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有只黑色可卡犬,芳名静静,其实并不淑女,每次到我家做客它都要上窜下跳,玩遍奔奔所有的玩具。奔奔虽然老大不乐意,怎奈人家跑得快跳得高,无比灵活,奔奔无法阻止,只能坐视美好的家园惨遭践踏。直到有一次,静静叼起一根菜棍津津有味吃起来的时候,奔奔不再沉默,它心里很清楚,玩具玩过还能留下,菜棍被吃将不复得。但直接抢回菜棍是不可能的,它们在体力上差着不是一个档次,强攻不行就只能智取,奔奔略做思索,从屋角拣起一个玩具走到静静跟前,故意给它看。见到新玩具,静静的注意力果然转移,它把菜棍丢下,从奔奔嘴里抢过玩具就耍。奔奔趁机叼起菜棍躲到沙发下面。这是三十六计之一,调虎离山呀,瞧这家伙有多贼!
和它的聪明才智相比,奔奔更突出的品质,还是它的忠诚和勇敢。
奔奔不仅把我视为生活与精神上的依赖,它也充当我的保护神,绝对不能允许任何人侵犯我。只要它认为谁侵犯了我,或者对我有侵犯意图,它就冲到前面护住我并狂叫不止,急时,还会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碎牙进行威胁。当然,它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吓唬吓唬人,因为它从来就没咬过谁,它也不会真去咬谁。不过这就已经把我感动得一塌糊涂,你还能指望它怎样待我呢?
不知道该怎样表彰奔奔的赤诚和勇敢,我心里给它封了个美好的称号,“忠勇巴图鲁”!“巴图鲁”,满语,意思是英雄、勇士。清代皇帝经常将这样的称号赐给有功的武官,是极高的荣誉。当然,我称奔奔为“巴图鲁”,丝毫没有居高临下的赏赐和册封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个称号对它十分合适,比那些孤胆英雄、无敌壮士还有刀客、剑客啥的,更加贴近它的品质。
二
我们的住宅小区里,生活着不少小狗,粗算起来,20多位吧。和奔奔最为要好的有两位,一位叫雪雪,女性,长奔奔1岁,属西施的杂交犬,有猎狗血统,性格冷峻,情感内敛,很难看清它的内心;一位叫宝宝,男性,长奔奔2岁,和奔奔同品种,也是一身白毛,脾气倔犟,性格外向,不高兴时能把非常可爱的脸拉得非常难看。
奔奔和它们初识的时候,个头是最小的,所以它们遛弯时雪雪走最前面,宝宝排第二,奔奔跟在最后。没多久,奔奔长起来了,个头儿比雪雪、宝宝都大。三位出行的顺序变为雪雪走最前面,奔奔排第二,宝宝跟在最后了。雪雪总是排前,倒不是奔奔和宝宝有意让女士优先,雪雪属猎狗,步履轻巧敏捷,走起来比它们都快。宝宝年龄最大,行动开始迟缓,自然就落到奔奔身后。
三位好朋友在一起遛跶,三位好朋友家里的人也跟着排好队走着,说不好是谁遛谁,谁牵谁,反正我排中间了。记不得是哪天晚上了,大家走得好好的,后面的宝宝不晓得为什么开始犯拧,趴着不动唤了。宝宝家里那位温女士连拉带劝也不起作用,一生气,松开绳子:那你就呆这儿吧,我和雪雪、奔奔走啦!大家走出老远,不放心,回头又叫宝宝。宝宝就是趴着耍赖,根本不理我们。
