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普希金(世界十大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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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普希金作品精选(2)

“行行好吧,彼得·安德烈伊奇!您这打的是什么主意啊!您和阿列克赛·伊凡内奇吵架了?那算得了什么!骂人的话粘不到身上。他要骂了您,您就以骂还了他,他打您的脸,您就打他耳光,两下,三下——打完就各走各的路,然后我们来给你们调解。要不然,我请问:刺死自己的熟人,这可是什么事?如果您刺死他倒也罢了,上帝保佑他阿列克赛·伊凡内奇,我自己也不喜欢他。但是倘若他在您身上刺个窟窿呢?究竟是谁当了笨蛋,请问?”

中尉冷静的分析并没有使我动摇。我主意已定,“请便吧。”伊凡·伊格纳季奇说,“您想怎么就怎么干。可我干嘛要去当证人?这是何苦呢?请问,两个人打架,这算什么希奇事?荣耀归于上帝,我和瑞典人、土耳其人都打过仗:这种场面看够了。”

我简单地对他解释了一下证人的职责,可伊凡·伊格纳季奇怎么也不懂,“随您的便吧。”他说,“倘若一定要我参与这件事,按照我的职责,我或许得去报告伊凡·库兹米奇,告诉他,要塞里有人图谋搞违反国家利益的暴行:司令先生是不是会采取适当的措施……”

我吓了一跳,要求伊凡·伊格纳季奇不要去报告司令,我好容易说服了他,他答应了,于是我下决心不再去找他。

这个晚上我照常在司令家里度过。我竭力装出快活和若无其事的样子,免得引起人家怀疑,也是为了避免那些令人讨厌的盘问。几乎所有处在我这种境况的人都会夸口自己的沉着,但是老实说,我并没有那么冷静。这个晚上我显得特别多情和容易动感情。我比平时更喜欢玛莎。我想到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看到她了,这使她在我眼里显得更加动人。施瓦勃林也在那里。我把他叫到一边,把我跟伊凡·伊格纳季奇谈话的情况告诉他,“我们干嘛非要证人。”他冷冷地对我说,“没有证人也能够。”我们约定在要塞旁边的干草垛后面决斗,次日早上七点钟之前到那里去。从表面上看来,我们谈得非常友好,所以伊凡·伊格纳季奇竟快活得说漏了嘴,“早就该这样了。”他很快活地对我说,“勉强的友好总比友好的吵架好,尽管失去了面子,却平安无事。”

“什么,你说什么,伊凡·伊格纳季奇?”在角落里用纸牌占卜的司令夫人问道,“我没有听明白。”伊凡·伊格纳季奇发现我对他表示不满,想起了自己的诺言,一时竟慌了神,不知道怎么回答好。施瓦勃林连忙给他解围。

“伊凡·伊格纳季奇赞成我们和解。”他说。

“我的少爷,你跟谁吵架了?”

“我和彼得·安德烈伊奇大吵过一场。”

“为了什么事情?”

“为了一件很小的事情:为了一首短歌,司令太太。”

“你们竟为这种事吵架!为了一首短歌!……你们是怎么吵起来的?”

“是这样:彼得·安德烈伊奇不久前作了一首短歌,今天当着我的面唱了起来,我也唱了一首自己喜欢的歌:上尉的女儿,

夜里别出去玩儿。

“我们各唱各的调,彼得·安德烈伊奇就生气了,后来他想了想,认为各人要唱什么,有他的自由。这样事情也就了结了。”

施瓦勃林的无耻几乎使我气得发疯。但除了我,没有人懂得他那下流的语意双关的话,至少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谈话从短歌转到诗人问题。司令认为诗人都是些不务正业的人,是些不可救药的酒鬼,而且友好地劝我不要再写诗,他认为写诗和军务是不相容的,不会有好结果。

