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3月23日晚,罗斯福回到海德公园,之后过了几天轻松随意的日子。他经常坐在窗前,静静地眺望远处的赫德逊河风光。其他时间,他就去4年前修建好的图书馆,翻阅从少年时代就开始收藏的书籍和纪念品,要不就摆弄他的集邮册。不知道是实在支撑不下去,还是因为埃莉诺的强烈要求,罗斯福同意月底去佐治亚温泉疗养院进行为期3周的疗养。
1945年3月30日,罗斯福从海德公园返回华盛顿。短暂逗留后,他在家人和朋友的劝说下离开了白宫,前往温泉疗养院。罗斯福的秘书格雷斯、表亲劳拉和戴西陪同照顾,布鲁恩医生也随之前往。
二、未完的画像
1945年晚春时节,佐治亚州温泉镇,阳光明媚,空气中弥漫着茱萸、紫罗兰和玫瑰花的芳香。在距温泉镇基金会3公里处,有一栋精巧的房舍,虽然只有6个房间,却被人称为“小白宫”,这就是罗斯福在斯普林伍德庄园以外的第二个家。
罗斯福于3月30日到达佐治亚温泉,开始了为期3周的疗养。或许温泉有很神奇的功效,他感觉身体状态比先前好多了,兴致也非常好。
4月9日,在保安车护卫下,罗斯福亲自驾驶那辆特制福特汽车去接露西。他有些激动,望着路过的每一辆汽车,期望早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距离温泉72公里处,福特车和露西乘坐的敞篷旅行车相遇了。与露西同行的,是被邀请来给总统先生画肖像的著名女画家伊丽莎白·肖马托夫夫人。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两位女士就住在“小白宫”,露西陪罗斯福聊天,肖马托夫夫人则给罗斯福画像。罗斯福每天仍然需要抽出很多时间看报纸、批阅文件。这些报纸和文件都是每天用邮件形式送到温泉疗养院。最近,反法西斯各个战场捷报频传:3月底攻克琉璜岛,占领马尼拉市后的美军也在乘胜追击。
4月12日,批示完相关文件后,罗斯福查看了要在第二天发表的演说稿。这篇稿子是为纪念民主党精神之父托马斯·杰斐逊诞辰202周年集会准备的演讲稿。在演说稿末尾,他加上一句话:“怀着坚强和积极的信念,我们要勇敢前进。”他不知道,这就是自己的绝笔。
处理完公事后,罗斯福心情愉悦地坐在扶椅上,和露西、劳拉和肖马托夫夫人聊天。他穿着深灰色上衣,里面是配套背心,系着哈佛红领带。其实,他不喜欢穿背心系领带,更喜欢蝴蝶领结,不过为了让人替他画像不得不这样装扮自己。
下午1点,罗斯福摆好姿势,肖马托夫夫人在窗口放好了画架。罗斯福不愿浪费时间,不时拿过一份文件来翻阅。过了一会儿,他将一支烟装在烟嘴里,点燃后,抽了一口。忽然,他用左手按着太阳穴,眼睛紧闭,轻声说道:“我的头好痛啊!”说完手臂垂了下来,人也扑倒在地,昏迷不醒,这时是1点15分。露西知道,罗斯福的昏迷会引来各方对温泉疗养院的关注,自己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她克制着自己的不安,再次望了望这个一直钟爱的男人,含着泪拉着肖马托夫夫人悄悄地离开。
得到消息后,布鲁恩医生匆忙赶过来,让人将罗斯福抬进卧室。经过检查,他发现罗斯福呼吸艰难,脉搏每分钟跳动104下,血压已经超出了度量计上最高的标线,这些都是脑溢血的症状。
下午2点5分,麦金太尔医生在白宫接到布鲁恩的电话,得知罗斯福中风,昏迷不醒。通话结束后,麦金太尔医生立即致电亚特兰大市前任美国医学会会长波林医生,说了总统的情况,请他立刻赶往温泉镇的疗养院。埃莉诺正在白宫与即将出席联合国大会的美国代表团讨论一些事情。麦金太尔医生告诉她,罗斯福已经开始出现昏迷的症状,这让人很担心。埃莉诺问用不用取消参加萨尔格拉夫俱乐部举办的慈善义演,她在那里将要有一场演说。麦金太尔医生让她不要取消,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还是按照行程过去,晚上大家再一起飞往佐治亚。
下午3时29分,波林医生赶到温泉疗养院。罗斯福面如死灰,脉搏极其微弱。美国中部标准时间下午3时35分,罗斯福停止呼吸。
