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交易
苏惊世昏昏沉沉的躺在那里,身体和意识好像分离成两个单独的个体,灵魂飘升在半空,冷冷的看着躺在地上的自己,不带着任何感情。
那种濒死的感觉,简直就像是一种极致的体验,从四肢百骸窜入骨髓,就像是溺水的人一样,挣扎却无奈,但是他却好像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这种纯粹的感觉中似得,此刻遗忘其他的一切。
仿佛漂浮了很久,愈来愈强的一阵疼痛感袭来,苏惊世觉得好像是有一千柄刀刃在他身上绞着,让他疼的觉得死了反倒爽快。
他似乎置身在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里,巨大的孤独和深切的伤痛以无可抵挡的态势,牢牢地缚住了他,在他的心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时间,仿佛变得很奇怪,似乎过去了很长时间,又好像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的一瞬。他看见一个小小的自己坐在苏家大院的秋阳下,仰头看着鸿雁划过天际,一点点身影蜷缩在阳光的角落里。
那时的他,五岁,是苏去非离家去边关第二年。小小的苏惊世数着日子,等着最爱的父亲回来。他记得父亲走的时候,让他好好练字,等他到五岁,就教他习武;他还记得,父亲说过,苏家的孩子,必得文武双全。
其实距离现在,也不过三年的光景。只是没人想到,将军府的小世子,一夕之间,整个人生都被颠覆,那夜大雪中的血和火,让苏惊世甚至多年以后,都一直把记忆里的那个变故之前的自己,和后来的自己分得很开。
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那个时候,那个无助害怕又愤恨的孩子,无论过去多少年,发生多少事,都将会存在于他的灵魂深处,那个在长街一角忍着眼泪看着自己家破人亡的孩子,从来就不曾消失过。
家破之灾,其实对苏惊世的个性影响很大,他心重,记得很多事情,很难放下。在看着父亲剖心惨死,母亲殉情以后,他在夜里很难睡着,总是乱七八糟的回忆起很多事,破碎的记忆的残片在深夜的时候切割着他,鲜血淋漓痛苦不堪。
恍惚间,他看到苏家的大门犹在眼前,阴霾的风呼啸而过,一切美好的回忆都好像水中花镜中月一样,在这样的寒风里“哗啦”一声就碎了。
荡然无存。
他觉得好冷,那样阴寒的风好像入骨生疼,无时不刻的穿透他的思绪,带走他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温度,连血液都要结成冰一般。
“呃……”苏惊世痛苦的哽咽了一声,迷迷糊糊的有些清醒起来。
一股清凉的山风吹在他脸上,让他觉得非常舒服。他呼了几口气,闭着眼睛平息了一下忽然袭来的眩晕,感觉身上的剧痛缓解了很多,但是却充斥着乏人的疲惫感。
安静的仿佛连自己的心跳都能听到的时候,苏惊世才知道,自己还活着。他缓缓睁开眼睛,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抬手遮在眼前。
“这里是……”
也就是一瞬间的时间,他一个激灵,“噌”地坐起来。
“嘶!”手腕上的痛让苏惊世下意识咬住嘴唇,原本灰白的唇色因为疼痛反倒让他有了些许血色。
终于离开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了吗?!苏惊世觉得自己隐约间好像看到了天空。
可是……是如何离开的呢?他想起身,刚动了动,耳边又传来细小的铃铛声,顿时整个人愣在那里,脸上的血色立时退了下去。
原来,他并没有摆脱掉那个奇怪的老头,当他听到铃声,再又一抬眼看到跟自己一样,脚踝绑在树干上,昏迷在一旁的阿羽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仍然没有摆脱掉那个噩梦。
“阿羽,阿羽?”苏惊世有些艰难的挪动过去,推了推昏沉沉躺在地上的少年。“咦?”他看见少年面色显现出怪异的暗紫色,不禁吓了一跳。
“阿羽?!”苏惊世又拍拍少年的脸颊。
“唔……”阿羽微微睁了睁眼,看着面前苏惊世的人影,目光有些涣散,他努力想看清楚眼前模糊的人影,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只能伸出一只手想抓住什么。
苏惊世察觉到了阿羽的异样,连连用手在他面前晃动,“阿羽,你怎么样?”
阿羽又努力睁大眼睛,眼前依旧还是迷蒙的一片,只能通过声音分辨出是自己熟悉认识的人,于是问:“是……你吗?”
“是我。”苏惊世又用手在阿羽眼前晃了晃,“你的眼睛?”
“我、我的眼睛是不是坏了?”阿羽声音有些颤抖,“我、我只能看见些影子。”他一只手抓住苏惊世的胳膊,力气很大,抓的很紧,有一丝一丝的恐惧透过指尖,流露出内心深处的不安。
“你是不是又被他喂了什么药?”
阿羽一愣,道:“老怪物逼我喝了你的血。”
“我的血?”苏惊世回忆起跌入黑暗之前的一瞬,“糟了!我肯定被那怪老头也试了什么药。”
“我们好像离开了那个山洞?”在感觉到山风和鸟叫以后,阿羽摸索着起身,却被脚上的绳子一绊,重重跌倒的时候,耳边掠过的是熟悉而细碎的铃铛声,脸色一阵惊恐。
苏惊世扶起他,道:“你也听见了吧,老怪物并没有放过我们。”
阿羽死死咬住嘴唇,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苏惊世握住阿羽微颤的手,“我也不想死,所以我们要活下去,阿羽,既然老怪物的毒能让你眼睛这样,那他一定也有办法治好你的眼睛,而且不管怎样,咱们已经被带出山洞,就说明有更多的机会逃走,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阿羽有些绝望的摇摇头,“他不会给我治眼睛,他只会拿我们试药,他把我们绑在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弄什么毒物折磨我们?”