施瓦勃林在场使我无法忍受。过了一会儿我就向司令和他一家告别。回到家里,我把剑检查了一下,试了试剑锋,嘱咐萨维里奇明天早上七点钟以前叫醒我,便躺下睡觉了。

到了次日约定的时间,我已经站在干草垛后面等待我的仇人。过会他也来了,“我们会给发现的,得快一点。”他对我说。我们脱下军服,只穿一件背心,亮出剑来。这时从一堆干草垛后面突然出现了伊凡·伊格纳季奇和五六个残废士兵。他要我们去见司令。我们气冲冲地服从了。我们在士兵的包围下跟着伊凡·伊格纳季奇到要塞去,伊凡·伊格纳季奇得意扬扬地带着我们,神气活现地迈着大步。

当我们走到司令的家时。伊凡·伊格纳季奇打开门,得意地宣布:“带来了!”司令太太朝我们走过来,“好哇,我的少爷!这可像什么呀?这是怎么搞的?像什么?要在我们要塞里决斗!伊凡·库兹米奇,马上把他们关起来!彼得·安德烈伊奇!阿列克赛·伊凡内奇,把你们的剑交出来,交出来,马上交出来。帕拉什卡,把这两把剑拿到贮藏室里去。彼得·安德烈伊奇!我可没想到你竟会干出这种事来。怎么不害臊!阿列克赛·伊凡内奇倒也罢了,他是因为杀人才给开除出近卫军的,他连上帝也不信,可你呢?你也要学他的样吗?”

伊凡·库兹米奇完全同意夫人的话,还补充了几句:“你好好听着,司令太太说得对。决斗是军法上明文绝对禁止的。”这时,帕拉莎把我们的剑收去,送到贮藏室。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施瓦勃林仍旧傲慢地站着,“虽然我非常敬重您。”他冷冰冰地对司令夫人说,“但我不得不告诉您,您这样为我们操心,处罚我们,是没有用的。把这件事情交给伊凡·库兹米奇,这是他的事。”“哦!我的爷!”司令夫人反驳道,“难道夫妻不是共一个灵魂,共一个肉体?伊凡·库兹米奇!你还傻站着干什么?马上把他们分别关起来,只给面包和水,让他们消消傻气,再让盖拉辛神父给他们进行宗教教育,叫他们求上帝饶恕,在大家面前认错。”

伊凡·库兹米奇不知道怎么办好。玛莎娜脸色煞白。暴风雨开始慢慢平静下来了。司令夫人气平了,逼着我们亲吻和好。帕拉莎也把剑拿来还给我们。我们表面上只能言归于好了,离开司令家里。伊凡·伊格纳季奇送我们出来,“您怎么不害臊?”我生气地对他说,“您答应过不向司令报告,结果却把我们告发了。”“苍天在上,我可没有告诉过司令。”他回答道,“司令太太逼着我把这件事全说出来,她没有告诉司令就作主安排了。不过得感谢上帝,事情总算了结了。”说完这些话他就回家去了。剩下施瓦勃林和我两个人,“我们的事可不能就这么罢休。”我对他说,“当然另外。”施瓦勃林回答,“由于您的无礼,您必须付出血的代价。可是他们肯定会监视我们。我们还得装几天傻。再见!”于是我们若无其事地分手了。

回到司令那里,我照常坐在玛莎旁边。伊凡·库兹米奇不在家,司令太太正忙于家务。我跟玛莎轻声交谈着。她深情地嗔怪我,说我和施瓦勃林吵架,闹得大家都不安宁,“我听说你们要决斗,简直吓呆了。”她说,“男人都那么怪!为了一句过几天准会忘记的话,就要决斗,不仅要牺牲自己生命,并且准备牺牲良心,还有别人的幸福,这些人……不过我相信,吵架不是您挑起来的。准是阿列克赛·伊凡内奇不对。”

“您为什么会这样想呢,亲爱的玛莎?”

“是这么回事……他那么喜欢嘲笑别人!我不喜欢阿列克赛·伊凡内奇。我很讨厌他。但是很稀奇,不知为什么我却不希望他也那么不喜欢我。这很使我苦恼。”

“但是,玛莎,你以为他究竟喜欢不喜欢您呢?”

