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图腾与禁忌(经世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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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在孩童时期重现的图腾崇拜(6)

[①事实上,这种行为不可能给那些这么做的人带来彻底的满足,这一事实也一定助长了这种新的情感态度。从一个角度来看,这事干得很徒然。实际上,没有一个儿子能实现自己原初的愿望——替代父亲。而且,正如我们所知,失败往往引起道德反应而不是满足。]

[②“在原始社会中,谋杀和乱伦(或者说,所有这种有害血缘圣沾的罪行)是惟一能引起人们痛恨的罪行。”——罗勃逊·史密斯]

同时,也正是由于禁止屠杀图腾动物这一禁忌,才使我们清楚地认识到图腾崇拜就是宗教的起源。图腾,显然是父亲形象的一种自然取代物,但他们对待图腾的态度似乎超出纯粹的自责心理。事实上他们试图通过这种与父亲取代物间的特殊关系来减轻其内心的罪恶感,同时改善与其父亲的关系。图腾体制,就某种观念来说,它是儿子们与父亲的一种默契行为,因为就图腾来说,它提供了一位父亲所能提供给儿子们的一切幻想(保护、照顾和恩惠),而他们(指儿子们)则保证尊重其生命,即保证不再用重复那一令生身之父殒灭的行为。进一步,图腾崇拜又包括了一种自我审判的意味。“要是父亲像图腾一样对待我们,那么,我们绝不会杀害他。”就这样,图腾崇拜的出现使整个事情和过程得到圆满结局,也使人们逐渐淡忘其起源。

于是,宗教思想开始产生。图腾宗教是起源于儿子们的罪恶感,他们为了减弱这种感觉而以服从它的方式来请求父亲的原谅,所有以后的宗教大概也都在致力这方面的研究。它们所以产生差异,只是由于文叨程度的高低及人们对此所采取的方式不同而不过,在基本上,它们都具有相似的特点,而人们也无时不在对此做探索。

在宗教中至今仍然保存着一种在图腾崇拜时就已存在的能力——矛盾情感所造成的威力。由于这种威力太大,因此,任何尝试隐藏它的企图都归于失败。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由父亲情结所引起的矛盾情感在图腾崇拜和一般宗教中依然存在。图腾宗教不仅表现出儿子们的悔恨和祈求赎罪的情感,同时,它也意味着对战胜父亲的一种怀念。对这种由战胜父亲所体现的满足,我们可以由庆典及图腾餐中明显体会到。在此时,人们已不必遵守禁忌而可屠杀并分食图腾。借着这种方式,那种具有弑父色彩的屠杀图腾庆典也就被当成责任般地重复举行,而原有存在于人们心里的那些恐惧也就逐渐消失。因此,当我们在后来的宗教中看到有些经过歪曲和变形过的类似这种反抗心理时,那也就不足为奇了。

此时我们已能深深体会到,人们在宗教和道德禁制中就父亲情感的发展所包含的自我谴责。不过,我们也不对这种弑父行动所导致的后果做过分的强调。因为在以后漫长的进化中,兄弟间的情感问题对社会结构的演变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们把血亲间的关系神圣化,同时强调了所有族内人民的团结。为了保障个人的生命安全,所有的兄弟都声明不再用对付父亲的方式来对付他人,也就是任何类似父亲命运的再次出现都必须加以制止。至此,带有宗教意义的禁止屠杀图腾已逐渐转换成了人们禁止兄弟相互残杀的禁忌。原有的家长统治形态也开始首次为以血亲为基础的兄弟部落所代替了。因此,我们可以说,社会的存在是建筑在大家对某些共同罪恶的认识基础上;宗教则是由罪恶感及附于其上的懊悔心理所产生;至于道德,一部分是基于社会的需要,另一部分则出自由邪恶的欲望而促成的犯罪心理所造成。

我认为,精神分析学的研究所得虽与其他观点小同,但是它与较早期的看法相隔不远。所以,我们应该知道图腾崇拜和外婚制之间不仅息息相关,而且其来源也相同。

宗教的产生与发展

在这里,我们只能针对图腾祭礼和父子间的关系这两个问题展开讨论,因为,有很多因素限制我更深一层地研究由原始图腾崇拜进化到现在的宗教形态的过程。罗勃逊?史密斯已告诉我们,古代图腾崇拜与祭物的原始形式之间的相似性。这两种行为所代表的意义相同:即通过同餐共饮来使大家圣洁化。人们在执行这两种行为时都带有罪恶感,它们都必须经由共同的参与才能使这种罪恶消除。问题是,在对族神献祭牺牲时,族神通常被视为族里的一员,同时,也是族人认可的对象。可是,这些看来像陌生人(异族)的族神为什么竟会成为所有族人崇拜和认同的对象呢?

