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越野赛跑
4319800000002

第2章 马儿的来历(2)

步年替高德老头吹打完后,回村已是午后。早上的雾气已散,天气晴朗。因为是春天,虽然太阳很大,也不算太热。步年来到村头,看到小老虎领着孩子们在村头的香樟树下撒野,花腔却独自一人趴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眼睛望着南方。光明村的人都说花腔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说花腔不但能看穿人的五脏六腑,还能目穷千里。小老虎这边却没像花腔那样专注,他们在马儿没出现以前显然对欺侮人更感兴趣。小老虎觉得解放军骑在马上真是威风,他很想尝尝骑马的味道,他就让一个孩子趴在地上做马,他骑在上面。他就走过去对一个胖孩说:趴下。胖孩不解其意,说:你叫我干什么?小老虎说:我要把你当马骑。胖孩显然对这个提议不太接受,他说:你那么重我怎么吃得消?这时,另一个瘦子跳将出来,他说:你不愿意就算了,骑我的吧。小老虎没骑到瘦子身上,而是瞪起眼睛看胖子,他的眼睛瞪起来有点吓人,瞪得胖子要哭了。胖子坚持了会儿,趴到地上说:好吧。小老虎爬到他身上说:我为什么要骑你?因为你胖,像一头猪,骑起来舒服。

小老虎的行为步年全看到了。步年觉得小老虎太不像话了,他决定管管他。他走过去,把小老虎从胖子身上拉下来,训斥道:你怎么这样欺侮人,他是人你怎么能当马骑?小老虎被步年一拉差点摔倒,他没想到步年会来管这事,光明村的成年人可不愿管孩子们的事,所以小老虎认为步年很没资格,他反唇相讥:是他自己愿意的,管你屁事。步年问胖子:是你自己愿意的?胖子见有人为他打抱不平,就说:我不愿意。步年又训小老虎,说:你都听到了?人家根本不愿意嘛,现在是社会主义,你还想同过去的地主资本家一样骑在穷人头上作威作福?步年这样一说,小老虎就有点被镇住了。但小老虎也不是这么好唬的,他眼珠骨碌一转,又有了说辞:你是大人,你欺侮我算什么本事?嘁,你也就只有在我们小孩子面前占点便宜。步年听到这话,火一下子上来了,他过去一把抱住小老虎,举过头顶,想把小老虎抛到烂泥田里去,但又想,小老虎终究是个孩子,就不同他计较了。他把小老虎放了下来。小老虎被放下来后,恶狠狠地瞪了步年一眼,说: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步年听了小老虎的话,轻蔑地笑了笑(步年没想到,就在这天晚上,他家屋顶的瓦片被一阵冰雹似的石子砸得千疮百孔。这是小老虎领着他手下的孩子所为。)

步年正笑着,花腔走了过来。花腔的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显然步年教训小老虎,他感到很舒服。花腔走过香樟树时,拍了拍手,头朝天,大声地说:马儿不会来了,因为我看到马儿从前面一条小路跑过,跑到天柱去了。

一个孩子说: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说马儿跑过了?我们怎么没看见。

花腔说:你们怎么会看得见,你们给地主资本家做牛马,你们怎么会看得见?

