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激情》是笛卡尔的最后一部著作,公道地说,这并不是他写得最好的著作。但却是他在哲学指导下描述人的心理现象,并进而转化为指导人的现实生活的伦理方法的尝试。1645年4月,书稿完成后,笛卡尔便把初稿献给伊丽莎白,公主当时正因一件难以启齿的家事所烦扰,这年6月,因嫉妒,弟弟腓力用刀刺伤母亲的男友德国贵族德比内,母亲甚至怀疑这事与伊丽莎白有关。公主没有精力和心思对书稿提出什么大的意见,只是在某些个别的地方做了些修改。同年秋天,她给笛卡尔寄来了马基亚维里的《君王论》,他希望两人一起读这部著作,这表明伊丽莎白对这部经国治世的政治著作感兴趣。这部书的作者公然宣称,统治者的最高职责是维护他所治理的国家的权力和安全。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可以不择任何手段,包括对正义、仁慈和条约的侵犯。伊丽莎白倡议笛卡尔读这本书,或许是希望把此书与他的《激情论》加以比较。前者是从现实出发,强调了政治与道德的冲突以及政治家个人的不完美。后者是从理想出发,强调了政治家个人的道德、理想和信念的完满性。从政治家的角度看,笛卡尔这本书是中看不中用的,其实,政治家更看重书的实用性和可操作性,这也许是理论与实践之间的距离吧。
当笛卡尔正忙着为伊丽莎白开列精神处方的时候,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瑞典女王克丽斯丁娜闯了进来,这位年仅19,美丽、大气但有些唐突的女王,一通信就向笛卡尔讨教感情和爱之类问题。当然,这里的爱是宗教和哲学意义上的,可不像现在那个被我们说腻了的空泛、干瘪的爱。撮合这个关系的是笛卡尔的老朋友、法国驻瑞典大使夏纽。夏纽大使与笛卡尔是在巴黎相识的,两人接触不多,但很投缘分,真应了中国的一句古话:“相逢何必曾相识。”也许是出于对笛卡尔的崇拜,夏纽一上任,就在年轻好学的女王面前推荐笛卡尔,并把《沉思集》介绍给女王看。其实,女王并不是一个对哲学有着特别爱好和修养的人,她比较喜欢语言和文学,对宗教理论和道德问题也很感兴趣。看过《沉思集》后,她被笛卡尔的才智和学识所折服,但书中仍有许多东西弄不明白。她特地把本国图书馆馆长弗莱恩沙姆请来讲解,结果还是一片云雾,于是就有产生想结识笛卡尔的愿望。夏纽不失时机地为他们牵线搭桥,并将女王的信件寄给了笛卡尔。
看过女王的信,笛卡尔很是兴奋,他很快就写了一篇《论爱的书简》回复女王,并就她所提出的爱和情绪控制等问题一一作了回答,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个男人对女士的恰到好处的献媚和奉承。笛卡尔与女王的第一次对话就是以“爱”开始,笛卡尔明光四射的理性之爱,使克丽斯丁娜感到了灵魂的震撼。为了让女王对爱有更明白的认识,他还现身说法,说自己在年轻的时候曾爱上一个女孩,尽管理智告诉他,他俩的结合是个错误,但每每相见总是恋恋不舍,欲爱不能、欲罢不忍,就这样爱了许多年,最后无果而终,双方的心灵都受到了很大的伤害。笛卡尔由此得出结论:男人不应该为激情驱动。真正的爱是精神的,也是肉体的,是二者的相互结合。
笛卡尔送给女王的第二个见面礼是关于“至善”问题。这也是从宫中抛出来的话题,女王对宫廷学者们的迂腐观点大为不满,就又来求教笛卡尔,笛卡尔的回答又博得个满堂彩。这两次考试,笛卡尔以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女王感慨地对夏纽说:“我十分羡慕他的生活。请告诉他,我对他评价甚高。”笛卡尔人未到,就已经成了女王心中的红人,当然也就让接近女王的大臣心生几分妒意,有的人压根就不喜欢笛卡尔这个人和他的思想。