下午4时50分,在萨尔格拉夫俱乐部里,埃莉诺做过简短演说后坐在观众席上,欣赏女钢琴家泰娜的演奏。有人走过来,在埃莉诺耳边说有电话找她。原来是罗斯福的新闻秘书厄尔利打来的,他的声音有些异常,请埃莉诺马上返回白宫。
埃莉诺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但是她认为应该遵守社交礼节,因此返回座席听完了泰娜的演奏。演奏结束后,埃莉诺向大家说明自己需要马上返回白宫,请大家谅解她先行离开。等她坐到车上时,浑身开始颤栗。埃莉诺紧紧地握着双拳,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厄尔利和麦金太尔医生都在埃莉诺的会客室里等着,见她回来,告诉她总统已经在昏迷中去世。埃莉诺出人意料地镇定,她立即叫人去请副总统杜鲁门来白宫,然后发电报给在各处服役的4个儿子:“亲爱的孩子,你们的父亲下午长眠了,正如他期望去做的那样,他工作到生命最后一刻。希望你们也能尽职守责到底。妈妈。”
安娜的儿子生病住院了,她一直陪护在医院。人们找到她,把她接回白宫,没有人告诉她出了什么事。埃莉诺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衣服,很平静地把丈夫去世的事告诉给安娜。安娜双手捂着脸,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下午5点25分,杜鲁门到达白宫,被带到埃莉诺的书房。当看到安娜和厄尔利红肿的眼睛时,他想到可能发生了不寻常的事。埃莉诺轻声对杜鲁门说:“总统去世了,哈里。”
杜鲁门一下子呆住了,好一会儿才问:“有什么我可以为你效劳的吗?”
埃莉诺摇摇头:“现在有麻烦的人是你,应该是有什么我们能够为你效劳的。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我为你和美国人民感到难过。”
下午5点47分,全美三大通讯社向海内外发布了美国总统罗斯福逝世的电讯。
下午7点零9分,在联邦法院首席法官斯通的主持下,杜鲁门在白宫会议厅宣誓就职,成为美国第33位总统。
白宫外面聚集了听到总统逝世消息后赶来的民众,人们并不是打算看什么,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大家只是感到悲伤而茫然,默默地伫立,默默地为他哭泣。美国人都被这个消息震惊了,没有办法相信这是事实。很多人守在收音机旁,期待着能够听到罗斯福总统亲自宣布这只是个误会。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回想这艰难而又充满希望的12年。纽约消防局向下属消防队发出“四五长鸣”信号,这是消防系统对因公殉职的同事志哀的表达方式。海德公园村的圣詹姆斯教堂响起钟声,以悼念这位年长的教区委员。格罗顿公学校内教堂里,全体师生在校长的率领下为本校1900届毕业生罗斯福总统的去世哀悼。
那些反对过罗斯福的人现在才发现,总统曾经离自己这样近。罗斯福的政敌,来自俄亥俄州的共和党议员罗伯特·塔夫托动情地说:“他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人,他是赢得这场战争的英雄,他确实成功地履行了总统的职责,为美国人民战斗到生命最后一刻。”《纽约时报》发表悼念式社论:“在西方文明面临穷凶极恶的野蛮势力蹂躏时,幸好有罗斯福坐镇白宫。就算过了一百年,人类也会因此而感激上帝。”
世界各地,无数人被罗斯福逝世的消息惊得目瞪口呆。英国伦敦,乔治六世在白金汉宫的书房里泪流满面,他命人在《宫廷通报》上发表讣告;丘吉尔在唐宁街10号的首相府险些晕厥,强忍着才保持清醒,给埃莉诺发了慰问电。苏联莫斯科,斯大林在克里姆林宫里悲伤地握住美国大使哈里曼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莫斯科红场降了半旗致哀,旗帜镶嵌上了黑边。中国重庆,蒋介石一下子坐到沙发上,黯然失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命人赶紧筹办悼念事宜;中国延安,共产党在《新华日报》上发表了题为“民主巨星陨落--悼罗斯福总统之丧”的悼念文章。法国巴黎,戴高乐发表悼词:“他是一位令我钦佩的人,我对他的去世感到无比痛惜。”
