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情若莲花的女子:林徽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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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康桥上分行的抒情(1)

远游重洋

人与人的相遇有很多种。可能萍水相逢,却一见钟情;可能“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从此便成了彼此一生的传奇;可能在南国的雨巷,撑着油纸伞偶遇丁香的惆怅,化作轻轻的叹息;可能在茫茫人海擦肩而过,再次相逢却不相识;也可能似曾相识,却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巳老。

有人说,人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两人或许曾在梦里相见;也或许只是因为前世谁欠着谁的情,今生要用眼泪偿还。正如《红楼梦》所写,贾宝玉原本是青埂峰上的一灵石,而林黛玉是寄寓石下的绛珠草,因感激他的遮风挡雨所以幻化人形,用一世眼泪还报。如此想来,即使悲情却也让人觉得凄美。

这是一个具有蛊惑性的说法。我们希望徐志摩和林徽因能因这份刻骨的康桥之恋而携手一世,给那硝烟弥漫的战火年代填写一份雅致。但是没有,风依旧清莹,雨依旧潇洒,淡淡的月色下,康桥成了人们美好的梦境。

真的很难简单地用幸运或者不幸来概括两个人的相遇,就像很难用好或不好形容任何一段感情。徐志摩与林徽因的相遇带着一定的悲剧色彩,但我相信他们一定都不会后悔曾经在康桥有过那么一段岁月。徐志摩遇见林徽因或许就是像安妮宝贝说过的一句话,“徽因,我遇见你,那是我在劫难逃,”

“在劫难逃”,看似带着点点无奈,实则有着烈士断腕的豪迈与执著。试问世间有多少感情可以配得上这几个字?梁山伯是祝英台的劫数;贾宝玉是林黛玉的劫数。长久以来,文人墨客给感情披挂了悲情的色彩,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体现爱得深,爱得轰烈;亦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叫人洒泪后凝思久久。我也曾迷恋过这样的感情,但是当看到林徽因与徐志摩的纠结后,我才恍然知道,原来世间也可以有这样的情感。

淡淡的,如潺水滚过山石小径,带着清脆的叮咛,每一声都唤着宁和,每一声都叫人心旷神怡。他们的感情平静却长久的牵挂,只要看到对方平安,看到对方快乐,一切足以。就像那句话,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难道这不是感情的最高境界吗?林徽因是幸运的,徐志摩也是幸运的,他们的相逢、相知、相恋都是被诗意包裹的美丽篇章。

林长民很疼爱林徽因。在1918年4月林长民前往日本考察的时候,他原想将林徽因带在身边一起东游,但未能如愿。他抵达日本的时候在给林徽因的一封信中写道:“每到游览胜地,悔未携汝来观,每到宴会又幸汝未来受困也。”

到了1920年春,林长民赴英考察宪政。这一次他终于如愿把林徽因带在了身边。这次远行,林长民引领爱女登上了新的人生历程,不论生理还是心理,从此林徽因都告别了她的少女时代,使这个世界的轮廓在她的面前越发清晰起来。

林徽因对此当然毫无意识,林长民则高度自觉。他行前明确告知女儿:“我此次远游携汝同行。第一要汝多观察诸国事物增长见识。第二要汝近我身边能领悟我的胸次怀抱……第三要汝暂时离去家庭烦琐生活,俾得扩大眼光,养成将来改良社会的见解与能力。”(一九二〇年致林徽因信)。

看着林徽因那个时代人的信件时,你会发现,他们在信文中经常会夹杂使用一些英文词汇,英文句子。留学远洋在那个年代是一种时尚,那时的著名人物几乎都有留洋的背景。然而事实似乎也证明了一点,在中国接受再多的新式教育,终究不如到国外去亲身体验一次来得更为真切,影响更为深远。

书中说三月桃花,艳丽如霞,但若没亲眼所见,只能在脑中幻想,总是有些遗憾。唐代著名画家韩干一生喜爱画马,为了让之栩栩如生,终日与马为邻;清朝金陵八家之一的吴宏,擅长山水、竹石,亦不知踏过多少山水,方能让其画纵横放逸,水墨淋漓。只有看过、感悟过、爱过,才可以真正懂得。