步年听了花腔的话,不禁多看了花腔几眼。步年想,现在的孩子怎么一个个老三老四的。

步年没有相信花腔的话,他继续等在村头,希望能见到马。但这天,马儿如花腔所言没有出现。步年等到天黑就回家弄晚饭去了。

吃过饭晚,步年朝天柱那边望了望,打算去天柱看一看。其实很多人(部分大人和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想去天柱看看解放军,看看那些威武的马,但他们都不敢去。部队早已通过上级有关部门给光明村下了通知,让光明村的人不能靠近天柱,否则会有危险。这个通知田头广播在下午已经播过了。通知播过后,就有一些内行的人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解放军在天柱的情形。其中,老金法讲得最起劲。如前所述,老金法因为曾是游击队员,自以为懂军事,就讲得比较专业。他说:军队在天柱,老百姓当然是不能靠近的。解放军虽然是人民的子弟兵,军民鱼水情,但老百姓那么杂,谁能搞得清谁是好人谁是阶级敌人,脸上又没有写着。我们这里虽然离苏修远但离台湾近呀,说不定台湾特务说来就来了呢。所以,解放军的警惕性肯定高,他们睡在帐篷里,四周有人站着岗。解放军站岗,手里拿的可是真家伙,子弹上了膛,如果有人敢靠近,就可能给崩了。老金法这么一说,许多人点头附和,原本想去天柱看看的人,都打消了念头。一些人把老金法的话记在心上,在吃饭时没忘了警告一下自己的孩子。

即使大人们不警告孩子们,孩子们也不敢晚上去天柱。天柱那边实在有点特别,老发生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在村民的感觉里,天柱好像不在地球上,而是在他们的想象之中。可事实上,在光明村东边的群山中,确实存在这么一个神奇的地方。这么说吧,天柱可是个天然昆虫博物馆——当然,光明村的人也叫不来“昆虫”这样文绉绉的词语,他们一概叫它们为虫子。有些什么虫子呢?翻一下书可以查出它们的学名,它们是:天蛾、石蝇、大蜓、螽斯、鹿角蝥,等等。也有一些人们比较熟悉的虫子,如蝴蝶,各种各样的都有,五彩缤纷。世界上的色彩和图案,没有比昆虫更为神奇的了。比如天蛾,它有一双无比巨大的眼睛,几乎占据了它整个头部,天蛾的眼睛很像动物的眼睛,其眼珠很小,眼白的面积占百分之八十,因此黑眼珠看上去就像是高光下的一粒豆子,坚硬,冷漠,给人以惊恐之感。天蛾的色彩是黑色和黄色组合而成,呈斑马状。又比如独角仙,其头上的角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形,看去犹如一道彩虹,其头部很小,头上有类似雄鸡的冠,它的身体如同金属铸造而成,外壳由暗红色、青色、黄色等构成,图案规则对称,通体无毛,极富光泽。所有这些东西都让人觉得怪怪的,那种色彩和图案,会让人感到好像真有另外一个世界存在。这么说吧,那色彩和图案一点也不现实,而是超现实的,来自人们无法想象的地方。这么多的虫子在天柱飞来飞去容易让人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以为自己是在太虚幻境之中。天柱不光虫子多,植物也同别处不一般,比较原始,有些藤蔓生出的叶子大得惊人,像梧桐叶子。也只有天柱长得出这样的藤蔓,把这些藤蔓移到别处,开出的叶子就像爬山虎那样细小了。总而言之,天柱这地方有点神奇。光明村的人倒也习惯了,初来乍到的人见到这里的一切,常常觉得自己在做梦。据这些陌生人描述,在天柱,他们常常会看到远处向他们走过来的人像某种爬行的昆虫,走到近处才变成人。光明村的人听那些外地人这么说,并不感到奇怪,人要是在梦中什么事都会发生。

所以,晚上要去天柱那地方是要有一定勇气的。不但要不怕军队手里的枪,还要不怕天柱的虫子和种种传说。步年去,实在是他太想近距离见见马儿了,如果能顺便骑一骑马当然最好不过了。想想骑着马儿的感觉,步年的心早已像虫子那样飞到天柱山上面了。

