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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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普吕梅街的牧歌和圣德尼街的史诗(50)

在麦茬街,伽弗洛什认认真真砸烂了街上的那盏路灯以后,便转向了老奥德烈特街。这里没有“老猫”。他感到正是纵情歌唱的好机会,可以把他可唱的歌子全部唱出来。他一边走一边唱。歌子没有拖住他的脚步,相反,他的脚步却加快了。他顺着那些睡着了或是吓坏了的房子,一路散播着这种有煽动性的歌词:

树林里,

鸟儿在不停地叫骂:

昨天,

一个俄国佬,

拐走了阿达拉。

那些美丽的姑娘朝那边走去啦。

咙啦,咙啦。

我的朋友比埃罗

话儿最多。

那一天,

小米拉,叫住我,

又把她窗上的玻璃打破。

那些美丽的姑娘朝那边走去啦。

咙啦,咙啦。

伊乖觉,是骚花,

图谋教授奥菲拉奥菲拉(1787-1853),巴黎医科学校的化学教授和毒物学家。。

此次毒计冲我放,

害得我头昏双眼瞎。

那些美丽的姑娘朝那边走去啦。

咙啦,咙啦。

我爱阿涅斯,

我爱巴美拉。

爱神我爱,

绵绵多牵挂。

莉丝在玩火,

烧我不成,自己即毁啦。

那些美丽的姑娘朝那边走去啦。

咙啦,咙啦。

我见过苏珊娜,

我见过泽以拉。

她们的头巾烂又破,

我的灵魂皱纹加。

那些美丽的姑娘朝那边走去啦。

咙啦,咙啦。

爱神躲在阴影里,

自己白白把光发。

我愿到地狱走一趟,

只要戴上罗拉的玫瑰花。

那些美丽的姑娘朝那边走去啦。

咙啦,咙啦。

对着镜子穿裙袍,

婀娜多姿是让娜。

某日丢了我的心,

去她那里寻找不会差。

那些美丽的姑娘朝那边走去啦。

咙啦,咙啦。

乐尽舞停马车发,

车里坐着斯代拉。

把她指给星星看,

星星看罢齐声夸。

那些美丽的姑娘朝那边走去啦。

咙啦,咙啦。

他不只是唱,还加上了许多精彩的表演。每逢遇到叠句,他便做出不同的动作。他的脸部也随着歌词内容的不同在千变万化,形成不计其数的脸谱。即使大风中飞扬的破被单,也赶不上它变化得如此滑稽突兀、如此形态多样。只是深更半夜,黑漆漆的,无人欣赏它,埋没了财富,遗憾之至。

突然,他停住不唱了。

“浪漫曲暂告一段。”他说。

他那双猫眼睛发现,在一个大门洞里有一幅构图,完美的人物画:一个奥弗涅人正睡在一辆手推车上。

小车的车杆触地,奥弗涅人的头靠着车箱边。身体蜷曲在斜着的车板上,脚在地上垂着。

伽弗洛什一眼便知,那是一个醉汉。

那是一个送货工人,喝得多,睡得死。

“好啦,”伽弗洛什想道,“夏季之夜能让这奥弗涅人这样,倒在小车里睡大觉。就这样,车子,送共和国,奥弗涅人,留给王朝。”

他脑子一转,立刻有了一个好的主意。

“这辆小车,对街垒大概是大有用处的。”

那奥弗涅人鼾声正紧。

伽弗洛什轻轻地绕到后面,拖那小车,然后,又从前面,就是说,从车子的前面抓着那醉汉的脚,使劲儿往下拖,这样,不到一分钟的功夫,奥弗涅人便安安逸逸地躺在了地上。

小车可以拉走了。

伽弗洛什已习惯于时时预防不测,因此,他身上什么都有。衣袋里有一张纸,还有一小段红铅笔,那是从一个木工那里摸来的。

他写道:

收到你的小车一辆

法兰西共和国

然后,他签上自己的名字:伽弗洛什。

写完,他把这张纸塞进还在打鼾的那个奥弗涅人的灯芯绒背心口袋里,然后,推起小车,飞快地朝菜市场方向跑去。一路之上,车叫人欢,响声震天。

伽弗洛什没想到这么干会招致什么危险。王家印刷局那边有个哨所。来自郊区的国民自卫军驻守着。路灯连续的破碎声和哇哇怪叫的歌声已将不少的士兵从行军床上唤起。那几条街上的人原就胆小怕事,太阳落山便想上床,蜡烛早已用盖子罩住。值勤班长已经注意到这个像被装进玻璃瓶的苍蝇那样,把此地闹得鸡犬不宁的小淘气。他是个细心的、谨慎的人。他在等他。

