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邓,你除了一身铜臭,一无所有!”这是水库管理局丁局长对我的评价。
2002年年底,我们在做着扫尾工作,想早点让大家回家过年,毕竟我们都来自300公里以外,虽然他们大都是两夫妻在公司,小孩也在这里上学,年还是得回家过。
一天接到丁局长电话。
“在公司里吗?”
我说“在的。”
“说话方便吗?”
“方便。”
“你爱人呢?”
“小孩放假提前回去了。”
“我马上过来,我和你聊聊天。”
我在办公室里等他。
在这个不到两万人口的镇里,却有个在编600多人的水库管理局,镇政府在这里就显得很渺小了,水库库容2、8个亿,属大型水库,装机13200千瓦,年平均发电4500万度。
水库管理局归口水电局,但是是一级局,下属三个发电站,两个养殖场,一个林果场,一个花圃场,一个硅厂。
水库管理局有自己的职工医院、自己的宾馆饭店,有十一个副局以上干部和二十几个科室,三层的办公楼,每个办公室都规规矩矩的有人在办公。
近年来为了消化电,招商引资搞了三个铸造厂——其实就是地条钢厂,为此还专门成立了“工业协调办公室”。
说实话,我在这里九年了,很多科长局长的我都不认识,和我们相关的就是“工业协调办”负责人、书记、局长和分管工业、发电、技术的三个副局长。
水库管理局的职员很多都是部队转业回来的,走路做事都带有点军人气质,管理局还有自己的灯光球场,这个县里仅有两个这样的球场。
水库管理局武装部长是局党委,每年都会搞实弹民兵训练,武装部长分管治安,有保卫科还有个很狂的联防队,他们都军事化管理,光那气势就使很多混混离这里远之。
水库管理局的领导比走马灯还换的快,因为这里是天堂,是很肥的单位,我在这里九年来,也不记得走多少局长了,丁局长是一年前来的。
我们是租赁他们的企业,名义上是他们的下属单位,所以除工商、国地税就与其他人没什么来往,也没什么人来骚扰,市里(地改市了)、县里的领导来,我作为几个下属企业最典型的代表,又是科班出身的老板,每次都有陪吃陪喝陪玩的惯例,所以我们的日子过的无忧无虑。
丁局长比我大两岁,下过海,是我大学的学长,人很精明很有才,大因年轻得志,性格也比较张扬,很多脾气性格很合我口味,自恃有才又有财的我,在他面前总显得是个下属,是个学弟,当然也是朋友,也是兄弟。
一次随他外出考察,同吃同住同行一礼拜后,我们关系更密切了,相互心里阴暗的一面,也会互相诉诉。
在他认为,我们之间没利害关系,永不可能像他对他的同僚那样,时时处处都得留点心眼,加之我老家远离这里三百公里,在当地没复杂的社会关系,互相又有共同语言,他说我是他最知心知己的朋友。
我也是这样想的,事实上我从穷山沟沟里出来,除了同学没什么社会关系,在这里九年多了,很多很多同学都很少联系了,他这个领导级的朋友,就尤其显得珍贵。
他是一个人来的,以前没有这样的情况。
我是老板,大多数人认为老板就是不择手段的人,大凡官员都不敢单独见老板,怕虽然清白也会被说成是非。
丁局长更是知道自己保护自己的人,在局里总是带着几个跟班去下面,就是上次出去考察,也是事先叫我回老家,他经过我老家把我带上,回来又把我仍在老家。
我感到很惊讶,还特意问我老婆在不在,真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进我办公室,照惯例地坐在我的老板椅上,我倒了杯水也就坐下了。
“今年该不错吧?”他说。
“嗯,比往年都好,我本想把事情安排好了,再去向你汇报的,明年正月来时再给你拜年!”我想赶紧表明我的意思,怕他误会。
“每个节你都这样客气,这样不好!你也太见外了,不把我当兄弟!”
“兄弟是兄弟,兄弟也是领导,井水河水虽然都流到一处去了,那也还得分分不是?”
“昨天我们开了中层干部会议,硅厂的事几乎占了一半的议题。”
“有什么变故?”我惊讶的问,心想今年太跑火了,是不是很多人眼红了。
“没有,我把你来这里这些年交的租金统计了,加上电费差(上网电价和你用电电价差)收益,达到200多万元了,我们这个厂总投资也就150多万元,就是说你帮我赚回了这个厂还多!”丁局边翻记事本边说。
“我代表局党委,全局600多号职工感谢你!”