那年初春,林长民与林徽因两父女由上海登上法国Pauliecat邮船,航行在烟波浩淼的海洋。林徽因纵目远眺,视野应当从未如此开阔过。不知在茫茫的大海上她是否也会感觉到自身的微小和这世界的博大。

5月7日,邮船抵达法国,父女两人转道去往英国伦敦。到达伦敦后先暂时住入Rortland,后租下阿门二十七号民房,定居下来。安顿下来后,林徽因不仅要照料父亲的日常生活,还要不时参加父亲的社交活动。先后认识了如著名史学家H.C.威尔斯、大小说家T.哈代、美女作家K.曼斯菲尔德这样的名人。这让她很快便对伦敦社会有所了解,而这样的交际活动一定也让她的身心受到不小的影响。

8月7日起,林徽因开始随父亲漫游欧洲大陆。瑞士的湖光山色、比利时的钻石和动物园、法国的灿烂文化以及德国经受一次大战后满目的战火遗迹,都让她感到惊奇。林长民日记中的日内瓦湖风致显然有别于林徽因儿时的西湖:

“罗山名迹,登陆少驻,雨湖烟雾,向晚渐消;夕阳还山,岚气万变。其色青、绿、红、紫,深浅隐现,幻相无穷。积雪峰巅,于叠嶂间时露一二,晶莹如玉。赤者又类玛瑙红也。罗山茶寮,雨后来客绝少。余等憩Hotelat chardraux时许……七时归舟,改乘Simplon,亦一湖畔地名。晚行较迅。云暗如山,霭绿于水,船窗玻璃染作深碧,天际尚有微明。”一一林长民一九二〇年八月十四日。

这样的亲身体验,使她第一次目睹了欧洲诸国各式各样的景象,这对她个性的发展和心胸的扩大,都有着不小的帮助。当然除了像林长民日记里所描述的这类美景,欧洲那些美轮美奂的建筑一定也在她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些建筑与她所熟识的中国古建筑多有不同,它们华美、坚固,又富有浪漫气息。她以一个十六岁少女敏感的心绪捕捉着这些建筑的美。像欣赏艺术品一样瞻仰着这些建筑,把它们深深烙进了心里。

这段旅行是她旅欧岁月里一个华美的开端。此时,能有她敬爱的父亲陪在身旁,她应当是幸福的。在林徽因少女时代所有的照片里,我最喜欢的就是林徽因与她父亲的一张合影照片。这张照片正是于1920年摄于伦敦的。照片中,林徽因高高坐着,把手轻轻搭在父亲的肩上。林长民穿着黑西装,留着长长的胡须,他那清痩的面颊似乎正昭示着他这一生忧国忧民的形象。而林徽因则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褂,一张瓜子脸仍略显圆润,几缕发丝斜斜搭在眉弯,微露着额头。这是她早期生活中唯一能看得清她眼睛的一张照片,这一双眼眸像天边的晨星一般清澈,你在这样的眸子里看不到任何多余的情感。但是你就是莫名地被她所吸引着,仿佛你也回到了近百年前。透过这目光,仿佛这个让人心动的女子就活生生坐在你面前,直教人心驰神往。

9月15日,林徽因和父亲回到伦敦。9月下旬,她便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St.Mary’s College(圣玛丽学院)学习。学校距住处阿门二十七号有两英里多路,行小路穿过一个公园,出园门即是学校,要是走大道就得雇车。学校校长是个七十来岁的孀妇,但热情而诚恳。在这所学校,林徽因的英语愈加娴熟纯正,后来她一笔流利优美的英文赢得了哈佛校长女儿、林徽因知交多年的好友费慰梅由衷的赞赏。

