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发现尾巴被咬之后,猛然停下了声音,回过头去寻找那只行凶的狗仔。只见它那3条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摆好了架势。其他的狗仔只见眼前一黑,而后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大家定神一看,发现小黑竟把那只跟它有“咬尾之仇”的狗仔的鼻子活生生咬下了一块,把它弄得鲜血淋漓的。其他狗仔看到自己的同伴竟然被小黑如此羞辱时,哪里还按捺得住,纷纷对小黑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攻击。于是才有了我后来看到的那一幕。
在杜爷讲述事情经过的时候,我头脑里一片迷糊。我知道,这起事件的最终责任归属,其实还应该算在我的头上。若不是我平时对其他狗仔的宠溺,今天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其实我骨子里并不厌恶小黑,因为我相信每一只狗仔都是极通人性的动物。我甚至想过,当年“狗王”在山洞里遇见的那只野狗,或许就是跟小黑一类的不被人看得起的狗仔。而我也知道小黑一直很想加入我们的队伍,但是它没有走近我们的勇气;而我也没有接纳它的气度,因为少年的虚荣……
在杜爷的帮助下,我们把小黑皮毛上的血迹清洗干净;然后,杜爷找来了一块不太脏的抹布,帮我把小黑托起来。我看了看气息不定的小黑,迈开步子就往家里面跑。我固执地以为,家里面那些瓶瓶罐罐的药一定能减轻小黑的痛苦,这样或许可以弥补一下我的歉疚。
但我的想法没能实施,因为回到家的时候我妈妈恰好也在。她看着气喘吁吁的我,又望向我怀里的小黑,摇摇头一阵苦笑,然后叫我把小黑带进棚子里。
在妈妈帮小黑涂药水的时候,我在一旁老是重复着一句话:“这是阿三的狗仔,你一定要医好它。”虽然我知道其实妈妈并不懂医术,她所能做的也就是涂点药水什么的,但我还是希望她知道小黑是阿三的狗仔后能更细心一些。因为我记得她说过,阿三是个可怜的人,所以要多担待些;那么阿三的狗仔也是可怜的狗仔,也应当得到妈妈的照顾。
当天下午,阿三回来后,就很快来到了我们家,一进门就急冲冲地问起小黑的情况。他那份神情让我最终相信,他还是关心小黑的,之前是我误会了他。见小黑已无大碍后,他抱起小黑打算告辞,但被我和爸爸留下了。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留阿三在我家吃饭。当然,我不是跟爸爸一样留他下来喝酒,我只是想让它留下小黑。我虽然确定了阿三是真心地关心小黑,但我还是没办法相信,这个邋遢的男人可以照顾好这只已身受重伤的小狗仔;只怕一不小心小黑就给他整得死翘翘了,就完蛋了。
那晚很出人意料,阿三并没有喝多少酒,只是一个劲地吃饭,似乎想把之后几天的饭在那一餐就吃完。他那副跟饭拼命一般的模样,把我们一家子看得是一愣一愣的。等到他终于吃饱喝足的时候,我才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希望他能把小黑留在我家养伤,弥补弥补我的歉疚。他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妈妈把小黑安顿在一个纸皮箱里,给它垫了很多我不穿了的旧衣服。小黑似乎很享受我们的伺候,早早就睡下了。之后的日子里,我每天都遵照妈妈的吩咐,按时给小黑上药;其他的时间就跟小黑在棚子里玩耍。被我洗得干干净净的小黑其实挺好看的,他的毛色也好,看起来不像是本地的狗。但这都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嬉戏,我们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一样玩耍,把家里面弄得一团糟。