1647年2月27日,夏纽代表女王向笛卡尔发出了正式邀请信,希望他能尽快到瑞典与女王会晤。女王是个急性子,没等笛卡尔接到信,就派遣一名海军上将乘船前往荷兰接笛卡尔。等船到达港口,笛卡尔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由于没接到信,笛卡尔并不知道其中缘由。当他得知是专程来接他去瑞典的,自然很是感激。后来双方在商量往返行程问题上耽误了些时间。
在去瑞典前,笛卡尔心里也一度犯过嘀咕,他不知此行是吉是凶。如果单从个人主观愿望看,笛卡尔还是愿意去瑞典。面对一位有魅力、有魄力的年青女王的邀请,而且又是那样的迫切和盛情,笛卡尔从内心甚是感激,想想自己三次返回祖国所遭到的冷遇和尴尬,笛卡尔还真有一股子“仕为知己者死”的悲壮情怀。而且这次去瑞典和上次回法国意义不同。回法国是接受国王的年金,即便能居住下来,也只是过一种闲居的日子;这次去瑞典,是要用自己的学识去教导和影响一位“精力充沛、年青好学”的女王,这是思想家试图用自己的思想干预他人和世界的最好的机会。其实所有的思想家都希望自己的理论能被他人和社会所承认,都希望把自己的理论变成“改造世界的物质力量”,只是缺少的是机会和条件。笛卡尔平时自诩“渴望过清静悠闲”的生活,面对女王的邀请他的心不也是怦然一动吗!
当然,不去的理由也不少。诸如生活习惯、语言问题,还有宫廷内部复杂的人际关系,这些都是笛卡尔有所顾虑的。但最扯笛卡尔腿的要数伊丽莎白公主。《论激情》本来是专门写给伊丽莎白公主的,后来又献给了克丽斯丁娜,不是说后者不能读那本书,而是笛卡尔一花献二主的行为,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很纯粹。6月份,笛卡尔写信给伊丽莎白,把女王邀他去瑞典的事告诉了公主,这对公主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公主近几年倒霉透了,不顺心的事一桩接一桩,流亡在外,本就有寄人篱下、丧魂落魄的感觉,弟弟杀人搅得家庭不和,1月份她最亲爱的叔叔惨死在一场暴乱中,至今她还沉浸在丧失亲人的悲痛中,原本指望能得到她所信任的精神教父的关爱,却猛不丁听到他要远走高飞的消息,而且邀请他的是当朝国王,她一个流亡公主怎么能够挽留住笛卡尔呢?想到这些,禁不住黯然伤神,泪珠叭哒叭哒地滴在纸上。
笛卡尔本也是个性情之人,他怎么能不清楚伊丽莎白公主的心境呢。去瑞典的时间拖了一天又一天,笛卡尔写信给伊丽莎白解释了延迟的原因在于他希望得到公主的命令,他想多听听公主的意见,以便更好地为公主服务。
笛卡尔曾经有个大胆的设想,他希望伊丽莎白也能去瑞典拜访国王。他把自己的想法写信告诉了克丽斯丁娜,希望能有机会介绍她与伊丽莎白认识,克丽斯丁娜不置可否。机会终于来了。克丽斯丁娜的母亲与伊丽莎白有亲缘关系,她在荷兰与侄儿们相处一段后准备回瑞典。笛卡尔就极力促成这件事,希望伊丽莎白也能陪同前往。伊丽莎白得知后心里也非常高兴,她希望与国王结识,这样能为他的家族做些事,可是临行前终因经济拮据而搁浅。笛卡尔因此也很沮丧,公主很得体地化解了尴尬,说自己的身体经不起船舶颠簸,给了笛卡尔一个台阶。这件事表面上看是伊丽莎白的经济问题,实际上是克丽斯丁娜对此比较消极,她以宗教信仰不同而不愿意接近伊丽莎白,其实这不是很充足的理由,因为笛卡尔此后前往不也同样存在这个宗教问题吗?这其中,可能还与女人间小小的嫉妒有关。