雪雪家里的戴女士要回去领宝宝,温说:别管它,我有办法。说着她朝宝宝喊:宝宝快来,波尔来啦,波尔来啦!宝宝一听,站起来朝着我们狂奔,冲过来四下找寻。温解释说:波尔是宝宝的仇人,它俩见面就咬架,宝宝没有波尔厉害,常常吃亏,所以对波尔怀有深仇大恨,只要听说波尔在,马上就会过来复仇。当然啦,温女士又说,我这个绝招不能常用,常用该不听我的了,哎呀妈呀,说来还真的来啦!温抱起宝宝,以从未见过的迅捷速度躲到附近的楼门洞里。
那只名叫波尔的小狗一溜小跑地来了。我对波尔没印象,只听说波尔很厉害,不光院里好多狗怕它,还有好几个人被它咬伤。费解的是,它家里的人还是经常把它撒出来就不管,放任得很。波尔一来,场面顿时紧张,雪雪、奔奔站住不动,波尔凑过来闻闻雪雪,戴女士领着雪雪紧走几步躲开。波尔又过来闻奔奔,奔奔原地不动,让它闻,然后奔奔也闻波尔。这本是小狗之间的正常交往,可波尔很警觉,身子一侧把头抬起来。这下,借着灯光我看清波尔,这家伙目光确实很凶,嘴巴不太长,但下巴很突出,一排细而密的利齿完全暴露在外,随时随地准备发起攻击的样子。它看看我,又看看奔奔,站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走了。
走远了吧?温女士抱着宝宝出来,神色不安。戴女士告诉我:以后少让奔奔和波尔接近,波尔身上有癞。戴这么一说,我下意识地掸拂奔奔的白毛,可不能招上皮肤病啊!奔奔不理我,紧盯着前面,雪雪正在一辆桑塔那的车轮旁撒尿。雪雪撒完,奔奔走上去一跷腿,也来了一泡;接着是宝宝,跟上来继续浇灌,车轮局部顿时焕然一新。三个朋友的所为,确实不太合适,只是覆水难收,我们也没有办法。而且撒尿留记号、占地盘,本是狗狗天性,不太好管。不过我们三家都很自觉,每次出来遛狗,都带着足够的手纸,把小狗的大便都裹起来扔到垃圾箱内,做到除臭务尽。
我们天天带着小狗出来,要想彻底避开波尔是不可能的,何况波尔家里根本没有约束,任其自由出进,谁知道波尔什么时候会出来呢?终于有一天,宝宝和波尔狭路相逢,顷刻间撕打做一团。这时候还真不好办呢,有的人就是拉架的时候让波尔咬伤的。温女士、戴女士在旁边除了高声叫喊,束手无策。雪雪显然是很烦打架这种不文明的事情,扬起头朝着天连声叫唤。
我正想找个棍子把它们分开,没留神,奔奔低吼一声,冲了过去。奔奔没打过架,开始两次认错敌友,帮助波尔攻击宝宝;但它马上明白过来,改去攻波尔。它不会连咬带抓,只是笨拙地从后面把波尔拦腰抱住,尽量把肥胖的身子压上去,增加波尔的负担而已。波尔感到行动别扭,回头就咬奔奔,吓得奔奔闭上眼睛蜷缩起来,两只耳朵也迅速耷拉了。然而,朋友被人欺负,奔奔不能容忍,待波尔去咬宝宝,奔奔又勇敢地冲上去抱住波尔。如此场面,反复再三,波尔最终感到非常无趣,既然不能尽兴,干脆跳出圈外,头也不回地颠儿颠儿跑走。
一场恶斗过去,两只京巴喘着粗气,看得出,它们体力透支,身子疲软到了极限。雪雪冷眼看着两个伙伴,仿佛暗自好笑:看你们俩这副德性,也算男子汉?波尔都不屑于和你们真打。雪雪的嘲笑不是没有道理,据说有次波尔欺负宝宝,就是雪雪冲上去把波尔赶走的,很有巾帼英雄的风采。奔奔刚才的勇敢行为,在雪雪眼中大约不过是拉便宜手罢了。
倒是戴、温两位女士对奔奔大为赞赏,说它虽然不会打架,但朋友有难挺身而出拔刀相助,天生的义胆侠肠。温女士还掏出手纸,给奔奔擦去因过度劳累而淌出的口水:奔奔真好,知道帮助宝宝是吧,赶明儿阿姨给你买肉干干吃啊!
