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韩愈(中国十大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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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韩愈作品选(10)

若仆之见,则有异乎此也。

夫所谓著书者,义止于辞耳。宣之于口,书之于简,何择焉?孟轲之书,非轲自著,轲既殁,其徒万章、公孙丑相与记轲所言焉耳。仆自得圣人之道而诵之,排前二家有年矣。不知者以仆为好辩也,然从而化者亦有矣,闻而疑者又有倍焉。

顽然不入者,亲以言谕之不入,则其观吾书也,固将无得矣。为此而止,吾岂有爱于力乎哉?

然有一说,化当世莫若口,传来世莫若书。又惧吾力之未至也。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吾于圣人,既过之,犹惧不及;矧今未至,固有所未至耳。请待五六十然后为之,冀其少过也。

吾子又讥吾与人人为无实驳杂之说。此吾所以为戏耳,比之酒色,不有间乎?

吾子讥之,似同浴而讥裸裎也。若商论不能下气,或似有之,当更思而悔之耳。

博塞之讥,敢不承教。其他俟相见。

薄晚须到公府,言不能尽。愈再拜。

重答张籍书

吾子不以愈无似,意欲推而纳诸圣贤之域,拂其邪心,增其所未高。谓愈之质,有可以至于道者,浚其源,导其所归,溉其根,将食其实。此盛德者之所辞让,况于愈者哉?抑其中有宜复者,故不可遂已。

昔者圣人之作《春秋》也,既深其文辞矣,然犹不敢公传道之,口授弟子,至于后世,然后其书出焉。其所以虑患之道微也。今夫二氏之所宗而事之者,下乃公卿辅相,吾岂敢昌言排之哉?择其可语者诲之,犹时与吾悖,其声哓哓。若遂成其书,则见而怒之者必多矣,必且以我为狂为惑,其身之不能恤,书于吾何有?夫子,圣人也,且曰:“自吾得子路,而恶声不入于耳。”其余辅而相者周天下,犹且绝粮于陈,畏于匡,毁于叔孙,奔走于齐鲁宋卫之郊,其道虽尊,其穷也亦甚矣!赖其徒相与守之,卒有立于天下。向使独言之而独书之,其存也可冀乎?

今夫二氏行乎中土也,盖六百年有余矣。其植根固,其流波漫,非所以朝令而夕禁也。自文王没,武王、周公、成、康,相与守之,礼乐皆在,及乎夫子,未久也。自夫子而及乎孟子,未久也;自孟子而及乎扬雄,亦未久也。然犹其勤若此,其困若此,而后能有所立,吾其可易而为之哉!其为也易,则其传也不远,故余所以不敢也。

然观古人得其时,行其道,则无所为书。书者,皆所为不行乎今,而行乎后世者也。今吾之得吾志失吾志未可知,俟五六十为之未失也。天不欲使兹人有知乎,则吾之命不可期,如使兹人有知乎,非我其谁哉?其行道,其为书,其化今,其传后,必有在矣。吾子其何遽戚戚于吾所为哉?

前书谓吾与人商论,不能下气,若好胜者然。虽诚有之,抑非好己胜也,好己之道胜也;非好己之道胜也,己之道乃夫子、孟轲、扬雄所传之道也。若不胜,则无以为道。吾岂敢避是名哉?夫子之言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则其与众人辨也有矣。驳杂之讥,前书尽之,吾子其复之。昔者夫子犹有所戏,《诗》不云乎:“善戏谑兮,不为虐兮。”《记》曰:“张而不弛,文武不能也。”

恶害于道哉?吾子其未之思乎!

孟君将有所适,思与吾子别,庶几一来。愈再拜。

与孟东野书

与足下别久矣,以吾心之思足下,知足下悬悬于吾也。各以事牵,不可合并,其于人人,非足下之为见,而日与之处,足下知吾心乐否也。吾言之而听者谁欤,吾唱之而和者谁欤!言无听也,唱无和也,独行而无徒也,是非无所与同也,足下知吾心乐否也?

足下才高气清,行古道,处今世,无田而衣食,事亲左右无违,足下之用心勤矣,足下之处身劳且苦矣!混混与世相浊,独其心追古人而从之。足下之道,其使吾悲也。

去年春,脱汴州之乱,幸不死,无所于归,遂来于此。主人与吾有故,哀其穷,居吾于符离睢上。及秋,将辞去,因被留以职事,默默在此,行一年矣。到今年秋,聊复辞去。江湖余乐也,与足下终,幸矣!