“阿羽,你听我说。”苏惊世侧头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既然他要我们试药就不会轻易杀我们,说不定会有什么办法,让他答应治你的眼睛。”
似乎是觉得苏惊世的话说的有道理,少年的恐惧减少了一些。阿羽犹豫了下又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苏惊世觉得还是越少人知道自己真实身份越好,不觉又想起自己父母,于是想了想道:“我叫阿念,想念的念。”
“阿念。”阿羽喊了一声,然后问:“那接下来要怎么做?要是——”
“嘘!”苏惊世捂住阿羽的嘴,“老怪物来了。”
“既然你们都醒了,那就赶紧启程,老子可不想。”背后,熟悉的声音传来,苏惊世和阿羽都一凛。
“启程?去哪里?”苏惊世警觉。
“嘿!老子要去哪儿,便去哪儿,用得着给你找个娃娃说吗?”苗惜仇将绑住他们的特制绳索从树上解下后拴在自己腰上。
苏惊世心思一转,道:“阿羽的眼睛看不清东西,怕是会耽误。”
苗惜仇“咯咯”一笑:“他喝了你的血,自然是中了蛇毒,不过我早就已经给他服了药,眼睛看不清是因为毒血瘀滞,死不了。”
“不过嘛……老子也可以给他放掉毒血。”苗惜仇走过来蹲下,“娃娃,老子跟你打个商量。”他一脸笑眯眯的看着苏惊世,“你乖乖跟着老子,老子不仅可以治好他的眼睛,还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怎么样?”
苗惜仇心想,从中原回南疆总教再快怎么也得好几月,如今春寒已过,梅雨欲将至,若是路上脚程再耽搁耽搁,这时间便会拖得更久……他其实本打算在中原多逗留些时日,但如今找到了个适合他炼制成毒血药童的苏惊世,他生怕这小子路上给他搞点什么花样,于是盘算着怎么骗的苏惊世老实点。
苗惜仇态度一转,倒是把苏惊世给弄的有些糊涂起来。苏惊世看着苗惜仇脸上挂着的笑意,总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苏惊世看了一眼旁边迷茫无助的阿羽,道:“好啊。”
“不过是什么地方呢?”苏惊世一双眼睛天真无邪的看着他,心里却暗想:这老头不知道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之前一直在拿我试药,如今忽然换了副嘴脸,说不定正想着要怎样折磨我,不如姑且先顺着他,等他治好阿羽,防备松懈,再趁机逃走。
于是苏惊世又接着说:“好玩儿的地方我可见过不少,那得真好玩儿才行。”
苗惜仇“嘿嘿”一笑,道:“老子可不会随便瞎说,喂,娃娃,你可见过毛色棕褐、躯体高大有两个驼峰,似马非马,颈脖弯曲如鹅颈的动物?”苗惜仇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呵呵。”
“你这娃娃,笑什么?莫非你知道那是何种动物?”苗惜仇一双三角眼,透射出怀疑的目光。
“在笑这世上真有这么奇特的动物吗?还真是难以想象。”一脸不相信的苏惊世嘴上回答,心中却道:那不是骆驼吗?以前在长安时候,好像曾见过。
苗惜仇有些得意,他本就觉得一个小娃娃肯定会对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感兴趣,又接着道:“所以才是好玩儿的地方,而且我带你去的地方,有意思的玩意儿多得很。”
云放立刻流露出一脸向往的样子,随后又脸色一变,有些担心的大声问:“可、可是你之前说要把我做药童呢!”
“你这娃娃,记性还挺好。”苗惜仇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眼珠一转道:“眼下老子改变主意了,不过嘛,你先服下此药。”苗惜仇说着就从怀里拿出一粒蓝色药丸递给苏惊世。
苏惊世看着他,没敢接,就算接过来恐怕也不敢吃。
“你体内蛇毒太烈,若是不想每日子时受锥心腕骨之苦,就吃了它,南疆气候甚异,老子不给你调理调理怎么行?”苗惜仇把药丸塞到苏惊世嘴里,又对着他后背一拍,苏惊世没防备之下就吞了下去。
不知怎地,苏惊世觉得,当他咽下药丸的一瞬间,苗惜仇似乎诡异莫测的笑了笑,让他不寒而栗。
看到苗惜仇转来转去的眼珠,苏惊世就知道刚才吞下的药丸没有那么简单,内心冷笑,表面上却是认真道:“那便多谢了。”
此时此刻,苗惜仇的心里确实是欢喜得紧。其实苏惊世的猜测不错,方才他给自己服下的,哪里是调理气血的丹药,分明就是他用一百四十九种毒物淬炼而成的“万毒丹”。
那小小一粒蓝色的药丸,若是旁人服下,一刻之后气血逆行,两刻之后神智涣散,三刻之后,便会硬生生的五脏爆裂而死。苗惜仇之所以骗苏惊世吃万毒丹,是因为知道他体内有自己一直喂养的“红顶王蛇”的蛇毒,这两种毒性,看似相克实际相生,表面上看,相克之下两种毒性似乎都会消除,但实际上相生之后会有一种更厉害的毒性出现,等累计到一定分量,苏惊世看似与正常人无异,但只要苗惜仇施展秘术,他便会变成一副只由苗惜仇操控的毒血傀儡,真真是歹毒至极!
见他未有怀疑,苗惜仇从布包里拿出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塞给苏惊世和阿羽,两个人狼吞虎咽,三两口就吃完。
苏惊世用衣袖抹了抹嘴,问:“喂!你什么时候给阿羽治眼睛?”
苗惜仇看了他们一眼,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转了身,一边往前走,一边道:“不急,不急。”
两个孩子被他系着,连带拉扯着也一并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