打完群架,奔奔浑身黑脏黑脏的,少不得我还要伺候它老人家来个彻底的沐浴。看着浴后的“巴图鲁”雪白雪白,我愈发对它的参战行为感到不满,喋喋不休地教育奔奔以后不能打架,咬伤别人或者被人咬伤都很不好云云。我这里深入浅出地历数打架斗殴会引发的厉害关系,声情并茂;奔奔那边的宵夜吃得更香,吃完定量没饱,又让我给它添了一点,这才挪到水盂前呱唧呱唧畅饮,吃饱喝足,“巴图鲁”打了个响鼻儿,颓然倒在地上,立刻不省狗事。我心里清楚,这次谆谆教导以彻底失败而告终。
教育不是件简单的事情,需要假以时间,在我还没把奔奔教成一个谦谦君子的时候,我们又遇到波尔了。那天晚上遛弯,温女士忽然想起家里的煤气炉上还炖着东西,把宝宝托付与我,匆匆而去。偏偏这时候,波尔从低矮的小树丛边钻了出来,又朝着我们颠儿颠儿地跑来。宝宝看到波尔,分外眼红,因被我牵住不能前进,便奋力地爬行,活似老牛拉车的姿势,嘴里还不住地吼叫着。波尔听到宝宝的怒吼,愈益激发了它战斗的渴望,加快脚步冲过来了。
我牵着两只小狗,若想逃离是不可能了。波尔呲牙咧嘴地来到宝宝跟前,我一边劝说宝宝一边警告波尔,但丝毫控制不了它们。眼看一场恶斗就要发生,又是奔奔挺身而出,勇敢地站到宝宝和波尔中间,用它那肥硕的身躯筑成血肉屏障,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颇为严厉。
自从入冬以后,奔奔食欲更好,眼看着身子就粗了一圈,体重也达到9公斤,大胖身子这会儿成了本钱。奔奔不断地调整站位,阻挡波尔不让它靠近宝宝,勇敢而未失理智,威重却毫不粗鲁,全然一副大义凛然、慷慨赴难的样子。邪不压正,波尔在奔奔面前忽然精神崩溃,斗志全无,蔫蔫地溜走,从背影都能看出波尔的懊丧心情。等温女士回来,已经是风平浪静,奔奔当了一次无名英雄。
从此后,波尔看到奔奔、宝宝在一起,不再挑衅了。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好不过,我希望奔儿以后永远这么理智。自私点说,希望它别再犯傻,不要把自己卷入是非当中。
三
漫长的冬天过去了,正是草长莺飞的大好春光,可宝宝生了一场大病,家里人带着它跑了几个医院,又是打针又是吃药,外加营养补助,好容易止住疾病发展。但宝宝从此身体衰弱,再没有当年的虎虎生气。宝宝也自觉身子大不如前,下楼遛弯,走不远就感到力不从心,卧在地上不肯动唤;加上从前被波尔弄伤的右眼又生出白内障,心情更坏,发起脾气来就嗷嗷叫着在原地转圈,也许是想躲开遮挡视线的障碍物。有时候,奔奔看宝宝闹气闹得太厉害,就走过去用身子挨着它,还拿嘴巴拱宝宝的耳朵,似在低声劝慰,宝宝往往还真就平息许多。
由于身体虚弱,宝宝基本不再加入朋友的散步行列,只剩下雪雪和奔奔一前一后地缓缓而行,再看不到从前三个朋友嬉戏欢闹的快乐情景。遗憾也罢,感伤也罢,这日子还要过下去。奔奔每天下楼看到雪雪,总是兴奋一下,用最快的速度飞奔过去,然后归于平静,继续遛弯。雪雪见到奔奔,从来就没兴奋过。可是这丝毫没有影响奔奔对雪雪的热忱,跟在雪雪身后亦步亦趋的,心安理得,前面走它也走,前面停它也停,前面撒泡尿,它饶有兴致地闻闻,随后也在那个地点来上一泡:这地方,属于咱们俩的啊!雪雪走得慢了,它还把鼻子贴到人家的臀部,嗅嗅。惹得雪雪猛地回头要咬:
是谁?
是我。
你干嘛?
没干嘛呀。
时间长了,雪雪对身后这个没羞没臊的家伙也习以为常,没了脾气,只好走自己的路,让别人闻去。我在后面看着,发现奔奔有了无聊之举,便拉紧链绳,不让它骚扰异性。但不留神的时候,奔奔还会抓紧凑上前去。
说起来这也是雪雪的不对,身边守着这么一位帅男,居然视而不见,丝毫没有感觉,也太不善于发现世界上的美啦!从把奔奔抱来算起,不到1年的时间,它已经发育得完全成熟,肩宽腰细,胸脯挺拔,硕大的脑袋上,两只眼睛瞪得铜铃一般,胡须又长又齐,透着小伙儿的帅气。它那4个爪子,肥大大的,放大20倍的话,就是虎爪熊掌了。美中不足,前后腿都是罗圈,不过它的毛长,遮挡得很好,不仔细看也发现不了这个小小的缺陷。一言以弊之,我们精神!