李习之娶吾亡兄之女,期在后月,朝夕当来此。张籍在和州居丧,家甚贫,恐足下不知,故具此白,冀足下一来相视也。自彼至此虽远,要皆舟行可至,速图之,吾之望也。春且尽,时气向热,惟侍奉吉庆。愈眼疾比剧,甚无聊,不复一一。愈再拜。

上李尚书书

月日,将仕郎前守四门博士韩愈,谨载拜奉书尚书大尹阁下:

愈来京师,于今十五年,所见公卿大臣,不可胜数,皆能守官奉职,无过失而已;未见有赤心事上,忧国如家,如阁下者。

今年已来,不雨者百有余日。种不入土,野无青草,而盗贼不敢起,谷价不敢贵。百坊、百二十司、六军、二十四县之人,皆若阁下亲临其家,老奸宿赃,销缩摧沮,魂亡魄丧,影灭迹绝。非阁下条理镇服,布宣天子威德,其何能及此。

愈也少从事于文学,见有忠于君孝于亲者,虽在千百年之前,犹敬而慕之;况亲逢阁下,得不候于左右以求效其恳恳?谨献所为文两卷,凡十五篇,非敢以为文也,以为谒见之资也。进退惟命。愈恐惧再拜。

上兵部李侍郎书

十二月九日,将仕郎守江陵府法曹参军韩愈,谨上书侍郎阁下:

愈少鄙钝,于时事都不通晓,家贫不足以自活,应举觅官,凡二十年矣。薄命不幸,动遭谗谤,进寸退尺,卒无所成。性本好文学,因困厄悲愁,无所告语,遂得究穷于经传史记百家之说,沈潜乎训义,反复乎句读,砻磨乎事业,而奋发乎文章。凡自唐虞已来,编简所存,大之为河海,高之为山岳,明之为日月,幽之为鬼神,纤之为珠玑华实,变之为雷霆风雨,奇辞奥旨,靡不通达。惟是鄙钝,不通晓于时事,学成而道益穷,年老而智益困。私自怜悼,悔其初心,发秃齿豁,不见知己。

夫牛角之歌,辞鄙而义拙;堂下之言,不书于传记。齐桓举以相国,叔向携手以上,然则非言之难为,听而识之者难遇也。

伏以阁下内仁而外义,行高而德巨,尚贤而与能,哀穷而悼屈。自江而西,既化而行矣。今者入守内职,为朝廷大臣,当天子新即位,汲汲于理化之日,出言举事,宜必施设。既有听之之明,又有振之之力,宁戚之歌,?明之言,不发于左右,则后而失其时矣。

谨献《旧文》一卷,扶树教道,有所明白;《南行诗》一卷,舒忧娱悲,杂以怪之言,时俗之好,所以讽于口而听于耳也。如赐览观,亦有可采,干黩严尊,伏增惶恐。愈再拜。

答尉迟生书

愈白:迟尉生足下:夫所谓文者,必有诸其中,是故君子慎其实;实之美恶,其发也不掩。本深而末茂,形大而声宏,行峻而言厉,心醇而气和;昭晰者无疑,优游者有余;体不备不可以为成人,辞不足不可以为成文。愈之所闻者如是,有问于愈者,亦以是对。

今吾子所为皆善矣,谦谦然若不足,而以征于愈,愈又敢有爱于言乎?抑所能言者,皆古之道;古之道不足以取于今。吾子何其爱之异也?

