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种事情还不是很多，因为我很爱小雪，一般不会拒绝它的撒娇，但这也是我主人地位丧失得最彻底的时候。因为小时我常常带小雪玩球，我把球抛出去，想训练小雪把它捡回来，但小雪却高傲地回绝我，理直气壮地冲我汪汪叫，然后就把视线看向被抛出去的球，好似在命令我再去捡回来。而我那时也真的傻傻地去捡了。就这样，我主人的权威完全沦陷了。以后常常就是我自己抛球接球，像个马戏团的小丑表演给小雪这个观众看。
不过，我也把抛球接球的工夫练得很到位。有次校庆，我表演了抛球接球的节目，还得了个第二名，为我们班集体争了一次光呢！当然，回家后我也好好地奖励了小雪一番，买了它最喜欢的鸡胸块，让小雪冲我一声声地叫得欢快。我的心情更是舒畅。
说到争光，我还想起了我几乎年年在校运会上为年级拿名次，当然这里面也少不了小雪的功劳。因为，小雪才来的时候太小，也没有经过训练，我也不知道怎么指挥，所以我带它出去溜达的时候，总是被它牵着到处跑。我又不敢松开绳子，怕丢失了它，所以只能跟着小雪跑。但小雪不知道是自己来劲还是想看我的狼狈样，总之是撒着欢儿跑，让我在后面追得气踹吁吁。习惯成自然，我也让它拉着跑跑惯了，还养成了晨跑的习惯。我还成了学校的飞毛腿，一到运动会，就免不了有长短跑的项目。
虽然小雪没有经过正规的训练，但我不觉得它被埋没了；相反，我认为小雪完全展示了它的风采。它是我独一无二的小雪。就连它的孩子们，对我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一直觉得，小雪会永远地陪着我。但我忘了，小雪是狗，狗的年龄比人的短很多。我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是这么快。
三
当我知道小雪将要离开我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办法反应过来，只能看着头天还兴致高昂的小雪，带着它的孩子们依然淘气地跳上我的床，依然淘气又无辜地看着我。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这是我与它的最后一次相处。
第二天，当我被呜呜呜的哀鸣声惊醒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久久地没有睁开眼。就是醒了我也装睡。身边的重量，让我知道小雪早醒了，已经跑到我这头，打算又要给我“洗脸”了。这是将近10年的习惯了。
小雪有孩子后，因为对小雪的宠爱，我并没有把它们送出去，而是全养了起来，还分别给它们取了名字——当然，名字绝对没有小雪这么直白、泛傻了。毕竟我也大了，会讲究美丽与动听了。所以，家中的狗队伍十分壮观。
但叫我起床的还是小雪，所以当听见呜呜呜声时，我是很奇怪也有点心惊，毕竟平时听到的都是汪汪的清脆声；像这么有点哀伤的声音，我还没有听过。我的心里泛起不安。
我不再装睡了，赶紧睁开了眼，往旁边看去。嘟嘟它们都围在床前，呜呜呜的低吟着，房间里充斥着不安。我蹭的坐起来，向小雪看去，却见小雪睡得香香的，很安详。
安详？
“安详”这个词一下子冲进了我的脑袋，我的脑袋一下像打了结，但又好像在高速运转。我的手有点颤动，我的心中充满了恐惧。但我的手还是慢慢地靠近了小雪，触摸到了小雪有点扎手的皮毛上。
温的？
我的心稍微有点镇静，但还是不很放心。我轻轻地摇动着小雪的身边，但小雪没有任何反应。我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心中的恐惧再也掩饰不了。我大声尖叫着打开房门，立即叫琴姨叫车。我快手快脚地用毯子包裹着小雪仍泛着余温的身体，跑下楼梯，冲出大门。
但还是迟了。
当医生告诉我，小雪已经走了，我还是不相信。虽然他告诉我小雪走得很安详，但我还是不能接受，我还能感受到小雪温温的身体在我怀里。我不相信，我尽量忽略小雪在我怀里越来越冷的温度，越来越僵硬的身躯，但这副画面却在我的脑海中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朗。我的泪还是滑了下来。