那辆小车的狂奔乱滚使班长忍无可忍,他决定走出哨所,巡视一番。

“也许他们人多!”班长想,“我得小心行事。”

很明显,在他的脑子里闪现出这样一幅图画:无政府主义七头蛇钻出了笼子,正在兴风作浪。

班长捏着一把汗,轻手轻脚,钻出哨所。

这时,伽弗洛什推着小车,正要走出老奥德烈特街时,忽然碰上了这位一身戎装、手持一支步枪的班长。

伽弗洛什急忙停了下来。这是他第二次停步了。

“啊,”伽弗洛什说,“是他。您好,公共秩序。”

惊慌是短暂的,他很快恢复了平静。

“你去哪里,流氓?”那班长大声问。

“公民,”伽弗洛什说,“我还没有称您资产阶级,您倒先侮辱人了。”

“我问你去什么地方,坏蛋?”

“先生,”伽弗洛什又说,“昨天您也许还是个聪明人,今天早晨你却自己砸了饭碗。”

“我问你去什么地方,无赖?”

伽弗洛什答道:

“您说起话来很讨人喜欢。不错,仅看样子,我难以断定您有多大年纪。我给您出个主意,快去卖您的头发,它每根值100法郎。卖光了,您就可以赚到500法郎。”

“我问你去什么地方?土匪!”

伽弗洛什接着说:

“满嘴粗话。下次,人家给你喂奶时,首先应该擦干净您的嘴巴。”

那班长向他端起刺刀。

“穷光蛋,你再不回答我,我可不客气了。”

“将军,”伽弗洛什说,“我告诉您吧:我去找医生——我的太太临产了。”

“放屁!”班长吼了一声。

伽弗洛什并不害怕,他已经有了解脱的办法。办法来自那辆小车。聪明的人总会利用害己之物来搭救自己。

当班长正要扑向伽弗洛什时,那辆小车突然变成了炮弹:伽弗洛什顺手一送,车子便呼啸着向那班长冲过去——正好撞在他的肚子上。他被撞了个四脚朝天,随后,跌进路旁的臭水沟里,枪也打空了。

听到班长的叫喊,哨所里的人一齐拥了出来。第一枪放过之后,是漫无目标的一阵乱射。子弹放过之后,装上子弹又放起来。

这阵捉迷藏式的射击延续了一刻钟之久。许多家的窗玻璃遭了殃。

伽弗洛什拼命朝来的方向跑去。跑过五六条街之后,他停了下来,坐在红孩子商店转角处的护墙石上,让自己喘喘气。

他张着耳朵听着动静。

喘息过后,他把左手举到鼻子的高度,向枪声密集之处一连送了三次,与此同时,用右手敲着自己的后脑勺。这是一种藐视一切的举动,是巴黎小淘气们提取法国式讽刺之精华创作出的,其效果异常显著,这种动作竟风靡了半个世纪之久。

这高兴劲儿被一阵苦恼干扰了。

“呀,”他说,“我只顾笑了,咕咕咕笑破了肚皮,笑了个痛快,却迷了路——非得兜个圈子不成了。我得赶回街垒,不然就误了大事。”

他拔腿赶路。

跑起来之后,他问自己:

“唉,刚才我唱到哪儿了?”

他又唱起了他的那首歌。边唱边跑向小街,歌声在黑暗中飘荡着:

巴士底狱,

数量可真多,

我要把它们砸个稀巴烂,

恢复秩序无话说。

那些美丽的姑娘朝那边走去啦。

咙啦,咙啦。

大家快玩九柱戏,

让个大球滚上去。

打碎现在的旧世界。

要让破烂变美玉。

那些美丽的姑娘朝那边走去啦。

咙啦,咙啦。

历史悠久的好人民,

举起你们的铁拐杖,

朝卢浮宫的花边猛劲儿敲,

把个破烂王朝打个底儿朝上。

那些美丽的姑娘朝那边走去啦。

咙啦,咙啦。

我们攻破铁栏门,

查理十世吓掉魂。

抱头鼠窜实可笑,

宫中空荡再无人。

那些美丽的姑娘朝那边走去啦。

咙啦,咙啦。

哨所的这次出击行动战果斐然,不仅缴获了一辆小车,而且还抓住了那个醉汉。最后,车子充了公,军事法庭审了那个醉汉,把他当做同谋判了罪。对这件案子,检察机关也表现了从未有过的热忱。

伽弗洛什的这次冒险,在大庙地区成了家喻户晓的传奇。在沼泽地区,资产阶级老朽提起这事来便胆战心惊:夜袭王家印刷局哨所,这可是一桩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