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的天空飞翔着各种各样的虫子。一种异样的气息在天柱的树木、山峦、溪流间缠绕。步年的脑子里想起“化石”两个字。步年来到天柱后就有点搞不清这里的时间,他觉得这里的时间有着自己的方式。这里的时间不是由太阳显现的,这里的时间是由那些古老的树木、神奇的昆虫和那些看上去极为原始的植被显现的。步年虽然在来之前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但见到这个景象,他还是感到恐慌。他怕他和小荷花真的像传说中那样变成虫子或别的什么。步年想,如果小荷花变成一只蝴蝶,可蝴蝶看上去一模一样,万一认不出来怎么办?步年想了个办法,就在小荷花的脖子上挂了一根红头绳,在自己的脖子上挂了一根黑头绳。这样,如果变成虫子,也能彼此认出来。
他们在天柱住下来后,开始干村里派给他们的活。村里派给他们的活是看管天柱湖中的鱼及管理调节湖水的闸。另一个任务是让他们开垦山地,把天柱的植被砍了,种上番薯。这活儿比原来管果园还要轻松。因为这是在天柱,没有人愿意过来检查他们的工作。他们和虫子生活在一起,倒也自得其乐。至于他们是不是变成了虫子,他们不知道,自己看不见自己。不过步年发现了一个规律,如果距离足够远,在步年的眼里,小荷花会变成一只蝴蝶或别的什么,但当小荷花走近时,又会变回来。步年曾问小荷花,他变成了什么。小荷花说,步年变成了一匹马。但步年来到天柱以后不再像马儿一样在地上爬了。
刚到天柱的时候,步年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是因为步年在担心小荷花肚子里的孩子。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啊。很显然,如果这个孩子出生的话,他注定是一个小四类分子,他注定像步年一样要成为一匹马,注定要成为天柱的一只虫子。步年认为如果孩子注定了要受苦受难,那还不如不让他出生。步年感到很绝望。
过了一些日子,小荷花的肚子依然瘪瘪的,一点动静也没有。步年怀疑小荷花说她怀孕是在骗他。当然步年没向小荷花确证他的想法。步年实际上在逃避这个问题。出于自我安慰,他把小荷花怀孕的事抛到了脑后。步年变得高兴起来,开始满山遍野地跑。
天柱有不少好吃的野果子。山上有一种果子叫“野草莓”,这种东西比一般的草莓大,据说有的还有毒,步年不知道有毒,所以常吃,他吃了以后觉得这种草莓像酒一样,能让人醉倒。步年醉过去好几次,他一醉就睡死在草莓丛中。等步年醒来,已是几十个小时甚至几天以后了。他醒来后总是能看到身边聚集着无数美丽的昆虫,他抬头望天,要么看到蔚蓝无比的天空,要么看到近在眼前的星宿,这一切让他觉得自己是在仙境。他忍不住大声唱歌。他唱: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身旁都会回头留恋地张望。他知道这是一首黄色歌曲,在村里不能唱,但在天柱可以唱。他想,天柱真他娘的自由,我可以随地小便,随处拉屎,随时性交,可以不穿衣裤,可以白天睡觉晚上不睡,可以自己说了算,可以唱黄色歌曲。如果在村里,这些事都不准干,你一干就会挨批。步年觉得他来天柱真的来对了。小荷花不知道步年醉倒了,她烧好了饭等着步年来吃,却总也等不到步年,因此很生气。步年回来后她就要和步年吵架。步年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过分。步年想,自己太贪玩,没有个约束,太自由了不对。所以步年想了个办法。他拿出唢呐对小荷花说:小荷花,解放军下命令用军号,总攻也用军号,你下命令就用唢呐。唢呐虽然没军号响亮,但唢呐连着我的心,你只要吹起唢呐,我就是睡得再死也会听到,我听到唢呐就会跑到你的身边来。你连续吹五下,就表示叫我吃中饭;你连续吹十下,就表示叫我吃晚饭;你一下一下吹,就表示有急事需要我处理。小荷花认为这样好,这样一弄就有点军事化管理的味道了。步年、小荷花像光明村其他青年一样对军队那一套还是很向往的。有了给步年下命令的途径,小荷花突然觉得自己有了权力。一个人有了权力就会滥用,小荷花常常滥用。小荷花会突然向步年发出有急事的指令。正是夏季,天气很热,步年一路跑来,早已汗流浃背,跑到他们住着的草棚,发现什么事也没有,只见到小荷花一脸狡猾的傻笑,很想发点火。但步年想发火的念头很快就消了,上来的却是另一种火,因为他看到小荷花没穿衣服,饱满的乳房像两只蜜桃那样对着他傻笑,他只觉得全身发痒,冲过去一把抱住小荷花。一会儿小荷花就大呼小叫起来。在村里不能这样乱叫,这样乱叫的话就会让人觉得自己不是活在社会主义新中国,而像活在万恶旧社会的资本家公馆里。有时候,小荷花声嘶力竭的叫声很像电影里的八路军把刺刀插入日本人胸膛时的那声嘶喊。步年听到这叫声,就说:你喊得太响了,你这样喊恐怕村里人都要听到了,他们还以为这里又爆发了抗日战争呢。