在伦敦,林徽因还确立了献身建筑科学的志愿。父亲的房东是位女建筑师,林徽因从她那里领悟到了建筑的魅力。结合着游历欧洲时的所见,在女房东的耳濡目染之下,她渐渐明白,房子不仅遮风避雨,而且蕴涵着艺术的美好意味。可是中国还没有建立起西方这样的现代建筑科学艺术。另一种说法是,启蒙她建筑学志愿的是一位英国女同学(见梁从诫《倏忽人间四月天》)。

总之,无论如何,林徽因是在伦敦逐渐确立了自己的理想,从此人生便走到了另一条路上。

而她在伦敦的生活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她在那里认识了徐志摩。才子、佳人、诗歌、雾都伦敦。这一切堆积在一起真让人觉得美好!人生本就是许多故事的一个集合,有的故事热闹、喧哗、人织如锦;有的故事孤单、凄楚、冷暖自知。人走到最后毕竟都是尘归尘、土归土。林徽因和徐志摩最后虽然没有走到一起,但徐志摩对林徽因的爱恋对两个人以后的生活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人生中走过那一程,有过一段那样的故事,当也无憾了。

小脚与西服…

徐志摩是浙江省海宁市硖石人,其父是著名实业家徐申如。1915年,徐志摩在浙江一中毕业后,于当年10月由家庭包办,与上海宝山县罗店巨富张润之之女张幼仪结婚。

徐志摩与张幼仪的结合应该算是不幸的。张幼仪端庄善良、安静贤淑、孝敬父母,也读过些书,是一个很得父母欢心的传统女性。而徐志摩是一个受西方教育影响很深的人,他爱好浪漫、爱好自由,恣意地过着他自己的生活,像一匹野马,即使上了鞍也不咬那缰绳。

用一个现成的比喻来说,他们就是小脚和西服的搭配。其实张幼仪长着一双天足,并不是小脚。“小脚和西服”是张幼仪在徐志摩的诱导下,评论别人的一句话,却也是两人关系的一个真切的写照。他们两人本无可厚非,都是很难得的人物。但是走到了一起,就让徐志摩觉得蹩脚了。

据说在两人新婚的那天,他们没说一句话。徐志摩或许是懒得说、不愿意说。张幼仪则是不敢多说。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英国,在之后的婚姻生活里,这样的沉默几乎贯穿始终。

和张幼仪结婚不久,徐志摩便北上求学。在张幼仪生下长子欢儿(徐积锴)之后,徐志摩又在他老师梁启超的鼓励下,于1918年8月自费赴美国求学,据说这段时间内他们待在一起的日子仅有四个月。

1920年,徐志摩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硕士学位,因向往进入剑桥大学,师从英国哲学家罗素,又离美赴英。可是造化弄人,在他抵达伦敦之前,罗素巳经被剑桥大学除名,来到中国讲学。满怀希望的徐志摩因找不到罗素,一时深感失望,在伦敦街头彷徨徘徊不巳。

那时的徐志摩经历着每个人都会经历的迷茫期。望着陌生的城市,望着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异族人群,徐志摩的心阵阵酸楚和失落。他会想起远方的父母妻儿,会想起霞光片片的中国古都。在那里虽不能说如鱼得水,但也是平坦惬意。现在呢?不知道眼前这交错复杂的路,哪一条是自己人生的路。茫然失措的徐志摩在十月上旬,申请进入伦敦大学政治经济学院,学习经济学,攻读博士学位。

或许是常年居外,思念亲眷,对那段苦闷的婚姻还抱着一点希望;也可能只是为了排遣苦闷,他来到伦敦后不久,便与其父亲通电,要求将妻子张幼仪送来伦敦。1920年11月26日,他还给家里写过一封信:

“儿离纽约以来,过二月矣,除与家中通电一次外,未尝得一纸消息……从前钤媳尚不时有短简为慰,比自发心游欧以来,竟亦不复作书,儿实可怜。大人知否?即今钤媳出来事,虽蒙大人慨诺,犹不知何日能来?欢儿乐否,转瞬三岁足矣,儿他日归,欢儿不识父矣!既乃父亦不(知)阿儿何若,虽见照片,不足凭也。最好盼钤媳将欢儿一日自朝至暮行为说话,一起记下,寄我读之则可知儿性气智慧之梗概矣!”