玛莎一时说不出来,羞红了脸。

“我感到。”她说,“我想,他是喜欢我的。”

“为什么您有这样的感觉?”

“因为他向我求过婚。”

“求婚!他向您求过婚?什么时候?”

“去年。您来以前两个月。”

“您没有答应他吗?”

“您知道的。阿列克赛·伊凡内奇当然是个聪明人,出身好,又有钱,但是我一想到举行婚礼的时候要当众和他接吻……我怎么也干不了!无论谁给我多少好处!”

玛莎的话使我茅塞顿开,也使我清楚了很多费解的事情。我清楚施瓦勃林为什么要盯住她不放,老是对她恶语中伤,也对她家人诽谤。他大概注意到我们彼此都有好感,竭力想要离间我们。引起我们吵架的那些话,现在我感到他更加卑鄙了,我看出,这并不是一些粗暴下流的嘲笑,而是蓄谋已久的诽谤。我要惩罚这个可耻的诽谤者的愿望更强烈了,于是我急切地等待着时机。

我并没有等待多久。次日,当我坐在那儿写一首哀诗,正咬着笔杆思考韵脚的时候,施瓦勃林来敲我的窗门。我放下笔,拿起剑向他走去,“干嘛要拖延下去呢?”施瓦勃林对我说,“现在没有人监视我们。我们到河边去,在那里不会有人来妨碍我们的。”我们默默地走着。我们顺着陡直的小路走下去,在河边站住,拔出剑来。施瓦勃林的剑法比我娴熟,但是我比他更强壮、更加勇敢,并且当过兵的博普雷先生曾教过我几次剑术,现在我正好用得上。施瓦勃林没想到我是这么个难得应付的对手。我们斗了很久,一直不分胜负,后来我看出施瓦勃林气力渐渐不支,便抖擞精神,加紧向他进攻,快要把他逼进河里去。突然有人在大声叫我的名字。我回头一看,只见萨维里奇正从高高的小路上奔下来……就在这个时候,我右肩下面的胸部被狠狠地刺了一剑,我倒下去,不省人事了。

爱情

清醒以后,我有好长时间还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躺在一个陌生房间的床上,感到身体很虚弱。萨维里奇手持蜡烛站在我面前。有个人在小心翼翼地解开扎在我胸口和肩膀上的绷带。我的头脑慢慢清楚了。我想起决斗的事,清楚我是受伤了。这时门吱地响了一声,“怎么样?他怎么样了?”一个声音轻轻地问道,我听见这个声音,浑身哆嗦了一下,“还是老样子。”萨维里奇叹了一口气,回答,“一直昏迷不醒,已经第五天了。”我想翻个身,但动弹不了,“我在哪里?谁在这儿?”我吃力地说。玛莎走到我床前,向我俯下身子,“怎么样?您现在感到怎么样?”她说,“荣耀归于上帝。”我用微弱的声音回答,“是您吗,玛莎?告诉我……”我没有力气说下去,只好望着她。萨维里奇叫了一声,脸上显出快活的神色,“醒过来了!醒过来了!”他一再说,“荣耀归于你,主啊!哦,彼得少爷!你真把我吓坏了!第五天了,这日子可不好过?……”玛莎打断他的话,“不要和他多说话,萨维里奇。”她说,“他还很虚弱呢!”她走出去,轻轻关上门。我心里很激动。这么说,我是在司令家里,玛莎常来看望我。我想问萨维里奇几个问题,但是老头子摇摇头,把耳朵掩起来。我失望地闭起眼睛,马上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我醒来,叫萨维里奇过来,但是我却看见面前站着玛莎,她用天使般的声音向我问候。我说不出这时我心里有多么甜蜜。我抓住她的手,把脸贴在她手上,流下了眼泪。玛莎没有把手抽回去……突然,她的嘴唇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我觉得了她那热烈而柔情的亲吻。一股暖流传遍了我的全身,“亲爱的善良的玛莎。”我对她说,“做我的妻子,答应我的求婚吧。”她醒悟了过来,“看在上帝的面上,您安静一点吧。”她抽回手,说,“您还没有脱离危险:伤口会裂开的。哪怕为了我,您也要好好保重。”她说完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沉浸在令人陶醉的欢乐中。这种幸福感给了我力量。她是我的!她爱我!我头脑里想到的只有这一点。