闹腾了1个月的时间,小黑的伤势已经痊愈,毛发也都长齐了。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没有再出去找其他的狗仔玩耍。小黑也乐得伴我左右,整天黏着我,还老拿它小小的舌头来恶心我。要不是见识了它一反口就把人家鼻子咬下的能耐,我还真想把它当做一只乖巧的宠物狗。
期间阿三来过几趟,但他始终没有提出要把小黑带回去,每次来都是大吃大喝一顿,然以后就走了。小黑还是认得它的主人的,可面对他却没有什么亲昵的表现,不知是畏惧还是怨恨。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问妈妈,阿三还会不会把小黑带回去,他为什么每次来我们家都像是在骗吃骗喝的样子。妈妈只是说,阿三最近更加不如意了,来城里卖煤球的人越来越多,用煤球的人却越来越少,他现在连生计都很难维持得下去。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对于大人们的世界,我们不需要有太多的了解,只要小黑别离开我们就好。小黑的到来,使我们家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宠物。这或许是爸爸给小黑原来的主人一些面子,所以才没有把小黑扫地出门。但我们终归有了一条一起生活得狗仔,这比什么都好。
四
在我认为,小黑必将跟我们一起生活到它4条腿都动不了的时候,事情又发生了变故。
那天早上,妈妈早早地出去买菜了;爸爸也没有出工,在门口坐着,好像在等什么人。待妈妈回家把菜收拾干净后,爸爸等的人也就来了,竟然是阿三。虽然爸爸没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从阿三手上的大包小包来看,他似乎要出远门了。
妈妈把菜做好以后,我们就开始吃饭了。这一餐饭很沉默,爸爸没有喝酒,只是轻声细语地叮嘱阿三一些什么事情。阿三倒是挺想喝两杯的,但是被爸爸劝住了,说坐长途车不宜饮酒,我才知道阿三真的要离开这里了。我很想知道阿三要去哪里,是不是去寻找他的妻子。但我没敢吭声,我怕我一说话他会突然想起小黑来;虽然现在他似乎还没有忘记它,却至少还没有提到它。
在谈话中,最先提到小黑的人既不是我,也不是阿三,而是我的爸爸。
他问阿三是不是也要把小黑带走。阿三看了看在一旁直瞪眼的我,轻声说道:“如果小鬼不嫌弃它,就让它留在这里吧。”我听到这话心中暗喜,急忙低头寻找小黑,想跟它分享这个好消息;却看见小黑竟然很本分地坐在阿三的脚边,似乎已将把我给忽略了。我心想,过后一定要好好收拾它。小黑却只顾黏着阿三的裤脚,对我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我们当然不会拒绝小黑;同样的,我认为小黑也不会选择离开我们的。
所有的事情商讨完毕以后,阿三便起身告辞了。我们把他送到巷口,然后看着他拖着大包小包远去的背影,目送他远去。当我们准备转身往回走时,发现阿三又折返了回来。我们定睛一看,发现了他尴尬的眼神。在他后面跟着一只狗仔,不是小黑又是谁?
阿三把小黑塞到我怀里,我急忙把它紧紧抱住。再一次满怀歉意地嘱咐我们要照顾好小黑之后,阿三就又转身离开了。这一次他走得很快,似乎要强迫自己趁早了却这场不甘心的诀别。这一次,他的身后再没有什么东西跟着了……
我突然觉得很伤感,冲他的背影喊了一声:“阿三叔叔,再见!”这是我唯一一次叫阿三为“叔叔”,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他听到了我的喊话,但是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说了声“保重”,之后就消失了。