贤公卿大夫在上比肩,始进之贤士在下比肩,彼其得之必有以取之也。子欲仕乎?其往问焉,皆可学也。若独有爱于是,而非仕之谓,则愈也尝学之矣,请继今以言。

答侯继书

裴子自城来,得足下一书;明日又于崔大处,得足下陕州所留书。玩而复之,不能自休。寻知足下不得留,仆又为考官所辱,欲致一书开足下,并自舒其所怀,含意连辞,将发复已,卒不能成就其说。及得足下二书,凡仆之所欲进于左右者,足下皆以自得之。仆虽欲重累其辞,谅无居足下之意外者,故绝意不为。

行自念方当远去,潜深伏笰,与时世不相闻,虽足下之思我,无所窥寻其声光。

故不得不有书为别,非复有所感发也。

仆少好学问,自五经之外,百氏之书,未有闻而不求,得而不观者。然其所志,惟在其意义所归。至于礼乐之名数,阴阳土地星辰方药之书,未尝一得其门户;虽今之仕进者,不要此道,然古之人未有不通此而能为大贤君子者。仆虽庸愚,每读书,辄用自愧。今幸不为时所用,无朝夕役役之劳,将试学焉。力不足而后止,犹将愈于汲汲于时俗之所争,既不得而怨天尤人者,此吾今之志也。惧足下以吾退归,因谓我不复能自强不息,故因书奉晓,冀足下知吾之退,未始不为进;而众人之进,未始不为退也。

既货马,即求船东下,二事皆不过后月十日,有相问者,为我谢焉。

答崔立之书

斯立足下:仆见险不能止,动不得时,颠顿狼狈,失其所操持,困不知变,以至辱于再三。君子小人之所悯笑,天下之所背而驰者也。足下犹复以为可教,贬损道德,乃至手笔以问之,扳援古昔,辞义高远,且进且劝,足下之于故旧之道得矣。虽仆亦固望于吾子,不敢望于他人者耳。然尚有似不相晓者,非故欲发余乎?不然,何子之不以丈夫期我也。不能默默,聊复自明。

仆始年十六七时,未知人事,读圣人之书,以为人之仕者,皆为人耳,非有利乎己也。及年二十时,苦家贫,衣食不足,谋于所亲,然后知仕之不唯为人耳。

及来京师,见有举进士者,人多贵之;仆诚乐之,就求其术,或出礼部所试赋诗策等以相示,仆以为可无学而能,因诣州县求举。有司者好恶出于其心,四举而后有成,亦未即得仕。闻吏部有以博学宏辞选者,人尤谓之才,且得美仕;就求其术,或出所试文章,亦礼部之类,私怪其故,然犹乐其名,因又诣州府求举,凡二试于吏部,一既得之,而又黜于中书,虽不得仕,人或谓之能焉。退自取所试读之,乃类于俳优者之辞,颜忸怩而心不宁者数月。既已为之,则欲有所成就。

《书》所谓“耻过作非”者也,因复求举,亦无幸焉。乃复自疑,以为所试与得之者,不同其程度;及得观之,余亦无甚愧焉。夫所谓博学者,岂今之所谓者乎?夫所谓宏辞者,岂今之所谓者乎?诚使古之豪杰之士,若屈原、孟轲、司马迁、相如、扬雄之徒,进于是选,必知其怀惭,乃不自进而已耳。设使与夫今之善进取者,竞于蒙昧之中,仆必知其辱焉。然彼五子者,且使生于今之世,其道虽不显于天下,其自负何如哉?肯与夫斗筲者决得失于一夫之目,而为之忧乐哉?故凡仆之汲汲于进者,其小得,盖欲以具裘葛,养穷孤;其大得,盖欲以同吾之所乐于人耳。其他可否,自计已熟,诚不待人而后知。今足下乃复比之献玉者,以为必俟工人之剖,然后见知于天下,虽两刖足不为病,且无使?者再克。诚足下相勉之意厚也,然仕进者岂舍此而无门哉?足下谓我必待是而后进者,尤非相悉之辞也。仆之玉固未尝献,而足固未尝刖,足下无为为我戚戚也。

方今天下风俗,尚有未及于古者,边境尚有被甲执兵者。主上不得怡,而宰相以为忧。仆虽不贤,亦且潜究其得失,致之乎吾相,荐之乎吾君,上希卿大夫之位,下犹取一障而乘之。若都不可得,犹将耕于宽闲之野,钓于寂寞之滨,求国家之遗事,考贤人哲士之终始;作唐之一经,垂之于无穷,诛奸谀于既死,发潜德之幽光。二者将必有一可。足下以为仆之玉凡几献,而足凡几刖也,又所谓?者,果谁哉?再克之刑信如何也?士固信于知己,微足下无以发吾之狂言。愈再拜。

