起来。大家听到了藏獒愤怒的声音后,心中陡然间平添了许多底气,包括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的土狗们和平时胆小怕事的蝴蝶犬,纷纷学着藏獒的样子,一边用身体撞击着铁笼子,一边咆哮:“下地狱,喂恶狗!下地狱,喂恶狗!下地狱,喂恶狗!”

在这夜深人静之时,群狗愤怒的吠嚣如同一个远古的咒语,惨烈激昂,直灌肺腑;又如滚滚雷鸣,声震狗舍,传至很远很远。

狗吠源源不绝,终于惊动了大脸所长、白大褂和小保安,三个人拎着黝黑的管子,气势汹汹地闯进狗舍,却被眼前的情景唬住了:整个狗舍,上中下三层铁笼子里的狗如同着了魔似的,在各自的笼子里面闪展腾挪,前后左右地撞击着铁笼子,整一个狗群像奔腾的洪流,生生不息,源源不断。

大脸所长、白大褂和小保安三人虽然听不懂千狗齐吠的内容,却被群狗们的阵势震住了,呆立了半晌儿后,大脸所长一脸惊恐地拽着白大褂和小保安急匆匆地退出了狗舍,将那扇白色的塑钢门紧紧关上了。

许久许久,众狗的吠嚣才停止下来,世间万物渐渐融入了平静的黑夜。

第二天,白大褂带着一帮安装工人,在狗舍的不同角度安装上了十台电视机,还特意在藏獒的正对面装了一台。

自从阿莲生下八只小狗崽子,藏獒的情绪就有了很大的转变,他不再是以往一副心如死灰、暴怒无常的样子了。他在与八只小狗崽子玩耍时,眼睛里充满了慈祥的爱意,与他发怒咆哮时判若两狗。每次与小狗戏耍后,藏獒都叮嘱阿莲要用舌头为孩子们清理体毛,阿莲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藏獒说:“我身上有一种病毒,感染后就会毛发脱落、皮肤溃烂,这种病毒潜伏在我的身体里,每年都要发作一次。”

阿莲关切地问藏獒:“獒大哥,你身体内的病毒能治愈吗?”

藏獒说:“这种病毒对于藏獒来说几乎就是绝症,传说只有沐浴过雪莲湖的湖水才能治愈。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种病毒只要不进入血液就很脆弱,狗的唾液就能将其杀死。”

“哦!那我们逃出收容所后,一起去雪莲湖吧,獒大哥。”阿莲很真诚地对藏獒说。

克林顿在一旁说:“雪莲湖是藏獒的天堂,也是所有动物的乐园,但只是一个传说,藏獒大哥也不知道在哪里?”

藏獒喃喃地说:“雪莲湖,雪莲湖,是啊!也许只是一个传说,一个只有藏獒才相信的传说……”

藏獒对于狗舍里的众狗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如果说以前只是惧怕他的既丑又凶,那么,从他领头咆哮收容所那个夜晚开始,众狗心底里对藏獒又多了一种敬畏感,一种如魔如幻的敬畏感。

阿莲心中对藏獒也充满了疑问,刚进来时,她甚至为遇到了这样一位凶神恶煞般的恶邻苦恼不已。可在自己生产时,竟然是藏獒在一旁像一条很有生产经验的母狗一样,教她如何呼吸、如何用力;生下八只小狗后,她曾一度担心会被藏獒伤害,可这个丑陋的黑煞星竟然对孩子们百般呵护、疼爱;血液中致命的病毒……传说中神奇的雪莲湖……阿莲心中画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对藏獒!

克林顿将“越狱”计划又推迟了一天,原因是那天晚上的突发事件导致所有狗都兴奋异常,大家几乎一夜未眠。克林顿不允许这个逃亡计划出现半点纰漏,他要确保一次成功,不然他将无法面对阿莲和孩子们。

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克林顿此时仍有恍如梦境的感觉:山呼海啸般的咆哮好像具有魔力一般,不仅仅是自己,就连阿莲和八只小狗崽子也加入其中。群狗如痴如醉地追随着藏獒的咆哮,或轻或重或缓或急,遥相呼应,犹如风暴。

从那一刻开始,藏獒在克林顿心目中陡然神圣起来,克林顿觉得藏獒才是真正的狗中之王。

他想起在紫玉庄园的时候,京巴乐乐奉承自己有帝王之相,有领袖气质,可自己怎能与藏獒相比呢。藏獒虽然已经老气横秋,身上的鬃毛也已斑驳脱落,但他愤怒时的一声吼,依然是千狗追随万狗应和。此等神采,岂是整日里养尊处优的拉布拉多能够与之比肩的。由此,克林顿也悟到了:一条狗的愤怒微不足道,一群狗的愤怒则是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而能够左右一群狗情绪的狗才是真正的狗中之王!