我们回到家里,大家的心情都还没有从阿三离去的伤感中恢复过来。我一失神,小黑就挣脱了我的怀抱,“唰”的一下就往门外跑去。等我回过神来追出去的时候,它已经跑得没了踪影。妈妈叫我别追了,晚上它会回来的。
到了晚上,小黑并没有像我们所想的那样出现;
第二晚,小黑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第三晚,爸爸告诉我,小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我很伤心,拽着妈妈的手叫她赔我小黑。我把小黑走失的责任,都归结于她那天阻止我的缘由上。这时候,爸爸走过来,说要给我讲一个故事,关于小黑的故事。
他说,小黑其实是一只流浪犬,阿三去卖煤的时候顺手把它拎了回来,于是小黑便认了阿三这个主人。阿三其实也很喜欢狗仔,便把小黑安顿在他的床下,一人一狗跟爷俩似的一起生活。阿三去卖煤的时候会把小黑也带上,爷俩走街串巷地卖煤,倒也过得挺开心。
可是有一天,他们到新城区那边卖煤的时候,被一个开着小轿车的家伙拦住了路。那人指着小黑跟阿三说,要高价把它买下。阿三自然不会答应。那人便把阿三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就开车走了。阿三以为事情结束了,便继续卖他的煤。可没过多久,他便看见有几位警察朝他走来,吓得他一身冷汗,他以为人家又要查他的户头。
警察把阿三带到一个墙角,说有人告他盗窃人家的宠物。阿三不明所以,警察便指了指小黑,追问它的来历,阿三只能如实相告。警察告诉他,这是一只名犬,不是他这种身份的人可以饲养得起的,他们要把它带走。
阿三当然不敢说不,只能悻悻地看着他们把小黑带走。虽然他很喜欢小黑,但还不至于因为一只狗仔而犯上官司,只能摇摇头、叹叹气,继续他卖煤的宏伟事业。
本来事情到此就该告一段落了,可是后来竟又有了戏剧性的进展。
某个晚上,阿三卖完煤球回家,发现门口躺着一只血淋淋的狗仔,他仔细一看,竟然是小黑!他当即把小黑带进屋去处理伤口,然后发现它的一条前腿上缠着一截遛狗绳,随即将其解开,却发现它那条被遛狗绳缠住的前腿已经无法动弹了。看到这种情形,阿三大概也想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肯定是小黑趁人家遛狗时挣脱开来,然后跑回了阿三家。由于它跑得太急了,连缠在腿上的绳子都没能挣脱下来。
看着这只失而复得的狗仔,阿三被深深地触动了。他决定以后不再让它离开自己,就算它是一只残疾的狗仔,也要好好地爱惜它。于是阿三便不再把小黑带出去卖煤,而是留在家看守他们的棚子。这才有了文章一开始时我们向小黑耀武扬威的机会。
听完这个故事,我才明白,小黑的离去并不是一个意外。
原来我不并曾真正拥有小黑,它跟阿三一起走过了那么多艰辛的日子,他们才是患难与共的兄弟。但我相信,小黑一定会记得我,即使它不会像曾经回来找阿三一样回来找我,至少它还会记得我对它的好。
或许是因为阿三的离去,或许是因为小黑的离去,他们走后没多久,我们也离开了棚户区。妈妈说,我们已经可以住上不漏雨的房子了。我问妈妈:我们可以养狗仔吗?她不置可否。
我知道,就算妈妈同意了,我也不会再养狗狗的。小黑的离开,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而“狗王”的传说毕竟只是一个传说。
之后的这些年里,我偶尔也会帮人家溜溜狗,但已经不像当年那般较真了;只是把遛狗当做一种游戏,不会再跟狗仔们打成一片了。
偶尔做做梦,我会梦到自己在一座山腰上发现一处山洞,山洞里边有一只仅有3条脚的狗仔……
外婆家那只猫咪
赵丰
依稀记得当时的情景。我把怀里的猫扔进脚下的一个深坑里。那一刻,猫是面朝天的,眼里流出长长的泪水——是的,是那种晶亮的泪水。它的目光里透露出的表情很古怪,是绝望?悲伤?还是对我的憎恨?抑或,是对这个世界的留恋?
