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王安石(中国十大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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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王安石作品选(4)

忠足以尽己,恕足以尽物,虽孔子之道,又何以加于此?而论者或以谓孔子之道,神明不测,非忠恕之所能尽。虽然,此非所以告曾子者也。“好勇过我”也者,所谓能勇而不能怯者也,能勇而不能怯,非成材也,故孔子无所取。古者凤鸟至,河出图。皆圣人在上之时。其言“凤鸟不至,河不出图”者,盖曰无圣人在上而已矣。

颜子具圣人之体而微,所谓美人也。其于尊五美,屏四恶,非待教也。若夫郑声佞人,则由外铄我者也。虽若颜子者,不放而远之,则其于为邦也,不能无败。《书》曰:“能哲而惠,何忧乎兜?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由此观之,佞人者,尧、舜之所难,而况于颜子者乎?夫佞人之所以入人者,言而已。言之入人,不如声之深,则郑声之可畏,固又甚矣。孔子曰:“如有所誉,其有所试矣。”谓颜子“三月不违仁”者,盖有所试矣。虽然,颜子之行,非终于此,其后孔子告之以“克己复礼”而请事斯语矣。夫能言动视听以礼,则盖已终身未尝违仁,非特三月而已也。

语道之全,则无不在也,无不为也,学者所不能据也,而不可以不心存焉。道之在我者为德,德可据也。以德爱者为仁,仁譬则左也,义譬则右也。德以仁为主,故君子在仁义之间,所当依者仁而已。孔子之去鲁也,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也。以微罪行也者,依于仁而已。礼,体此者也;智,知此者也;信,信此者也。孔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而不及乎义礼智信者,其说盖如此也。杨子曰:“道以道之,德以得之,仁以人之,义以宜之,礼以体之,天也。合则浑,离则散,一人而兼统四体者,其身全乎。”老子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杨子言其合,老子言其离,此其所以异也。韩文公知“道有君子有小人,德有凶有吉”,而不知仁义之无以异于道德,此为不知道德也。

管仲九合诸侯,一正天下,此孟子所谓天之大任者也;不能如大人正己而物正,此孔子所谓小器者也。言各有所当,非相违也。

昔之论人者,或谓之圣人,或谓之贤人,或谓之君子,或谓之仁人,或谓之善人,或谓之士。《微子》一篇,记古之人出处去就,盖略有次序。其终所记八士者,其行特可谓之士而已矣。当记此时,此八人之行,盖犹有所见,今亡矣,其行不可得而考也。无君子小人,至于五世则流泽尽,泽尽则服尽,而尊亲之礼息。万世莫不尊亲者,孔子也。故孟子曰:“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

孟子所谓“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者,先儒以国中之地谓之廛,以《周官》考之,此说是也。廛而不征者,赋其市地之廛,而不征其货;法而不廛者,治之以市官之法,而不赋其廛。或廛而不征,或法而不廛。盖制商贾者恶其盛,盛则人去本者众;又恶其衰,衰则货不通。故制法以权之,稍盛则廛而不征,已衰则法而不廛。文王之时,关讥而不征,及周公制礼,则凶荒札丧,然后无征,盖所以权之也。贡者,夏后氏之法,而孟子以为不善者。不善,非夏后氏之罪也,时而已矣。

责难于君者,吾闻之矣,责善于友者,吾闻之矣。虽然,其于君也,曰“以道事之,不可则止”,其于友也,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王于孟子,非君也,非友也。彼未尝谋于孟子,则孟子未尝与之言,不亦宜乎?