步年来到天柱后,非常容易兴奋,一兴奋,下身就发胀。因为天气热,步年下面只吊了一条短裤,所以看上去很吓人。有一天,步年刚从屋里出来,下边的东西又想女人了。他的眼前都是小荷花赤裸着的身体。小荷花虽然黑,但她的身体美妙无比,凹凸有致,她的屁股和乳房让人忍不住想吃掉她。这样一浮想,步年一刻也待不住了,他拔腿往棚子里跑,让他失望的是小荷花不在。小荷花也喜欢满山遍野跑。步年就站在棚子外,对着天柱的群山高喊:小荷花,你回来,我想睡你了。回声立刻从四面八方传来,嗡嗡嗡的,就好像虫子在叫。步年叫了几声,没得到小荷花的回答,就急中生智,回棚子里拿唢呐。他对着群山吹了起来。但他没和小荷花有信号约定,所以只好吹曲子。吹什么,当然是吹黄歌。让步年扫兴的是小荷花没被他吹来,倒吹来一大批虫子。他吹着唢呐在山上跑,虫子跟着他跑。他停下,虫子也都停下,围着他打转。虫子的样子很烦躁,就好像它们也发情了。步年觉得奇怪,他吹唢呐怎么会把虫子引来呢?他想是不是小荷花变成了一只虫子混在其中呢。步年瞪圆双眼,观察身边的虫子,试图发现那根系在小荷花脖子上的红线。步年没找到。他就对着虫子骂道:死虫子,你们来凑什么热闹,当心我把你们掐死。步年又跑着吹唢呐,吹几下,停下来叫小荷花的名字。步年心急如焚,觉得再不见到小荷花他会被欲火烧死。这时,那些该死的虫子往他身上叮,有的还往他胯下钻,搞得他全身发痒。由于身体痒,他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再也吹不出调子。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飘了起来。他往下一看发现他的脚已离开地面,果真飘了起来,他大吃一惊,情欲一下子消失了。随着情欲的消失,他从几米高的地方跌落下来,虫子也轰地一下全散了,消失在树林之中。他搞不懂自己怎么会飘起来,坐在地上出神地想这事。想了一会儿,他有了一个猜想。他认为刚才自己离开地面是因为千万只虫子叮在他身上造成的,是虫子的力量使他飘了起来。他怕虫子再次把他带上天,他不敢再吹了。因为情欲的消失,他已变得很安静,他坐在棚子里等待小荷花回家。
小荷花回家后,步年问小荷花有没有听到唢呐声。小荷花说:听到了,你吹得像一个醉鬼。步年想,这个女人就是太笨,她听到我这个吹法应该知道我的需要。步年认为他也应当和她设立一个信号。步年就把自己刚才的情绪说了一遍,顺便还说了自己飘起来的事情。小荷花听了哈哈笑,说步年是个下流坯子。步年说:我刚才下面胀得都发麻了,就好像吹足气的皮球。结果你没给我放气,虫子为我放了气。说了一会儿,步年就要小荷花记住他的信号,吹一下表示回家上床,吹两下表示去天柱的湖中亲热,吹三下表示在野地里干那活儿。这些信号比较简单,小荷花一下子记住了。本来步年打算搞得复杂一些,比如用一首乐曲表示一个意思,但考虑到刚才自己飘起来的情景,步年不敢这么做了。吹一声两声虫子不会来,吹一首曲子虫子就会围住你,看来天柱的虫子还懂音乐呢。
说着说着,步年又有了感觉。步年说:小荷花,我刚才瘪下去的皮球又胀了呢,你看看,它又胀了呢。小荷花看了一眼,她的脸就红了。不仅是脸红了,她的胸她的肚子还有她的大腿都红了呢。尤其是她的胸脯也像皮球一样胀了起来呢。如前所述,自从住到天柱以来,步年和小荷花不穿或穿很少的衣服,所以,两个人身体的变化彼此都能看得很清楚。步年见到小荷花的样子,觉得自己的胸扩展成为一条大河或一片汪洋,心中既有温情的月光,又有热烈的潮水。步年就和小荷花爬到了床上。一会儿,小荷花就恬不知耻地大呼小叫。来到天柱后,她已爱上了这样的叫喊,只要有一点点快乐,她就会叫个不停。步年当然喜欢她叫,她越叫他会越起劲。正当步年和小荷花渐入佳境时,小荷花却突然不叫了,她一动不动地睁大双眼看着窗外。步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停了下来,问小荷花怎么了。小荷花说:我觉得窗外有人在偷看。步年说:谁会来天柱呢,没人的。小荷花说:你还是去窗外看看吧?于是步年赤身裸体往屋外走,如他所料,窗外没任何动静。步年回来说:小荷花,没人。小荷花说:我看见有人在偷看我们,对我们指指点点,还对我们嘿嘿嘿地傻笑。步年说:或许只是你快乐时的幻觉。步年说完又趴到小荷花的身上。但小荷花再没有喊一声。步年觉得很扫兴。