答李翊书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生之书辞甚高,而其问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谁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德之归也有日矣,况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谓望孔子之门墙而不入于其宫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虽然,不可不为生言之。

生所谓立言者是也,生所为者与所期者甚似而几矣。抑不知生之志,蕲胜于人而取于人邪?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邪?蕲胜于人而取于人,则固胜于人而可取于人矣。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则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

抑又有难者,愈之所为,不自知其至犹未也,虽然,学之二十余年矣。始者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处若忘,行若遗,俨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其观于人,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犹不改,然后识古书之正伪,与虽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而务去之,乃徐有得也。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汩汩然来矣。其观于人也,笑之则以为喜,誉之则以为忧,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后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惧其杂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后肆焉。虽然,不可以不养也。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无迷其途,无绝其源,终吾身而已矣。

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虽如是,其敢自谓几于成乎?虽几于成,其用于人也奚取焉?虽然,待用于人者,其肖于器邪?用与舍属诸人。君子则不然,处心有道,行己有方,用则施诸人,舍则传诸其徒,垂诸文,而为后世法。如是者,其亦足乐乎?其无足乐也?

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遗乎今,吾诚乐而悲之。亟称其人,所以劝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贬其可贬也。问于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为言之。

愈白。

重答翊书

愈白:李生:生之自道其志可也,其所疑于我者非也。人之来者,虽其心异于生,其于我也皆有意焉。君子之于人,无不欲其入于善,宁有不可告而告之,孰有可进而不进也?言辞之不酬,礼貌之不答,虽孔子不得行于互乡,宜乎余之不为也。苟来者,吾斯进之而已矣,乌待其礼逾而情过乎?

虽然,生之志求知于我邪?求益于我邪?其思广圣人之道邪?其欲善其身而使人不可及邪?其何汲汲于知而求待之殊也。贤不肖固有分矣,生其急乎其所自立,而无患乎人不己知,未尝闻有响大而声微者也,况愈之于生恳恳邪?

属有腹疾,无聊,不果自书。愈白。

六、序

与郑相公书

再奉示问皆缘孟家事,辞旨恻恻,忧虑深远,窃有以见大人君子笃于仁爱,终始不倦。伏读感欷,不知所喻。

旧与孟往还数人,昨已共致百千已来,寻已至东都,计供葬事外,尚有余资。

今裴押衙所送二百七十千,足以益业,为遗孀永久之赖。孟氏兄弟,在江东未至。

先与相识,亦甚循善;所虑才干不足任事。郑氏兄弟,惟最小者在东都,固如所示,不可依仗;孟之深友太子舍人樊宗师,比持服在东都,今已外除,经营孟家事,不啻如己;前后人所与,及裴押衙所送钱物,并委樊舍人主之,营致生业,必能不失利宜。候孟氏兄弟到,分付成事,庶可静守,无大阙败。伏唯不至远忧,续具一一,谘报不宣。愈再拜。

与袁相公书

伏闻宾位尚有阙员,幸蒙不以常辈知遇,恒不自知愚且贱,思有论荐。

窃见朝议郎前太子舍人樊宗师,孝友聪明,家故饶财,身居长嫡,悉推与诸弟。

诸弟皆优赡有余,而宗师妻子常寒露饥馁,宗师怡然处之,无有难色。穷究经史,章通句解,至于阴阳、军法、声律,悉皆研极原本。又善为文章,词句刻深,独追古作者为徒,不顾世俗轻重,通微晓事,可与晤语。又习于吏职,识时知变,非如儒生文士,止有偏长;退勇守专,未为宰物者所识。年近五十,遑遑勉勉,思有所试。阁下倘引而致之,密加识察,有少不如所言,愈为欺罔大君子,便宜得弃绝之罪于门下。诚不忍奇宝横弃道侧,而阁下箧椟尚有少阙不满之处,犹足更容。辄冒言之,退增汗慑。谨状。

与华州李尚书书

比来不审尊体动止何似?乍离阙庭,伏计倍增恋慕。

愈于久故游从之中,伏蒙恩奖知待,最深最厚,无有比者;懦弱昏塞,不能奋励出奇,少答所遇。拜辞之后,窃念旬朔不即获侍言笑,东望殒涕,有儿女子之感。独宿直舍,无可告语,展转瞜欷,不能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