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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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普吕梅街的牧歌和圣德尼街的史诗(22)

现在,当我们从芭蕾舞街转进西西里王街时,便会看见一块肮脏不堪的空地。而一个世纪之前,这空地的位置还矗立着一幢房子。现在,房子已经不存在,但还留下一堵墙。那墙曾是那幢四层楼的后墙。在那残迹上,人们还能看到两扇大方窗。靠近右墙尖的那扇窗子上方还横着一根方椽。那椽木已被虫蛀。过去,人们透过这些窗口可以看见一道阴森森的高墙,那便是拉弗尔斯监狱的围墙。墙头上是巡逻道。那房屋被毁之后,留下一块空地,临着街。空地的一半由一道栅栏围着,那围栏由五根长石条作支柱,栅栏上的木板已经腐朽。栅栏里面有着一间小木栅,紧靠着那堵危墙。几年前,栅栏上的门还是完好的,那门上还有一根销子。

德纳第在早上3点过后不久所到达的地方,便是这堵危墙的顶部。

德纳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谁也不晓得。当时,闪电一个接着一个。这闪电对他威胁很大,但同时也在帮助他。会不会有这种可能:他利用那些翻修房子工人用的那些梯子和脚手架,越过一个个房顶,越过一个个圈栏,越过一个个间隔,从查理大帝院的大楼,到达了圣路易院的大楼,中间还越过了巡逻道的墙头,最后到了这里?如果是这样的,那么,这条路线的中间要解决不少衔接的问题。他是不是利用了那块床板,把它当做桥梁,从气爽楼架到巡逻道的墙头,然后,趴在墙头上,绕着监狱爬了一圈,才到达这里?但是,拉弗尔斯监狱的这条巡逻道的墙是起伏不平的,它时高时低,在消防队营房那一带,它低下去,到了班家宅子,它又高起来,靠近拉莫瓦尼翁府邸的一段,高度与铺石街的那一段截然不同。另外,处处都是陡壁和直角,一路之上还被一些建筑所隔断,并且,这样长的一段路,也不可能避开哨兵们的眼睛,由此看来,德纳第所走的路线,要这样去解释,仍然说不通。也就是说,这两种方式,看来都是不可能的。也许德纳第渴望自由的愿望太强烈了,情急之下,自有化深渊为浅坑,化铁栏为竹篱,化双腿残疾者为空中飞人,化愚钝为敏捷,化官感为智慧,化智慧为天才之术,于是,有了新的突破,也未可知。

并不是所有越狱的奇迹都能说清楚的。人,有时就是靠着灵机一动,脱离险境。在促成逃脱的那种精密的微明之中,常常会有奇迹出现。探寻逃生之路的毅力往往和奇文妙语一样令人叹服。我们在谈论一个逃犯时,常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他是如何翻过那房顶的呢?”同样,我们在谈论高乃依时,也常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他是如何想出‘死亡’那句妙语的呢?”

不管德纳第怎样的一身汗,怎样的一身雨,怎样的衣衫褴褛,怎样的双手破裂,怎样的双肘流血,但是,现在,他还待在这危墙的“刃儿”——孩子们一定这样想象——上。他已经精疲力竭,于是,伸直身子,躺了下来。他已经没有任何能力走下这四层楼高的陡峭削壁。

他手边有一条绳子,但它太短了。

他只好等待。这时的他,脸如死灰,力已用尽,希望几成泡影。四周黑沉沉,但他担心黎明就会到来。一想到圣保罗教堂的报4点的钟马上会被敲响,便不由得心惊肉跳。到那时,哨兵要换班,人们将发现那个躺在捅开了的屋顶下面的士兵,他望着身下那吓人的深度,望着路灯的微光,望着那湿漉漉的、黑洞洞的、一心想踏上去却又险情万状、既可走向死亡又可带来自由的街心。

他心里在想,那三个和他同谋越狱的人,现在情况如何?他们是否已经逃脱?他们会不会前来接应他?他倾耳细听。但是,除了一队巡逻兵刚刚走过,没有任何动静,不见一个人影,连从蒙特勒伊、夏罗纳、万塞纳、贝尔西去市场需由圣安东尼街经过的菜贩子现在也不见一个。

4点的钟声终于响了。德纳第毛发直竖。不大的工夫,监狱里便响起一片惊扰声。那是人们在发现越狱事件后必有的。开门声,关门声,铁门的尖叫声,卫队的喧嚷声,哑嗓子的狱卒们的喊叫声,枪托对石板的撞击声,都一齐传到了德纳第的耳边。无数的灯光在囚他的那气爽楼里晃来晃去,火炬在新大楼顶急速闪动。消防队员也被调来了。火炬照亮了他们的钢盔。风雨中,他们在各处的房顶上蹿来蹿去。这时,德纳第注意到,靠巴士底广场那个方向的上方,出现了一片灰暗的色彩,苍茫凄惨的天空在渐渐转白。

他趴在10法寸法寸:1法寸等于1/12法尺,约合2707mm。宽的墙头上,任瓢泼大雨在身上洒落。两边皆是绝地,一动不敢再动一下。动,他害怕因头晕而掉下去;不动,他又害怕被发现遭到逮捕。看来不是死路一条,便是绝路一道。

正在悲痛绝望之时,他,忽然看见——当时,街上还完全是黑的——一个人从铺石街那面顺着围墙走过来,在他下面的空地上停下。随后又是第二个,随后又是第三个,随后又是第四个,个个偷偷摸摸。这四个人到齐后,钻过圈栏,进了那木棚,其中一个人插上了栅栏门上的那个销子。他们显然是在躲避什么人。此时,哨兵还没有到监狱外面来,看来,进入木棚,也是为了躲雨。

德纳第没有看清他们的面孔,只得张着耳朵去听他们的谈话。此时此刻,对德纳第来说生机已绝,处于穷途末路,故而把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看看从他们的谈话之中能不能找到一点逢生之望。

他们说的是黑话。德纳第眼前仿佛出现一线希望。

第一个轻轻地说了一句,但语音非常清晰:

“走吧!Nous avons également fait ici en attente?这句法文有原注:按我们的说法是:Nous avons également fait ici en attente(我们还待在这儿干啥)?”