可是,雪雪的目光总是朝着前面搜寻,这是猎狗的习性;相对地看,奔奔就更加人间化,它前后左右,不分远近,全都注意到,尤其对跟前的雪雪看护得很紧。奔奔成熟了,也懂得了爱情的自私性,不愿任何雄性接近雪雪。如果假象情敌出现,它的喉咙里就发出不满意的低音,甚至像阻隔波尔和宝宝打架那样,横在雪雪和那雄性小狗中间。若赶上死皮赖脸的小公狗纠缠雪雪,奔奔光凭阻挡不解决问题,就用粗笨的身子把人家连挤带撞地拱开:去去去,这儿没有你的事儿。
不错,雪雪这儿没那小子的事儿,可是也没奔奔的事儿,它似乎对谁都不感兴趣,总是向往着前方,前方,前方,不知道前方有它希冀的什么东西?戴女士经常解释说:我们雪雪就喜欢追捕猎物,只要看到猫它就追,对同类我们雪雪没有兴趣,这是天性。戴女士说的没错儿,雪雪是喜欢追捕,不光追猫,看到黄鼠狼也追,尽管每次都空手而回,但痴心是不改的。
可雪雪也不像戴女士称道的那样冰清玉洁,对公狗一律没有兴趣,只要看到那只名叫欢欢的雄性小猎狗,它也会没了命似地冲出去,嬉笑打闹,一扫矜持。此时可就苦了奔奔,它眼看着人家成双成对地越跑越远,自己却越追越慢,痛苦地喘着粗气,仍不肯承认种族上的巨大差别,执着地奋力往前赶。我看不下去,把奔奔抱起来让它休息:算啦算啦,让它们去吧,它们都是猎狗,累死你也追不上人家。再说了,人家喜欢的是欢欢,感情上的事情咱不好强求的啊!奔奔不这么想,就知道在我怀里挣扎,还梗着脖子注视着它们消失的地方,嘴里哼哼唧唧,没完没了,真是没出息到了家,干嘛非要拿咱的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咱们活得有点尊严好不好!
戴女士把雪雪追回来了,气喘得不比奔奔小,看得出它是很着了一番急的:雪雪听话,不许和人家乱跑,女孩子家出了事怎么办!它又笑着和我说:我就愿意让雪雪和你家奔奔玩,奔奔乖,雪雪和你们奔奔在一起,多保险呀!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跟我们奔奔玩就保险呀,我们奔奔是傻子还是太监?什么意思嘛!
奔奔听不懂戴女士的话,更不理解我的感受,只顾跟紧了雪雪,还真拿脸去贴人家屁股。
雪雪尿尿啦,奔奔小心,别尿到你头上。戴女士提醒着。它之所以担心雪雪的尿会浇到奔奔头上,是因为雪雪撒尿的姿势很特别,用两只前爪撑住地面,后腿抬起来,倒立着行方便。有次我问戴女士:雪雪怎么养成这样奇妙的小便姿势,和耍猴似的,多累呀!戴女士神色黯然:那年松松和雪雪闹着玩,松松一脚踩在雪雪后爪上,松松多大的块头呀,把我们雪雪给踩伤了。从此雪雪落下毛病,撒尿的时候后腿不好用劲,才改成这个姿势。一到天冷的时候,雪雪走路都有点瘸。
戴女士一说,我也看出来雪雪走路是有些拐,这个面无表情、高冷艳傲的小东西,原来还有一番身世。
松松是大型犬,因品种为松狮犬,故名松松。和院里的小狗们相比,松松是巨无霸,如果把这些小狗比作鱼雷快艇,那么松松显然就是巡洋舰。这“巡洋舰”看着五大三粗,可行动异常敏捷,跑起来像雪雪、欢欢都要甘拜下风,就别提奔奔啦,人家三步两步就能追上。
提起松松,这院里的人和狗都知道它,可谓威名远扬。好斗者如波尔,看见松松从来也都是绕开走。据说宝宝曾经和松松对峙,结果被松松叼起来,扔了出去。院里的小狗,一般都不和松松过于接近。其实松松性情还是很温和的,极少有发怒的时候,宝宝那次被扔,是正巧赶上松松心情不好;而松松踩坏了雪雪,也是玩耍时候的误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