求仁所问于《易》者,尚非《易》之蕴也。能尽于《诗》、《书》、《论语》之言,则此皆不问而可知。某尝学《易》矣,读而思之,自以为如此,则书之以待知《易》者质其义。当是时,未可以学《易》也,唯无师友之故,不得其序,以过于进取。乃今而后知昔之为可悔,而其书往往已为不知者所传,追思之未尝不愧也。以某之愧悔,故亦欲求仁慎之。盖以求仁之才能,而好问如此,某所以告于左右者,不敢不尽,冀有以亮之而已。至于《春秋》三传,既不足信,故于诸经尤为难知,辱问皆不果答,亦冀有以亮之。

答王深甫书

某拘于此,郁郁不乐,日夜望深甫之来,以豁吾心。而得书,乃不知所冀。况自京师去颍良不远,深甫家事,会当有暇时,岂宜爱数日之劳而不顾我乎?朋友道丧久矣,此吾于深甫不能无望也。

向说天民,与深甫不同。虽蒙丁宁相教,意尚未能与深甫相合也。深甫曰:“事君者,以容于吾君为悦;安社稷者,以安吾之社稷为悦;天民者,以行之天下而泽被于民为达。三者皆执其志之所殖而成善者也,而未及乎知命,大人则知命矣。”某则以谓善者,所以继道而行之可善者也。孔子曰:“智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又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孔子之所谓善者如此,则以容于吾君为悦者,未可谓能成善者也,亦曰容而已矣。以容于吾君为悦者,则以不容为戚;安吾社稷为悦,则以不安为戚。吾身之不容,与社稷之不安,亦有命也,而以为吾戚,此乃所谓不知命也。夫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彼非以达可行于天下为悦者也。则其穷而不行也,岂以为戚哉?视吾之穷达,而无悦戚于吾心,不知命者,其何能如此?且深甫谓以民系天者,明其性命莫不禀于天也。有匹夫求达其志于天下,以养全其类,是能顺天者,敢取其号亦曰天民。安有能顺天而不知命者乎?

深甫曰:“安有能视天以去就,而德顾贬于大人者乎?”某则以谓古之能视天以去就,其德贬于大人者有矣,即深甫所谓管仲是也。管仲,不能正己者也。然而至于不死子纠而从小白,其去就可谓知天矣。天之意,故尝甚重其民。故孔子善其去就,曰:“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此乃吾所谓德不如大人,而尚能视天以去就者。

深甫曰:“正己以事君者,其道足以致容而已,不容,则命也,何悦于吾心哉?正己而安社稷者,其道足以致安而已,不安,则命也,何悦于吾心哉?正己以正天下者,其道足以行天下而已,不行,则命也,何穷达于吾心哉?”某则以谓大人之穷达,能无悦戚于吾心,不能毋欲达。孟子曰:“我四十不动心。”又曰:“何为不豫哉?然而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夫孟子可谓大人矣,而其言如此,然则所谓无穷达于吾心者,殆非也,亦曰无悦戚而已矣。

深甫曰:“惟其正己而不期于正物,是以使万物之正焉。”某以谓期于正己而不期于正物,而使万物自正焉,是无治人之道也。无治人之道者,是老、庄之为也。所谓大人者,岂老、庄之为哉?正己不期于正物者,非也;正己而期于正物者,亦非也。正己而不期于正物,是无义也;正己而期于正物,是无命也。是谓大人者,岂顾无义命哉?杨子曰:“先自治而后治人之谓大器。”杨子所谓大器者,盖孟子之谓大人也。物正焉者,使物取正乎我而后能正,非使之自正也。武王曰:“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横行于天下,武王耻之。孟子所谓“武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不期于正物而使物自正,则一人横行于天下,武王无为怒也。孟子没,能言大人而不放于老、庄者,杨子而已。

深甫常试以某之言与常君论之,二君犹以为未也,愿以教我。

同前

某启:俯从事,不能无劳,略尝奉书,想已得达。承手笔,知与十二娘子侍奉万福,欣慰可知。

所示异论具晓。然道德性命,其宗一也。道有君子有小人,德有吉有凶,则命有逆有顺,性有善有恶,固其理也,又何足以疑?伊尹曰:“兹乃不义,习与性成。”去善就恶,谓之性亡,不可谓之性成,则伊尹之言何谓也?召公曰:“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所谓命凶也。命凶者,固自取,犹谓之命。若小人自取,或幸而免,不可谓之命,则召公之言何谓也?夫古之人,以为无君子道为无道,无吉德为无德,则去善就恶谓之性亡,亦不可也。虽然,可以谓之无道,不可谓道无小人;可以谓之无德,不可以谓德无凶;可以谓之性亡,不可以谓之性无善。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此言相近之性以习而相远,则习不可以不慎,非谓天下之性皆相近而已也。