我顾不上思考那些问题了。那不是一个少年的经验和智力能够解读的问题。那个时刻,最好的抉择,是尽快埋葬了它,了断所有的矛盾和恩怨。
一
外婆的家在宁家庄。去外婆家,要过两道河,翻三道土坡。坡上一无所有,我们这儿叫它秃头山。站在第三道坡梁上,就能看见外婆家的房和院子了。
“外婆——”我把两个手掌聚成喇叭状,放在嘴边高喊。
借助风力,外婆听见了我的喊声,便抱了猫出了院子。是只白猫,眼珠儿黄亮,极像现在小孩们玩的那种跳棋子,也叫弹球。
还记得小时外婆的家。两间正房,正方前一边是两间厦房,一边是土墙,围成一个院子。两个姨出嫁了,舅舅在西安城里工作,家里就只剩下她和外公。平时,外婆住在正房,外公住在厦房。外公爱看书,厦房光线好。
第一次去外婆家,猫还不认识我,偎在外婆的怀里,用陌生的眼睛瞪着我。外婆就拍拍它说;“你别瞪他,他是你哥。”
之后外婆就带我进了正屋。
我到外婆家来,纯粹是为了舅舅小时看过的连环画。三国、粱山、穆桂英、岳飞、孙悟空、猪八戒……那些连环画装在外婆家正屋楼上的一个木箱里。沿着木梯上去,打开木箱,我就沉浸在画面中的人物和故事中。阁楼上朝南的墙上有一面窗户,木格的,糊着报纸,被我撕了。但是黄线依然黑暗。渐渐的,我的眼睛就近视了。
不知什么时候,那只猫窜了上来,极不友好地蹲在我面前。
“你去捉老鼠吧。”我说。那时,我以为,猫整天的工作就是捉老鼠。
“喵儿——”猫弓了弓腰,只是不动身子。
我放下连环画伸出手掌想抚摸它,它却伸出-只爪子抓了我-把。那速度极快,在没有任何戒备的情况下,我的手背上就被它抓了几道血印。
我哭了起来。外婆上楼来二话不说,照着那只猫就是一巴掌。猫委屈得窜下了楼。
外婆引我下了楼来到院子,抓了把黄土捂在我的伤口上。外公听见我的哭声,打开厦房的门。他眯着眼,躲避着院子地上白花花的阳光。他踢了猫一脚,恶狠狠地说:“你去死吧!”
白猫藏在外婆的身后,身子在抖。外婆看外公进了屋子,才悄声说:“娃呀,你别恨猫。猫能逮老鼠,村子里的老鼠见了猫都害怕,都不敢糟蹋粮食咧。老鼠捉完了,猫就和我作伴,在我怀里跟娃儿一样。”
外公解放前在衙门当过差,后来又教书,退休后回了家。外公话少,喜欢清静。记忆里,他对我说的话就这么两句:“来啦。”“走呀。”一天到晚,他总是躺在炕上,皱着眉翻那些发黄的线装书。外婆把饭做好了叫他吃,他都爱理不理的。吃饭的时候,依然皱着眉头,好像有想不完的心事。晚上睡觉,外公和外婆一人一条炕,井水不犯河水。
在《谈女人》一书中,张爱玲说“女人如猫”。女人讨厌猫,皆因猫像女人,散漫、薄情、慵懒。可是,我的外婆呢?她却是那样的善良、勤劳,那样宠爱着猫。
人间的许多事,我到现在也弄不清。外婆那时少说也有60岁了。做饭,洗衣,扫院,喂鸡,纺线,捶布……忙完家里的话,外婆耐不得得寂寞,就和猫玩。
猫比外公强,一见外婆进屋就“喵儿——”一声搂住外婆的腿。不捉老鼠时,整天守在外婆身边。半夜捉罢老鼠回来,就钻进外婆的被窝。猫睡态安祥,祖母拥抱着猫,微笑着双眸紧合。祖母和猫睡觉时,达成了一个契约:猫的一只爪被祖母握在手心,温情脉脉地缠绵着。
我如果晚上不回去,是睡在外婆的炕上的。有时半夜被尿憋醒,就看见外婆和猫的睡姿。那时,我羡慕那样的情景。幼小的心灵,弥漫着一种温馨。现在,翻开布封的《动物素描》,看到里面对猫的描写:“它们的睡眠是轻微的。它们不熟睡,却装出熟睡的样子。”猛然觉悟,猫安详的睡态,是伪装的。
外公讨厌猫。刚到外婆家的时候,天性喜欢安逸的猫钻进外公的厦屋,希望得到他亲热的抚摩。可是,外公却恶狠很地用书本驱赶它。此后,外公一听见它在院子的叫声,就在他的炕上摔书本。
听见厦房的书本响,外婆就抱着猫来到大门外,“死鬼,你不叫唤行不行?“外婆无奈地对猫说。猫仿佛听懂了外婆的话,躺在外婆的怀里,乖乖的一声不吱。
二
四年级那个暑假,我在外婆家住了3天,看完了那些连环画。自从抓伤了我后,那只猫突然对我友好起来。外婆做活时,它就卧在我身旁,闭着眼睛养神。有时,它爬在我的腿上,看着书上的画面,黄亮的眼珠儿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