步年来到一座山顶,停下来,往下看。他看到天柱山下面的湖边果真有军队的帐篷,并且如老金法所言,军队荷枪实弹,三步六岗,那煞有介事的样子,像是在战争年代。军队出现在天柱这个奇怪的地方,使军队看上去像一群外星人。步年看不清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变成了一只虫子,比如天蛾什么的,眼睛是否变成了复眼。就在这时,三匹马儿进入了他的眼帘,他的心跳加速,血液流动欢畅,他觉得自己像虫子那样飞了起来。步年看清楚了,那三匹马两匹是白的,一匹是红棕色的,毛色纯正,没有一根杂毛,每一根毛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步年又走近一点,他看到马儿突然变了形,变成了一只在地上爬的蜈蚣,马儿的眼睛很骇人。一会儿,他才明白看到的原来是马儿在水中的倒影。这时,步年出了一些问题。他先听到一只虫子嗡嗡嗡地从耳边飞过,接着有一支硬硬的家伙抵着他的后脑勺。他回头一看,是个士兵。士兵把他抓了起来。步年想,怪不得人家说解放军是天兵天将,果然神,刚才周围还没一个人,眨眼就出来一个解放军,难道解放军都变成虫子隐藏了起来?

士兵把步年关到一间帐篷里。他捆住了步年的手,还用一条黑布蒙住了步年的眼。步年被捆后,再没人理他。

步年希望解放军马上来审问他,这样他可以说出真相,解放军就会放了他。但解放军好像对他并没什么兴趣,他听到帐篷外有脚步声,就是没人进来。

步年蒙着眼待在帐篷里,弄不清白天黑夜。步年因为心里急,就感到时间流逝得很缓慢,因此,他认为他至少在帐篷里待了三天。关于时间,村里一些长者认为,天柱的时间和光明村的时间不一样,在天柱,时间按自己的方式流逝着。这种说法由来已久,至少在光明村流传千年了。可见时间的相对性早已被人们发现。不知过了多少时光,步年听到悠扬的军号响起,接着传来一阵马啸声。马啸声尖厉温热,步年听了热泪盈眶。他的泪水把蒙着他的黑布都湿透了。湿透的黑布就显得更漆黑,他更是什么也看不见。他的视觉没有了,听觉和嗅觉就发达起来。他能听到一般人听不到的声音,那些低频鸣叫的虫子,嚓嚓嚓的,让人浑身发痒。他还能闻到一般人闻不到的气味,如光明村特有的含着大便芬芳的气味。这样的听觉和嗅觉要是在平常绝对可以称得上特异功能。

步年突然嗅到了村支书冯思有的气味。他正走在来天柱的半道上,冯支书的身边有一个陌生人。冯支书的气息真是复杂,烟草的臭味当然浓烈,首当其冲飘入步年的鼻腔中。冯支书还有狐臭味,过去当游击队员时他知道自己有狐臭,但当上光明村的支书后,他就忘记了自己有狐臭,因为他自己闻不到,别人也不再向他提出这一点。步年还从这复杂的气味中分辨出冯支书儿子的尿臊味。冯支书结婚迟,儿子还只有十一岁,照说这样大的儿子也不会尿床了,可他儿子还尿,据说还是个夜游神。这复杂的气味虽不好闻,但步年闻着很快乐,简直令他飘飘欲仙。可见香和臭是相对的,对香和臭的爱好也是有条件的。要说步年为什么飘飘欲仙,是因为步年认为支书冯思有是来救他的。

事实也是这样的,当冯思有书记的气味溢满整个帐篷时,步年眼睛上的黑布被摘了下来。他摘下来时,世界却并不存在,他只看到一片空白,非常耀眼的空白,这空白刺得他眼泪涟涟。一会儿,世界才回到他跟前,他看到了怒气冲冲的支书冯思有和几个严肃的军人。他听到冯思有支书操着一口生硬的官话,教训起他来。

冯支书说:你捣个什么乱,你偷偷跑到部队里来干什么?你要来你就光明正大地来,你却躲在山上,像一个想偷吃马肉的人,可你还自以为自己是个侦察兵,你这样鬼鬼祟祟的样子,就像电影里的国民党。告诉你,步年,我军是一支高度警惕的部队,哪怕你变成天柱的虫子,我军也能把你抓起来。我军的眼睛是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跟我回去。

听到最后一句话,步年露出天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