“我带它回家。”
我站了起来，越过医生，慢慢地走到高桌上，看着静静地躺在那、睡得很安详的小雪。我轻轻地抱着它就往外走，我要把它带回家。
原来我还是10年前的那个小女孩，我并没有长大，只是有了小雪的陪伴，我才以为自己长大了，人变了。但如今小雪的离去，让我一下子明白，我其实还是我，还是那个有点自闭胆小、却被父母称赞为乖巧的6岁小女孩。而改变的，只是小雪带给我的快乐。而今，我失去了我快乐的源泉。
我没有什么感觉地抱着小雪，想自己头几天还在嘲笑它好重，但现在抱着它，自己却没有发现有什么重量感。就连自己都好像是飘着的，脚找不到地。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好像是琴姨把我塞进了车里。
我真的不应该嘲笑小雪的，我还是想感受它重重的、但有温度的身躯，而不是这让我难受的冰凉躯体。
回到家，我把小雪放在床上，然后就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永远睡着了的小雪。直到父母闯入，直到父母要我葬了小雪，我才回过神来。我知道是自己的模样吓着了琴姨，所以她打电话给我的父母了。
“妈，小雪死了。”
看着妈妈，我第一次在母亲大人面前透露出了自己心底的真实感情与情绪。我希望妈妈能抱着我。我需要他们的爱。
“我知道，妈妈听说了。宝贝别哭，小雪老了，生老病死是难免的。我们还是把它埋了吧，就葬在小雪喜欢的黄石坡上吧。这样，你每天还是能看见小雪的。”
我第一次感受到离母亲这么近，第一次感受到母亲强烈的爱。原来母亲知道小雪喜欢黄石坡，原来母亲还是关注我的。
黄石坡是小雪每天等我放学回家的地方。我每次快到家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小雪，从黄石坡上冲下，朝我跑来。那时我的心情与脚步都像是飘的。这样的事情昨天还在上演，而今天……
“妈，我不想把小雪埋了。我想让小雪一直陪着我，我想看它对我继续撒娇，我想看它对我继续赖皮。我不要小雪离开我。”
母亲的温情，让我的心也软了，对母亲的那一份从小就有的防备暂时撤消了。我伤心又任性地对她要求道。爸爸走上来，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发。
“宝贝，小雪不会离开你，我们把它葬在黄石坡，你就能天天看见它了。虽然你看不见它的身影，但它带给你的回忆与快乐，会永远陪伴着你的。再说，你还有小雪的孩子们陪着你。你与小雪永远都不会分开的。”
这是我出生16年来第一次感受到父亲对我的疼爱，而不是自己记忆中逗弄敷衍的动作。但父母迟来的爱，还是掩盖不了我的悲伤。
“那不一样。小雪是小雪，嘟嘟它们是嘟嘟它们，是不一样的。小雪它是独一无二的。只有小雪是属于我的，只有小雪会陪我，只有小雪会逗我开心。以前你们都忙，没有人陪我。整个家，都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吃饭，自己一个人睡觉，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上学的时候没有人送，回家的时候也没有人会迎接我，永远都只有我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家里。自从小雪来了之后，我才有了伴，它会听我说话，还会回应我的话，它还会陪我玩，让我不用自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眼里除了拼图还是拼图。它喜欢我，我也喜欢它，所以我不要小雪离开我。”