天气热,步年和小荷花每天身上流满了汗,所以要洗澡。好在天柱的湖泊近在眼前,所以洗澡很方便,随时可以跳进天柱湖里洗个痛快。有一天,步年在湖中摸到一只巨大的田螺,步年没见过这么大的田螺,想煮一煮吃一定很鲜美。但小荷花不同意,她说:步年,说不定里面有田螺精呢?说不定是个美女呢?难道你不想晚上有美女来陪你?步年想想也对,就把田螺养放在小屋外的水缸里。
开始时,步年和小荷花没一起洗。有一天,步年从山里回来,看到天柱湖中有一条美人鱼。步年看到那游着的东西上半身像一个人,有长发,有浑圆的乳房和细细的腰,还有丰腴的屁股,但屁股下面部分看上去像一条鱼尾巴,鱼尾巴呈红色,在水中划来划去。步年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那美人鱼是小荷花,等他认出是她,鱼尾巴就变成了两条腿。见此情景,步年想起小荷花和她表哥私奔的事。那会儿光明村的孩子们就是这样描述小荷花和她表哥在湖中游泳的情景的。步年想,看来孩子们说得没错。步年就有了醋意,他想,小荷花他娘的确实是只破鞋。不过步年这时候腿肚子发起热来,因此也没有多想破鞋的问题,而是屁颠颠地向湖中奔去。步年奋力游到小荷花身边,然后一把抱住小荷花。在水中的小荷花非常光滑,只要稍稍用力,就会从步年的怀中挣脱。步年被小荷花逗得心急火燎。步年就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说:破鞋,你不要欺侮我。听到这个词,小荷花愣了一下,步年已经有一阵子没这么叫她了。小荷花想起她没被打成四类分子前,步年就是这么叫他的,那可是一段美妙的时光。可后来她被打成了四类分子,全村的人都叫她破鞋后,步年就不这么叫她了,现在步年又叫她,她竟觉得步年是在赞美她,所以,她在水中游出一些挑逗人的身段,步年见了,感到自己要窒息了。步年又叫了一声(这会儿已经有点哀求的意思了):破鞋,你快过来吧。小荷花哈哈一笑,说:破棍,水里不能玩,要出人命的。步年本想说你给表哥玩为什么不给我玩,但觉得这样说要伤小荷花的心,就没说。见步年不声不响地在水中打转,小荷花知道步年现在的心情就好像他正身处湖底憋气得很。小荷花就潜到水下,向步年靠过去。小荷花发现步年下身的东西在水中发怒。小荷花从身后抱住了步年。步年怕小荷花再溜,这回紧紧地抱住了她。小荷花叫道:破棍,你轻一点。步年从来没这样在水中玩过,觉得很新奇,也很刺激。他一边玩一边幻想着从前小荷花和她的表哥是不是也这样玩,他好像在同谁赌气,玩得很野蛮。小荷花不知道步年的想法,她认为步年这个样子是因为头一次玩这种花样。他们俩从水面往下沉,一直沉到湖底,然后像鱼一样跃出水面透气。一出水面,小荷花就大呼小叫,小荷花说:我要死了,步年你要把我淹死了。这句话还没说完,他们又沉下水去。这样起起落落做了四次。但第四次跃出水面后,小荷花却没吭一声,而是睁着一双安静的眼睛。步年还以为小荷花由于憋气而昏过去了,所以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小荷花说:步年,刚才有人看着我们呢。步年四处看了看,说:没有呀。小荷花说:步年,我不想玩了,我们回家吧。步年正在兴头上,见小荷花这个样子,很生气。因为生气,他藏在心里的话就脱口而出,他说:你是想起你表哥了吧。小荷花见步年这样说她,大怒,她在水下朝步年胯下踢了一脚,说:破棍,你无聊啦。然后爬上岸,气冲冲地回到了小屋。步年痛得哇哇叫,在水中躺了一会儿,才缓过气来。他的欲望一点也没有了。他垂头丧气地往小屋走。他认为是自己不对,他不该说出那样的话。不过,小荷花和步年有个优点,他们不会长时间怄气。没一会儿,小荷花的气就消了。气消了,他们又继续湖中未完之事。
步年老是用古怪的眼光打量小荷花的肚子,他害怕小荷花的肚子隆起来——他真的希望小荷花没怀孕。当然步年不会把这个想法告诉小荷花,他知道小荷花喜欢孩子。小荷花把步年的眼神老是在她肚子上打转看成是步年的好色。小荷花认为步年是个好色之徒,比她的表哥还要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