德国柏林,官方电台是以喜讯的形式发布了罗斯福去世的消息。陷入困境中的希特勒因这个消息雀跃不已,认为命运之神眷顾自己,帮自己除掉了最厉害的敌人。日本东京电台却为了表示对“一位去世的伟人”的敬意,特播了几分钟哀乐;东京电台还引述了新上任的首相铃木贯太郎的话:“罗斯福确实是一位优秀的总统,美军能够取得今日的优势地位,全赖他的领导。他的去世是美国人民的巨大损失,我也对此深表同情。”
4月12日晚11点25分,埃莉诺、麦金太尔和厄尔利一行赶到温泉疗养院。埃莉诺依次拥抱了格雷斯、戴西和劳拉,向她们询问罗斯福去世前的情况。劳拉并没有想那么多,所以很自然地提到了总统的“客人”和那幅没画完的肖像画。埃莉诺有点失魂落魄,但是她尽力忍耐着,进了丈夫的卧室。她走近罗斯福的遗体旁,用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似乎还不相信他真的就这样走了,连告别的话都没有;似乎不相信他真的这样残忍,临死还要再次践踏妻子的尊严。5分钟后,埃莉诺从房间里走出来,已经恢复了平静。作为总统的未亡人,需要埃莉诺料理的事情还很多。总统在任期内去世是有先例的,1923年沃伦·哈定就是在任期内中风病逝,可是关于他的殡葬档案已经遗失,因此,关于罗斯福殡葬的相关事宜,就需要由埃莉诺来定夺,例如:拟定灵车的路线,选择牧师,确定葬礼仪式等。
4月13日早,成千上万名佐治亚人自发聚集到温泉火车站,来送总统最后一程。在总统专列的最后一节车厢里,安放着罗斯福的灵柩。车厢所有的窗帘都打开,另外还亮着灯光,日夜不灭,以便让守候在铁道边的人们瞻仰。棺木中罗斯福的遗体上披着他的海军斗篷,棺木外覆盖着一面美利坚合众国国旗。来自本宁堡的仪仗队向罗斯福的灵柩行了军人的告别礼,罗斯福生前很欣赏的黑人手风琴手格雷厄姆·杰克逊流着泪奏着乐曲《回家》。在人们的哭泣声中,列车缓缓驶出站台,匀速驶往华盛顿。在沿途1300公里的铁路线上,露宿等候送别总统的人超过200万。人们或是沉寂,或是哭泣,都在为这个国家任期最长的领导人的离去而悲伤不已。
4月14日上午10点,装载着罗斯福灵柩的列车到达华盛顿联合车站,杜鲁门总统率领内阁成员、国会代表和联邦最高法院代表在这里迎候。护送灵车的队伍缓缓地经过华盛顿的大街,朝白宫方向行进。队伍由警察驾驶着摩托车开道,前边是海军、海军陆战队、坦克部队、陆军部队和各兵种女兵方队引领,然后才是由炮车改装的灵车。灵车由6匹白马牵引,车后还跟着一匹孤独的乘马。乘马被戴上眼罩,马蹬朝后,左蹬上悬挂着一柄剑,象征着勇士已经不在人间。
灵车途经的街道两旁,分列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头戴钢盔的士兵在道路两侧肃立,灵车经过时士兵都自发而又整齐地行礼。人群中没有喧嚣,偶尔传来女人们的哭泣声,也明显是在极力克制。大家希望他能够得到最后的平静和尊重,都不愿意惊醒他。人群中有一个黑人妇女,举着手臂,挥舞着黑纱,表达着对总统去世的哀思。人群中有一个小孩,把小手含在嘴里,被周围大人们的情绪感染,也悲伤起来。
4月15日早8点40分,在明媚的春光中,装载着罗斯福灵柩的火车驶进海德公园站。在21响礼炮鸣放完毕后,灵柩被放到一辆马车上,在西点军校仪仗队的引导下,被拉到山上的斯普林伍德庄园。
在被铁杉树和篱笆围绕的玫瑰园里,罗斯福的亲人、朋友、下属、仆人和士兵们都肃立在墓穴四周。圣詹姆斯教堂的牧师主持了默哀仪式,西点仪仗队鸣了三响礼炮。就如他9个月前所说的“我的灵魂呼唤我回赫德逊河畔的老家去”,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魂归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