我说着自己对小雪的感受，心中也把自己对父母的不满说了出来，而这是我忽略的东西。我没想到，小雪的死对我的打击，让我把这些潜意识里忽视的东西都带了出来。我才知道，虽然这10年我有了小雪的陪伴，是开心的，但心中还是有着无法弥补的遗憾。只是小雪的存在，让我自动忽略，放到了心的最下层。如果今天不是小雪的死，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能接受父母的亲近了。
“对不起，小雪，爸爸妈妈以前真的忽略你了。爸爸妈妈一直以为，挣很多钱，就可以给你公主般的生活，但后来爸爸妈妈才知道这都只是借口。是的，我们是想给你无忧的生活，但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我们自私，是为了自己。后来看你与小雪相处得那么融洽，看着你开心的笑，大声与小雪对嚷，我们才知道，我们没有让你开心，我们忽略了你。不过你要相信爸爸妈妈，你是我们最珍贵的孩子，是爸爸妈妈最爱的宝贝女儿。以后，爸爸妈妈一定会尽量陪你，不再说那些空头支票，让你对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感到失望。你再相信爸爸妈妈一次，我们这次一定会做个称职的好父母的。”
看着父母愧疚的脸，我的心同时也觉得很幸福。其实我也有错，我这些年来用小雪挡开父母对我的亲近，我能感受到他们对我的转变，但我却拒绝承认，我潜意识里是在惩罚他们，也是害怕自己再次受到伤害。但小雪的死，让我重新意识到，其实我一直都在渴望父母的爱。小雪死了，把我的一切情绪都带出来了，竟然父母愿意爱我，那我怎么可以再抗拒呢？这在伤害父母的同时，其实也在伤害着我自己。而这些年来，我在爱小雪的同时也利用了小雪。但我也从小雪的身上学会了爱。
“爸爸，那我们把小雪埋了吧。小雪陪了我这么多年，是该休息了！我还有你们，还有小雪的孩子们陪着我，我应该知足了。”
于是小雪埋在了黄石坡。看着面前的小土包，我竟然觉得宁静与平和。
四
小雪走得那么安详、平定，是不是预测到我会对它的死释怀？看着周围已长大的这些哈士奇犬们，我的心真的很宁静。想来，有这么多的小小雪陪着我，小雪才走得很安详吧？我蹲下身子，抱住其中名叫“嘟嘟”的一只，它最象小雪，也最得我的喜爱。
我再回头看着小雪的小石碑，说：
“小雪，我会照顾好你的孩子们的，你也会永远与我们在一起。”
“小雪，我们会好好照顾这群狗的。这是凤凰……”
“这是毛利，这是憨豆……”
看着父母竟然能一一叫出狗狗们的名字，我的心一颤。我曾经真的伤害了他们。曾经他们是多么想好好爱我，而我竟然残忍地一次又一次把他们的爱拒之门外。
爸爸妈妈，对不起。还有小雪，谢谢你。
我站起来，看着自己的父母：“爸爸，我爱你！妈妈，我也爱你！”
父母抬起头来看着我。我知道他们的震惊，因为我已经很多年不再对他们说“爱”这个字了。虽然他们还时而对我说爱，但我都当是一句敷衍，听听就算了，没有往心里去；有时还觉得很厌烦，就不耐烦地走开。现在我竟然再次对他们说这个字，所以我理解他们的震惊，所以我不介意再说一次：
“爸爸妈妈，小雪爱你们。”
爸爸妈妈走过我，拥抱住我：
“我们也爱你，宝贝。”
耳边似乎听见一阵堵塞的鼻音……
女儿和她养过的四条狗
赵丰
女儿说，她成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养条狗。我也想起来，女儿在填写志愿时曾经问我：“爸呀，为什么没有一所动物大学？”我明白，女儿对狗的感情，远远不是我能理解的。
一
过一段时间，我总要把过去的事情整理一下，或者是文字，或者是照片，或者是信件。整理的同时，也是梳理心境的过程，哪怕是些不愉快的事情，经过岁月的淘洗，也往往变得温馨起来。这是我多年的习惯。我想把这样的习惯也传承给女儿。
13岁时，女儿突然喜欢上了狗。和我一样，她的性格孤僻，很少有同学到家里来，她也不去同学家玩。下午放学后，我和妻子带她出去散步。一听见谁家有狗的叫声，她就止住脚步倾听；一看见有人抱着小狗在街上走，就两眼发呆。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虽然她总是令我和妻失望，但我们还是爱她。那年冬天，我和妻受不了她的纠缠，就在狗市买了条精巴，纯白的毛，很惹人爱。女儿给它起名“笨笨”。