第二个答道:

“La pluie a laissé beaucoup compagnie flammerole ont aussi pour la police. Là-bas, il ya une crête. Ici, nous allons interceptés?(雨下得连鬼火都熄了,警察也要来了。那边有个岗。在这儿,我们会被抓住的。)作者原注:按我们的说法是:La pluie a laissé beaucoup compagnie flammerole ont aussi pour la police. Là-bas, il ya une crête. Ici, nous allons interceptés.”

Icigo属于便门一带的黑话,icicaille属于大庙一带的黑话。听了这种说法,对德纳第来说,无疑是一道光明。从icigo,他辨出了普吕戎。普吕戎是便门一带的歹徒。从icicaille,他辨出了巴伯。巴伯干过许多行当。在大庙贩卖旧货,是他干过的行当中的一种。

大世纪的古老黑话,只有在大庙一带生活的人能够说得上来。巴伯则能把那黑话说得十分地道。他的话虽然改变了口音,但德纳第还能从他讲的黑话中认出他来。

这时,第三个人说话了:

“别急,再等片刻。现在还难以肯定他不需要我们。”

这些话里没有黑话。德纳第听出他是巴纳斯山。这巴纳斯山能听懂任何一种黑话,但为了显示自身的高贵,他自己却决不说任何黑话。

第四个人没有开口,但是,从他那双宽肩膀,德纳第一眼便看出,那是海嘴。

普吕戎不赞成巴纳斯山的意见。他几乎是急不可耐了,但是,他的声音却一直是很低的:

“Qu'estcevquetunousbonislà?Letapissiern'aurapasputirersacrampe.Ilnesaitpasletruc,quoi!Boulinersalimaceetfauchersesempaffespourmaquillerunetortouse,calerdesboulinsauxlourdes,braserdesfaffes,maquillerdescaroubles,faucherlesdurs,balancersatortousedehors,seplanquer,secamouffler,ilfauttremariol!Levieuxn'aurapaspu,ilnesaitpasgoupiner!(你在说什么?那客店老板可能还没有逃出来。这里头的事他一窍不通,不会撕衬衫,不会撕床单做绳子,不会在门上打洞,不会造假证件,不会做假钥匙,不会砸脚镣,不会拴绳子向外悠,也不会躲,不会化装。做这些事需要点小聪明!这大老倌大概没有能办到的——他不会干!)作者原注:按我们的说法是:Qu'estcequstunousdislá?L'aubergisten'apaspus'évader.Ilnesaitpaslemétier,quoi!Déchirersachemiseetcoupersesdrapsdelitpourfaireunecorde,fairedestrousauxportes,fabriquerdesfauxpapiers,fairedesfaussesclefs,coupersesfers,suspendresacordedehors,secacher,sedéguiser,ilfautětremalin.Levieuxn'aurapaspu,linesaitpastravailler.”

巴伯也不赞成巴纳斯山的意见。他也讲明了自己的理由。他所说的,始终是普拉耶和卡图什常说的那种正规古典的黑话。这黑话与普吕戎所用的黑话是不同的。普吕戎的黑话色彩丰富,是一种敢于突破陈规的创新的黑话。它们之间的不同,有如拉辛的语言不同于安德烈·舍尼埃。巴伯说:

“Tonorguetapissierauraétéfaitmarrondansl'escalier.Ilfauttrearcasien.C'estungalifard.Ilseseralaisséjouerl'harnacheparunroussin,peuttremmeparunroussi,quiluiaurabattucomtois.Prtel'oche.Montparnasse,entendstucescriblementsdanslecolliège?Tuasvutoutescescamoufles.Ilesttombé,va!ilenseraquittepourtirersesvingtlonges.Jen'aipastaf,jenesuispasuntaffeur,c'estcolombé,maisiln'yaplusqu'àfaireleslézards,ouautrementonnouslaferagambiller.Nerenaudepas,viensavecnousiergue.Allonspicterunerouillardeencible作者原注:按我们的说法是:Tonaubergisteauraétéprissurlefait.Ilfauttremalin.C'estunapprenti.Ilseseralaisséduperparunmouchard,peuttremmeparunmouton,quiaurafaitlecompère.Ecoute,Montparnasse,entendstucescrisdanslaprison?Tuasvutoutesceschandelles.Ilestrepris,va!Ilenseraquittepourfairesesvingtans.Jen'aipaspeur,jenesuispasunpoltron,c'estconnu,maisiln'yaplusqu'àfuir,ouautrementonnouslaferadanser.Netefchepas,viensavecnous,allonsboireunebouteilledevieuxvinensemble.(你那客店老板也许当场就让人家给逮住了。干这事可得有点机灵劲儿,他还是个雏儿,他也许中了暗探的诡计,也许被一个假装同行的奸细给出卖了。你听,巴纳斯山,你听见狱里那种喊声没有?你看,巴纳斯山,你看见那一片烛光没有?他被抓住了,你放心!没问题,他又得去坐他的20年牢了。我可不是害怕,我不是胆小鬼,这你们全明白,但是,我主张我们现在溜走,要不,我们会跟着倒霉。你不要生气,咱们还是一道去喝一瓶老酒吧。)”

“不管怎么说,我们总不能把落难的朋友丢下不管吧?”巴纳斯山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