也许有人会说,在原始时期神的概念很离奇地产生(来源不明),然后,主宰整个原始民族的宗教生活。在对这些祭典的不断探索中,我们可以发现图腾崇拜与这种宗教信仰有着奇怪的联系。不过,从精神分析学对人类的探讨中,我们可以惊异地发现这些神都是根据父亲的形象构成的,人与神之间的关系也常因人与父亲之间的关系变化时发生改变。简单地说,神只不过是父亲影像的一种投射罢了从以前我已讨论到的图腾崇拜中,我们可以看出图腾被视为种族的祖先,就如同一位信仰神的人称其神为父亲一样。父亲角色与图腾及神之间的关联性是精神分析学研究中一个较为重要的观念。在原始祭典的形式中,父亲的角色已经出现了两次:一次是被视为神;另一次则被视为图腾动物。我必须在得出结论之前,先澄清一些观念。

我们知道神与神圣动物(意指图腾或祭物)之间存在着错综复杂的关系:(1)每一位神都有一特定动物(也有数种动物)来作为祭物。(2)某些特殊神圣的祭物(“神秘”的祭物)常都是曾经做过献神的祭物。(3)在图腾崇拜时期以后,神常被当作动物来崇拜(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动物被用神的方式来崇拜)。(4)在有关神的传说中,神常会变成动物,尤其是转变成向其献祭的动物。

因此,我们可以进一步假说:神本身即是图腾动物,它是在较后期融入宗教感情后才转变而产生。我没有必要再重新讨论图腾是否为父亲影像这个已一再讨论过的问题。图腾可以说是人们对父亲影像的第一个替代物,而神则是以后才产生。在这时期父亲影像又代表了人类的形象,对父亲的仰慕可说是构成各种宗教信仰的一个中心。自然,在以后的漫长演变过程中,人们与父亲或人们与动物间基本关系的转变,均可影响到人对神的态度。

虽然由于畜牧时期的到来,使图腾崇拜中断而人们的心理也逐渐远离动物,但我们仍然可以轻易地看到上述变化在发生。在这个较漫民的转化过程中,有一件事情一直在引起人们对父亲的怀念。那些集合力量来对付其父亲的兄弟们,在心目中都隐藏着想成为父亲这一角色的愿望,这我们可以从其参与图腾餐中看出。可是事实上,当这些由兄弟组成的部族在结为一体后,这个愿望就不可能实现,因为在这个时候已没有人能像其父亲一样取得绝对的权力。当时间不断地流逝,他们对父亲那种敌视也逐渐减弱而对他的怀念也就不断加深;于是,很可能有一天他们开始将父亲那种伟大的力量加以理想化。经过一段时期后,由于文化的变迁,刚开始那种同族人一律平等的观念开始被排除。此时,另一种观念逐渐产生,即基于对于某人的仰慕,使他们开始创造一个神来作为其争期的理想化父亲。人演变成神,这些观念在我们今天看来真是信口雌黄到了极点;但在古典时代,人们却对此不以为然的①。这种将被弑的父亲转变为神的观念,其中所具有的赎罪心理永远大于阁腾崇拜中对图腾的看法了。

[①“在现在的人看来,将神和人混为一谈是对神的一种不敬,但早期的人们并不如此想。在他们的观念里,认为人与神是属于同一血族的,因为他们常将自己的家族认为是由神传播而来。”——弗雷泽]

让我感到遗憾的是,我无法确定在以上演变过程中,母神的出现究竟是在父神之前还是之后。不过,有一点可确定的是,对父亲态度的转变,其作用并不仅局限于宗教层面上,它同时也使社会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由于父神观念的产生,—个没有父亲的社会形式会逐渐演变成一个以家长统治为基础的社会结构,刚刚形成的家庭虽然仍有父亲的存在,同时也具有先前的若干权力,但兄弟部族里的某邱社会要求并没被扩大。在所有家庭制度中,新的父亲和传统父亲之间有着相当显著的差距,而这种差距也正保护了这种宗教渴望的成长——即经由一种变换的方式使人们能继续不断地仰慕其父亲。