那时，我们家住在县城边缘的铁路边。放学后，女儿顾不上吃饭，就抱着“笨笨”坐在铁轨上晒太阳。可是，“笨笨”恩将仇报，一天夜里，女儿在阳台上给它喂肉时，它却咬伤了女儿的手指。它大约是饿极了，黑暗中嗅得香味，连女儿的手指一并吞进嘴里。连夜，我们为女儿注射了狂犬疫苗。“笨笨”的命运可想而知，它被妻送给了一个不认识的乡下民工。
我以为，女儿再不会提养狗的事情了。然而过了春节，女儿又缠着我和妻要狗了。我们当然不会轻易答应。一天晚上，我睡了一觉起来，发现女儿的房间还亮着灯，进去一看，女儿趴在桌上睡着了，胳膊下压着一张纸，上面写满了歪歪斜斜的3个字：“我要狗！我要狗！！！”那一串串的感叹号，被她描得又粗又长，极像在水里游动着的黑色的蝌蚪。瞬间，它们又宛若一把把锥子，刺伤了我的心。我拿着那张纸，摇醒了熟睡的妻。妻子看着，不禁潸然泪下。
第二天，妻让女儿的表哥勇逮来一条精巴，模样和那条“笨笨”一样。女儿狂喜，仍叫它“笨笨”，不过不再关在阳台上，而是拴在客厅里。
天气渐渐热了，女儿每天给新的“笨笨”洗一次澡。洗过后，用毛巾擦干抱在怀里，吃饭看书都不放下。我下班回来，女儿抱着狗迎上前来：“叫爸爸……”
而她呢，自然成了“笨笨”的姐姐，一天到晚姐姐长姐姐短的。
新的“笨笨”后来失踪了。一个晚霞夕照的时刻，女儿吃过饭带它出去玩。女儿哭诉着说，她在想着一个问题时，一眨眼的功夫，它就不见了。
她悲痛欲绝的样子，让我和妻坐不住了。出去找了半夜，终究没有结果。
我和妻下决心不再养狗。玩物丧志。我们开始担心女儿的未来。即使成不了才，也不能让她沦落到养狗的地步！但我们失败了。长达1个月，女儿不和我们说话，在和我们较劲。那沉默的神情，让我们不仅泣伤，还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甚至担心会酿成某种可怕的后果。
那段时间，我连凝视女儿的机会都没有。她躲闪着，不让我看见她的目光——那是泄漏她心灵秘密的地方。晚上，她做完作业，站在阳台上望着遥远的星空，好像那里寄存着她的未来或遐想。我一次次窥视着她的背影或侧影，那个身影里注满了青春的气息，甚至，连她的呼吸，都是那样舒畅。
深夜，女儿睡熟了，我也站在阳台上仰望着星空。过去，我领略到的是诗一般的境界；而那晚，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我试图分析女儿遥望星空时的感觉，大脑却一片漠然。我想不通，可爱的女儿为何如此眷恋着狗？难道，她前世欠着狗的一笔什么债？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我的瞌睡少了，喜欢在深夜步行。走在沉浸于夜色中的旷野，空气里布满了均匀的呼吸，仿佛女儿幼年时躺在我胳膊上的睡眠。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幻想她成为文学家的梦破灭了，但她的未来起码要比她的父母亲强，否则，我们何以面对与我们同龄的人们？论智商，我并不比他们差，一旦他们的儿女成了才，我的脸面该给何处放呢？
真的，我欲哭无泪。我虽然感受到了失败，但仍要做最后的努力。我给女儿讲述着古今中外文学家、科学家成才的故事，但丝毫引不起她的兴趣。她还是那么沉默着，偶尔会问一句：“那些人难道就没有一点属于个人的爱好？”她这样问我：“你为啥不想你自己的事情，一天到晚光操心我？”她还伤感地说：“人家孩子放学了去玩游戏机，进网吧，我这么乖，就这么一个爱好，你为啥不准？”
我一时回答不出女儿的问题，就坐在那里发愣。我无法说服女儿，就自责自己：“如果把时光缩短30年，你会像女儿那样思考问题么？”墙壁上，挂钟的秒针不停地摇摆，像是在配合着我的思考。
我终于想通了，一个人的前途和命运，别人是无法替他（她）设计的。这，就是真理。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