众狗用过霉变的早餐,打着带馊味儿的饱嗝,悠闲地看着电视节目,狗舍比以往安静了很多。

幺鸡从克林顿的笼子钻出来,旋即又钻入了阿莲的笼子,他已没有胆量再进藏獒的笼子,上次那个大巴掌让他心有余悸。幺鸡附到阿莲的耳旁说:“克林顿让你晚饭时把孩子们都喂饱了,今天晚上子夜时分行动。”

阿莲点了点头。

克林顿在自己的笼子里来回地踱着步子,说到底,他还是有点儿紧张,因为身上承担着十条狗命,而且除了幺鸡之外,每条狗都是自己的至亲至爱。

幺鸡又从阿莲的笼子返了回来,对克林顿点了点头,克林顿会意,他轻声对幺鸡说:“你也回笼子里好好睡一觉吧,今晚,我就把孩子们托付给你了。”

“今天晚上必须走了,这是我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了,我这几天似乎有一些不好的预感,我今天晚上必须离开,必须离开了。我给你举例说明吧,在别的餐馆里可以赖账、吃霸王餐,可这家是开黑店、卖狗肉包子的……”幺鸡显得有些躁动不安。

克林顿说:“你举例说明时,能不能举一个餐馆之外的例子?”

打发走了啰嗦的幺鸡,克林顿亦开始闭目养神,旁边的藏獒突然对他说:“幺鸡说得很对,要走就趁早走,免得夜长梦多。”

“哦!我们今天晚上就走。你真的不想跟我们一起走吗?”

“心中有了希望,你就要听从希望的召唤。我还没有听到来自内心的召唤,所以,我应该留 在这里。”藏獒淡然地说。

克林顿不死心:“每条狗的心中都有一个希望,你怎么会没有希望呢?你的主人呢?”

“不要跟我提什么主人!那是一个无情无义的衰人!”藏獒突然又咆哮起来。

克林顿等着藏獒慢慢安静下来,才心平气和地对藏獒说:“獒大哥,那些肮脏的东西憋在心里太久了,就装不下希望了,你应该把它们统统倒出去。”

藏獒听了克林顿一番话,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儿,眼中愤怒之火似乎渐渐熄灭了:“自从进了收容所,我才发现,并不是每一个养狗的人都喜欢狗、爱狗,有时候,人类只不过是把狗当作自己的一个装饰品。”

克林顿似乎不太赞同藏獒的观点,所以,他没做任何评论。

藏獒接着说:“从前,我也有一个主人,他在内蒙开了一个铁矿,干了不到两年就富得流油。

主人与当地政府部门有很好的关系,开铁矿需要的五个证,他一个都没有就能开采两年。铁矿对于当地植被的破坏非常大,不断有人向上级举报此事,为了防止有记者前来调查,主人在铁矿上养了十几条看家护院的大狗,而为了管理这十几条大狗,主人便把我从他的豪宅带到了铁矿上。以前主人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喂!

’,后来,铁矿上的大狗们觉得‘喂’这个名字不好听也不好叫,就重新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首领’。”

“被称为首领,您当之无愧!”克林顿由衷地赞叹。

“好球!姚明就是应该往内线抗着打!”正在聚精会神观看火箭队和凯尔特人队比赛的苏牧,忍不住喝彩。

藏獒叹了一口气,说:“就我的所作所为,‘首领’二字让我觉得受之有愧。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带着十几条大狗日夜巡视,不敢稍有懈怠,前前后后、真真假假的记者,帮着主人抓到了三十多号。有记者证的,塞个三五万元打发走人了事;没有记者证的,暴打一顿轰出铁矿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