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徐志摩是多么的思念身在故土的妻儿。有些人说徐志摩是绝情的,他对自己与张幼仪的婚姻不曾有过丝毫的好感。从这封信里看却也不尽然。他没有爱过张幼仪,但还是与她同床而眠,生下了他疼惜的欢儿。他让张幼仪远渡重洋,来到伦敦与他相会,会只是需要她来排遣心中苦闷,要她来照料自己的生活吗?他多少应该还抱有一点美好的憧憬。

这年冬天,张幼仪来到伦敦。徐志摩便在康桥乡下一个叫沙士顿的地方,租下两室一厅安居下来。也就在那时,徐志摩在林长民的介绍下,认识了小说家狄更生,并于狄更生的帮助之下进入了剑桥大学皇家学院当了一名特别生,随意选课听讲。家务全由张幼仪料理,徐志摩则一早便去上学,但也回来吃中饭和晚饭。有一段时间,徐志摩还请了一位英国老师给张幼仪教授英语,后来由于女教师抱怨张幼仪英文基础太差而半途而废。由于张幼仪每天有太多事要忙:“要买东西、打扫内外,还要料理三餐。”她竟也没有坚持让女教师或徐志摩让她继续学习英文。

要是徐志摩不带她出去玩,一个不会英文的人,应该很少有机会走出家门。有些评论在描述这段生活的时候,说徐志摩亦曾带张幼仪去看竞舟、看电影。这是事实,但是,根据张幼仪对她内侄女所说的来看,即便是看电影也不见得与浪漫有关。张幼仪说,那是唯一的一次去看电影,他们原先说定的是去看一部卓别林的电影,可因为徐志摩在路上碰到一个朋友。他朋友说范伦铁诺的电影比较好看,他们因此便往回走去看范伦铁诺的电影。张幼仪为此而有些不快,当范伦铁诺出现在银幕上的时候,徐志摩和他朋友都跟着观众一起鼓掌,而她却只是把手搁在大腿上坐在漆黑之中。

这是他们生活的一个小细节,但在张幼仪内侄女根据张幼仪晚年的口述所撰写的一本书《小脚与西服》中则有张幼仪更全面的描述。

“那时我没有想过我们夫妻到西方以后,丈夫对我的态度会不会有所改变呢?在中国,夫妻之间应该保持距离,尤其是在公婆面前,以表示尊重。可是在西方,就我们两人一起,我们本来可以为所欲为,不过只有徐志摩做到了,他爱来就来,爱去就去,好像我不在那儿似的。他总是回家吃午饭和晚饭,也许是因为我们太穷了吧!如果饭菜好吃,他一句话都不讲;要是饭菜不好,他也不发表意见。他的心思飞到别处去了,放在在书本文学、东西文化上面。”

今天你们年轻人知道怎么样讨论事情,像你大概就会尝试和你先生商量大小事情,可是当年我没办法把任何想法告诉徐志摩;我找不到任何语言或辞藻说出,我知道自己虽是旧式女子,但是若有可能,我愿意改变。我毕竟人在西方,我可以读书求学,想办法变成饱学之士,可是我没法子让徐志摩了解我是谁,他根本不和我说话。我和我的兄弟可以无话不谈,他们也和徐志摩一样博学多闻,可是我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的时候,情况总是:“你懂什么?你能说什么?’”。

回想他们两人每天很少见面,即使是每天吃晚饭的时候,也总是各自低着头、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相对不语,我们当然也就知道,这没有感情交流的婚姻是多么的不幸。

他们说爱情是婚姻的坟墓,但是若连爱情都不曾有过,那样的婚姻又用何来维系。他们的沉默、疏离巳经从形影转换到精神上了,就算近在咫尺可也远如天涯。他们的婚姻就像是闻一多笔下那塘泛不起一丝涟漪的死水,是两个人没有为爱情而努力奋争的结果,更是传统婚姻悲哀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