孔子见南子为有礼,则孔子何不告子路曰“是礼也”,而曰“天厌之”乎?孟子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而援之以手者,权也。”若有礼而无权,则何以为孔子?天下之理,固不可以一言尽。君子有时而用礼,故孟子不见诸侯;有时而用权,故孔子见南子也。孔子与蒲人盟而适卫者,将以行法也。不如是,则要盟者得志矣。且有制于人而不得行,则圣人之无所奈何,孔子适卫,非蒲人之所能制,则孔子何为而不适卫?适卫然后足以明义,此孔子所以适卫也。

凡此,皆略为深甫道之。以深甫之明,何难于答是,而千里以书见及,此固深甫之好问嗜学之无已也。久废笔墨,言不逮意,幸察。知罢官遂见过,幸甚。然某疲病,恐不能久堪州事,不知还得相见于此否?向秋自爱!

答王该秘校书二

某不思其力之不任也,而唯孔子之学,操行之不得,取正于孔子焉而已。宦为吏,非志也,窃自比古之为贫者,不知可不可耶?今之吏,不可以语古。拘于法,限于势,又不得久,以不见信于民,民源源然日入贫恶。借令孔子在,与之百里,尚恐不得行其志于民。故凡某之施设,亦苟然而已,未尝不自愧也。足下乃从而誉之,岂其听之不详耶?且古所谓蹈之者,徒若是而止耶?殆不若是而止也。易于之事,未之闻也。幸教之,亦未敢忽也。

再书

某顿首:自足下之归,未得以书候动止而以慰左右者之忧。乃辱书告以所不闻,幸甚。如见誉则过其实,甚以告者欺足下也。其尤显白不可欺者,县之狱,至或历累月而无一日之空。属民治川,苟自免以得罚者以十数。安在乎民之无讼而服役之不辞哉?且某之不敏,不幸而无以养,故自縻于此。盖古之人有然者,谓之为贫之仕。为乘田,曰“牛羊蕃而已矣”;为委吏,曰“会计当而已矣”。牛羊之不蕃,会计之不当,斯足以得罪。牛羊蕃而已矣,会计当而已矣,亦不足道也。唯其所闻,数以见告,幸甚。

答张几书

张君足下:某常以今之仕进为皆诎道而信身者,顾有不得已焉者,舍为仕进,则无以自生,舍为仕进而求其所以自生,其诎道有甚焉,此固某之亦不得已焉者。独尝为《进说》以劝得已之士焉,得已而已焉者,未见其人也,不图今此而得足下焉。足下耻为进士,贵其身而以自娱于文,而贫无以自存,此尤所以为难者。凡今于此,不可无进谒也,况如某少知义道之所存乎?今者足下乃先贬损而存之,赐之书,词盛指过,不敢受而有也。惟是不敏之罪,不知所以辞,敢布左右,惟幸察之而已。

答杨忱书

承赐书,屈欲交之,不知其为惧与愧也,已又喜焉。闻君子者,仁义塞其中,泽于面,浃于背,谋于四体而出于言,唯志仁义者察而识之耳。然尚有其貌济其言匮,其言济其实匮者,非天下之至察何与焉。

某尝穷观古之君子所以自为者,顾而自忖其中则然。又思昔者得见于足下,俯数刻尔,就使其中有绝于众人者,亦未尝得与足下言也。足下何爱而欲交之邪?或者焯然察其有似邪?夫顾而自忖其中则然,其为貌言也,乃有以召君子之爱,宜乎不知其为惧与愧也。然而足下自许不妄交,则其交之也,固宜相切以义,以就其人之材而后已尔,则某也其有赖,其为喜也可以已邪?