从那时起,我的身体愈来愈好了。团里派来一个理发师来为我治伤,因为要塞里没有别的医生,并且要感谢上帝的是,他并没有自作聪明乱治病。青春和天性加速了我的复元。司令全家都来照顾我。玛莎寸步不离地守着我,不用说,只有机会我就继续向她表白,而玛莎也比以前更耐心地听我说。她一点都没有扭捏作态,老实地向我承认她对我的由衷的好感,而且说她的双亲对她的婚事当然会很快活,“不过你得好好想一想。”她补充说,“你父母那方面会不会同意。”

我沉思起来。我不怀疑母亲的爱,但父亲的脾气和思想方法我是了解的,我感到我的爱情不会怎么感动他,他会把我的爱情看作青年人的一时冲动。我诚恳地向玛莎承认这一点,可是我决定写信给父亲,要写得十分有说服力,请求双亲的祝福。我把信拿给玛莎看,她认为这封信写得既有说服力又动人,一点也不怀疑它会取得成功,于是她满怀着对青春和爱情的信心,沉醉在甜蜜的情意之中。

在我复元后的最初几天里,我就和施瓦勃林言归于好了。伊凡·库兹米奇责备我不该和施瓦勃林决斗,他对我说:“唉,彼得·安德烈伊奇!我本来应该把你关禁闭,但是你已经受到惩罚了。而阿列克赛还是让我关在谷仓里,他的剑也锁在华西丽莎·叶戈罗夫娜那里。让他好好想一想,悔过悔过。”我觉得十分幸福,心里便不再怀有敌意了。我为施瓦勃林求情,而善良的司令在取得夫人同意之后,便决定把他放出来。施瓦勃林来找我,对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深表歉意,承认全是他的错,请求我忘掉过去的事。

我天生不喜欢记仇,对他挑起这场吵架和把我刺伤这件事也就从心底里原谅了。我也看到,他之因此要诽谤玛莎,是由于他的自尊心受到伤害,爱情受到拒绝,心里苦恼,所以我原谅了这个不幸的情敌。

不久我就完全复元,能够搬回我的住所去了。我焦急地等待着回信,我不敢抱什么希望,而且竭力抑制着悲哀的预测。我还没有同司令夫人和她的丈夫谈过这件事,可是我的求婚想必不会使他们觉得意外。不管是我还是玛莎,从没在他们面前过分掩饰自己的感情,我们早就坚信他们会同意。

有天早晨,萨维里奇终于拿着一封信进来找我。我发抖着把信夺过来。信封是父亲亲手写的,这就预示着问题的严重性,因为信一般都是母亲写给我的,父亲只是在信末附带写几句。我久久不敢拆开信封,而且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信封上那几行郑重其事写上去的字:“我儿彼得·安德烈伊奇·格里尼奥夫收,寄奥伦堡省白山要塞。”我竭力根据笔迹猜测父亲写这封信时的心情。我终于下定决心拆开信,从头几行上我就看见这件事完蛋了。信是这样写的:“彼得我儿:你要求我们祝福并同意你和玛莎·米罗诺娃结婚的来信,我们于本月十五日收到。我非但不会祝福和同意你的婚事,并且还得好好收拾你,同时为了你的胡闹,还必须把你作为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好好教训一顿,虽然你已当上了军官。因为你已经证明了你还不配佩带这把剑,它是赐给你保卫祖国的,而不是让你用来同这种和你一样胡闹的人决斗。我将马上写信给安德烈·卡尔洛维奇,请求他把你从白山要塞调往更远的地方,在那里你该不至如此胡闹。你母亲得知你与人决斗和负伤,忧伤成疾,至今还卧病在床。你能有何出息?我求上帝使你得以改正,尽管我不敢企望他赐予我如此巨大的恩典。你的父亲安·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