随着笛卡尔的瑞典之行,伊丽莎白的身影也渐渐从我们读者的眼里消逝,虽然他们还有着来往,但毕竟不如在荷兰时候那么多了。而且,自从1646年伊丽莎白弟弟惹祸之后,伊丽莎白一家人的生活一直动荡不安。离开海牙后,先后移居柏林、海德堡,中间一度还到过英国。伊丽莎白晚年遭海德堡当局的驱逐,来到威斯特法里亚的赫德福,1667年,任路德派修道院院长,1680年在该修道院去世,终年63岁。这位美丽端庄、多愁善感、多灾多难的公主,就将她一生的不幸交给了她本不该如此的命运。而此时笛卡尔已早她而去,但愿两个灵魂能在永恒的天堂里相会。
当我们从伊丽莎白命运的时空隧道回来时,笛卡尔正忙着为他的瑞典行程做着准备。他又是委托《几何学》和《激情论》的出版人,又是确立巴黎的通信代理人。荷兰著名的肖像画家哈尔斯得知笛卡尔去瑞典的消息,特地赶来为笛卡尔画了一张右侧半身的油画像,这幅画至今仍保存在巴黎的克利谢艺术馆,使后人能一睹笛卡尔的尊容。
夏纽回国述职,专程到笛卡尔处,代表女王催促笛卡尔,此一时他一脸沮丧,因为由于种种谣传,法国国王撤销了他法国住瑞典大使职务,召他回国。不过夏纽后来又去了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但此行就不再是大使的身份,这倒给他的行动增加了很大的自由度。
1649年8月30日,瑞典的一艘军舰载着笛卡尔驶向瑞典。笛卡尔站在船头,迷雾笼罩着大海,笛卡尔的心也如大海上的迷雾一样迷茫。
他不知,海的那边,是什么在等着他?
二、迎接他的女王
军舰在海面缓慢地行走,一个月,这将是一段苦闷难熬的日子。船员们在舱里说着粗话,不时发出放浪的笑声。他们的着装和饮食都不怎么讲究,有的满身油渍,脸上也粘着不少的污垢,汗从脸上流下,划出一道道印痕。休息的时候几个人围在一起,喝酒、打牌、说荤话,以此来打发那些多余的时光。
黄昏时分,残阳把天边熏染的火一般的红。一对海鸥在船舷边划过,它们似乎在寻找着夜晚的归宿。笛卡尔在甲板上来回地踱着步,他像只离群索居的孤雁,当漫漫长夜即将来临的时候,他却在一隅瑟缩着,不知自己的归宿在哪里。生命就像这船,一生都在漂游着,直到有一天,我们的老船就停泊在岸边的某一个点上,然后我们就走进了彼岸世界。
笛卡尔怎么也没想到,已年过50的人了,竟然被一艘军舰专程接走,在终点迎接他的是声名显赫的国王,而且他还肩负着非凡的使命,就是要在女王身上检验自己的理论。想到这,笛卡尔心里就有几分自豪。这与自己回法国也仅相隔不到两年,而命运竟然发生了如此戏剧性的变化,他是国王请来的贵宾,将受到隆重的接待。
导航员走过来与笛卡尔搭讪说话,双方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就很熟悉了。笛卡尔渊博的知识,特别是有关海员、海风和航海的知识,让这个多年的老海员也感到瞠目结舌,难怪他后来见了国王后,不无神秘地告诉国王:“陛下,我给你带来的不是一个人,简直就是半个上帝。”这话听起来有些夸张,但也在一方面反映人们对他的崇拜和羡慕。
军舰徐徐驶进港湾,笛卡尔受到了国王最高规格的接待,也许是旅途过于劳累,笛卡尔没去皇宫晋见女王,而是临时下榻在夏纽的家里。夏纽的夫人和妹妹热情地招待了他,并让他参观早已准备好的房间,房间装点得温馨雅致,床头专门安放了书柜和壁灯,可见主人的良苦用心。他们知道笛卡尔的生活习性,为他早上在床上读书提供了方便。夏纽还没从巴黎回来,笛卡尔盼望这位老朋友能早一点来到他的身旁。女主人的热情款待使他消除了旅途的劳累和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