答陈书

某启:伏蒙不遗不肖,而身辱先之,示之文章,使得窥究其所蕴,又取某所以应见问者,序而存之,以宠其行。足下之赐过矣,不敢当也。某懦陋浅薄,学未成而仕,其言行往往背戾于圣人之道,频而后复者,非一事也。自度尚不足与庸人为师,况如足下之材良俊明,安能一有所补邪?虽然,足下过听,所序而存者,或非某所闻于师友之本指也,则义不得默而已。

庄生之书,其通性命之分,而不以死生祸福累其心,此其近圣人也。自非明智不能及此。明智矣,读圣人之说,亦足以及此,而陷溺于周之说,则其为乱大矣。墨翟非亢然诋圣人而立其说于世,盖学圣人之道而失之耳。虽周亦然。韩氏作《读墨》,而又谓子夏之后,流而为庄周,则庄、墨皆学圣人而失其源者也。老、庄之书具在,其说未尝及神仙。唯葛洪为二人作传以为仙。而足下谓老、庄潜心于神仙,疑非老、庄之实,故尝为足下道此。老、庄虽不及神仙,而其说亦不皆合于经,盖有志于道者。圣人之说,博大而闳深,要当不遗余力以求之。是二书虽欲读,抑有所不暇。某之所闻如此,其离合于道,惟足下自择之。

答姚辟书

姚君足下:别足下三年于兹,一旦犯大寒,绝不测之江,亲屈来门,出所为文书,与谒并入,若将见贵者然。始惊以疑,卒观文书,词盛气豪,于理悖焉者希,间而论众经,有所开发。私独喜故旧之不予遗,而朋友之足望也。

今衣冠而名进士者,用千万计。蹈道者有焉,蹈利者有焉。蹈利者则否;蹈道者,则未离章绝句,解名释数,遽然自以圣人之术殚此者有焉。夫圣人之术,修其身,治天下国家,在于安危治乱,不在章句名数焉而已。而曰圣人之术殚此,妄也。虽然,离章绝句,解名释数,遽然自以圣人之术殚此者,皆守经而不苟世者也。守经而不苟世,其于道也几,其去蹈利者,则缅然矣。观足下固已几于道,姑汲汲乎其可急,于章句名数乎徐徐之。则古之蹈道者,将无以出足下上。足下以为何如?

答孙长倩书

孙君足下:比过江宁,家兄道足下虽稚年有奇意,欲务行古人事于今世,发为词章,尤感切今世事,荦荦有可畏爱者。语未究,足下来门,见示以文,见责以教诲。观足下所为文,探足下志,信然,独责教诲为失其所焉尔。

古之道废踣久矣。大贤间起废踣之中,率常位庳泽狭,万不救一二,天下日更薄恶,宦学者不谋道,主禄利而已。尝记一人焉,甚贵且有名,自言少时迷,喜学古文,后乃大寤,弃不学,学治今时文章。夫古文何伤?直与世少合耳,尚不肯学,而谓学者迷。若行古之道于今之世,则往往困矣,其又肯行邪?甚贵且有名者云尔,况其下碌碌者邪?反于是,其亦几何矣。足下何觉之早邪?而独反于是邪?其亦谋道而不主利禄者邪?语曰:“涂之人皆可以为禹。”道人人有善性,而未必善自充也。若足下者,充之不已,不惑以变,其又可量邪?某将企警嗟慕之不遑,于教诲乎何敢!

答李参书

李君足下:留书奖引甚渥,卒曰:“教之育之,在执事耳。”某材德薄,不能堪,足下望之又何过也?夫教之育之,某之所以望于人也。足下曾某之望乎?岂欲享人以壮者之食,而强之负重乎?然足下自言不乐雷同,不喜趋竞。审如是,某诚爱焉,诚慕焉,诚欲告足下所闻焉。曰其人诚甚贵,有它长,稍近于谀,则疾之若数世之仇。审如是,亦过矣。天下靡靡然,足下之仇岂少邪?君子不为已甚者,求中焉其可也。

答余京书

某行不足以配古之君子,智不足应今时之变,窃食穷县而无势于天下,非可以道德而谋功名之合也。今足下贬损手笔,告之所存,文辞博美,义又宏廓,守而充之,以卒不迁,其至可量邪?顾告之非其所,推褒之语,不以实称,类有以不敏欺足下者。

孔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己不知人也。”此亦足伤足下知人之明,独愧而已,不敢当也。

二、传

洪 范 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