他站起来还和我握手,估计也是官场的习惯性,搞得我很不自在。
“没什么,互惠互利的,也谢谢你们给我提供了发财的机会!”
我心情好极了,他们还是看到我的存在的,原先还怕他们眼红,心里有不少顾虑。
“下一年你有什么打算?”他神情有点严肃的问。
“什么什么打算?你们要推翻合同?”我不解的问。
“你难道想一辈子就这样过?你那高耗能的产品注定是短命的,随着全县招商引资的工作的突飞猛进,用电将越来越紧,不是我们要推翻合同,是兄弟我希望你能可持续发展,要看到前面的艰难,更要看到难得的机遇!”
他口才很好,又在展示他的强项了。
“我没什么想法,人生短短几个秋,有这样我就满足了,就是以后没办法生产了,我就回老家去,找点事做做,估计也不太难吧?”
我平静的说着,事实上也是我内心的想法。
“小邓啊小邓!我还真看走眼了,你的书看来也是白读的,一个三十几岁的人,没有理想没有斗志,有几个钱就心安理得了?!”
“如果你真的不再办厂了,你那些兄弟姐妹怎么办?他们一直跟着你,外面的世界离他们太远了,他们以后去干什么?他们跟着你是想你发展的,你也有这个责任!”
丁局长喝了口水,要了根烟,我给他点上。
他又说了:
“你又能干什么?你自走向社会就在硅行业里,除了这方面的特长,你还能干什么?你心高气傲、有棱有角,你打工都不会有人要!”
“再说,难道你的一生就这么点价值?你就没想多为社会多为亲朋好友做更大的贡献?!到自知生命将要结束的时候,你会后悔,后悔这辈子没有使尽你的才华,后悔没有放手一搏!”
“你以为你很有钱吗?随着改革开放、经济不断的发展,这样良好的机遇,很快就会有很多富翁富豪产生,你那两个钱算什么呢?随着物价上涨,货币贬值,你的钱将越来越少,你不懂得怎么去保值增值,那就是倒退,是财富缩水,你知道吗?!”
他说得很激动,放连珠炮一样,我几乎插不上话。
“小邓啊小邓,你除了一身铜臭,你一无所有!”
我一直在耐心地听着,他似乎也说累了,我们静静坐了几分钟。
“我还真没想过这些,谢谢学长的开导!”我谈谈地答道。
“开导个屁,少来虚伪的!”
接下来他又讲他那非凡的经历,我估计听过十来遍了,但每次听都貌似深受启发,说实在的,我一直都把他当榜样看,我平静的心又一次被他点燃了,我被他点燃了很多次,但三分钟后,我依然是我,我依然钓着该钓的鱼,依然种着想种的菜。
我不是没理想的人,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去发展自己的事业,我的知识太局限了,就知道“硅”,而硅的下游产品在原来的国营厂就尝尽苦头,资金量大,利润低,客户很难服侍,不走这条路,我就找不到适合的路。
“我通过一年多对你的考察,觉得你人很实在很正直很讲信用,我把你当兄弟,也希望你把我当兄弟,我们其实可以更深层次合作的,关键是你要解放思想。”
丁局目不转睛的看着我说道,希望通过我一丁点表情来验证他说话的效果。
“怎么个合作法?”
我心想他原来是想一块来办这个厂,分块利润啊!
“我们职工集资,以你的名义把硅厂买下来,然后吸收股份,征两百亩地,把下游产品做起来。”
“我们这里是老区县,每年都有很多扶贫资金,我们通过运作,可以立马收回自己的投资,然后利用国家的钱去发展做大!”
随后他仔仔细细说了很多实际上的操作,也一一回答了我的疑问。
“说实在的,我们是兄弟,这样好的事情你到那里去找,当然,我也会入股,我也想发财,我发财就全靠兄弟你了!”
最后丁局长还透心透肺似地交了底。
我第一次听到他讲这些,我眼睛发亮了,如真的能这样,我觉得是非常好的,商场总是有风险的,能和国家利益绑在一起,那该多好啊。
我告诉他让我考虑考虑,先过年再说。
丁局长也就再没说什么了,随后我们一起到车间转了转,问候了我们来的那些人,临走了叫我们全部过去吃饭,说是请我们过年。
推辞是不妥的,反正又不是他自个掏钱,我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