所以,我们不难看出,父亲这一特殊角色在对族神献祭牺牲的仪式中,被人们看作是神和被屠杀的图腾动物的影像投射。不过,在我们企图理解这一情况之前,我必须先寻找出其所以导致这种变更性的原因,以及为什么在形成这种特性之后,其演变过程居然能被完全遗忘而不留痕迹。父亲的变更性,我们可以在祭礼中发现其具有两种连续性的意义。在祭礼行为中,我们可淸楚地找到对父亲那种爱恨混乱的矛盾和冲突,同时也可看到孩子们对父亲的爱终于战胜了恨。父亲的失败(即指被儿子们打败)经由某种表现方式,使他受到了最大的荣誉和胜利。到处都可看到人们用牺牲来供奉祭礼父亲以使他感到满足。

随着人类的不断进步,动物不再被认为是神,祭物已被别的东西取代而与图腾动物无关。最后,它变成了一种仅仅是为了取悦和祈求神灵的东西。而神也被夸大成远离人类而只能经由伴侣等中间媒介才能沟通。就在同一时期,国王的观念开始在社会制度中产生,而家长统治的结构也逐渐演变成接近国家的形式了。我们应该知道,那些失败后再度恢复权力的父亲,其报复是严厉的。因为,权威的统治在这个时期可以说已达到了巅峰。至于那些被压制的儿子们则借着这种新的情况来消除其原有的罪恶感。他们不必再为牺牲(祭物)的被杀害而自责,因为那是神的命令要求如此做。在此,我们可以看到一个较有趣的现象,即神自己杀害献祭的动物,而该动物又代表了神自身。因此,我们可以说,就在对这种充满矛盾的过程中,社会结构和罪恶感才逐渐萌芽形成。对这种献祭方式,我想它还具有另外一个目的,即用神的观念来满足人们早期那种企图取代父亲的欲望。在这个观点上,精神分析学的解释恰好和它相同,因为神终于战胜了其动物本身而恢复人类的形态了。

但是我们不能因此确定,那些在父亲情结里所表露的邪恶欲念已消失在这种重新形成的父亲权威制度之中。恰恰相反,在两个新的父亲替代物(神和国王)的统治下,在其早期就已显示出了明显矛盾情感现象,同时也成为宗教的特质。

弗雷泽在其伟大的著作《金枝》中曾将这种观点加以论证。他发现在最早期的拉丁部落中,其国王常常由外族人担任,他们被视为神。同时在某一特定仪式中将他们很隆重地处死。在闪米特人的宗教中,举行神的年祭是不可缺少的重要活动。在以人为祭物的各种种族中,我们可以看到祭物在最后都被视为是神的代表。这种现象我们也可在较后期看到。在这个时期中,人们开始用无生命的雕像来替代人作为祭物。具有神、人一休性质的祭物与动物祭物之间的转化及关系是一个特别复杂的问题。不过对它们研究之后,我们对早期祭物形式的意义就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我们必须坦白地承认,那些祭物献祭的对象(现在被尊奉为神的东西)是意指着父亲。在这种假设下,动物与活人献祭间的疑问即可得到了一个简单的答案。动物献祭是活人献祭的一种替代——即屠杀父亲的仪式。因此,当父亲的替代物再度变为人的形状时,动物献祭自然也就再度转变为活人献祭了。

我曾经尝试努力地去忘记最早的献祭形式,可惜,仍然做不到。尤其他们的行为表面上看不出有任何动机。可是这种献祭的方式却揭露了他们内心的某些欲望。我想我不需要再将这经过合理化作用过的宗教思想的发展过程加以渲染,以使它们能再度重现。罗勃逊·史密斯虽然没有将这些史前时代献祭行为的衍生情形像我们一样做进一步分析,何是他从其观察研究中推演出早期闪米特人纪念神死亡的庆典,“被认为是一种对神明悲剧的纪念”。他声称:“那些哀悼并不是对神明悲剧的关怀表示,而是惧怕超自然力量的愤怒和报复。哀悼者的主要目的只是在于表明他们对神的死亡并不负任何责任——这种观点已和我们讨论过的具有神、人一体性质的祭物有着密切的关系。”

要是我们假设上述叙述为一件事实,那么从后来宗教的发展过程中,我们可以发现两个主要推动的因素,儿子们的罪恶感和其反抗心理并不会消失。不过任何解决宗教疑问的尝试或由这两种冲突的心理力量所造成任何种类的妥协,都由于历史事件、文化变迁和内在心理的调整而逐渐瓦解了。

儿子们希望取代父亲(神)的地位所做的努力逐渐明朗。尤其由于农业社会的到来使他们在家庭中的地位更加重要。因此,他们开始用一种象征性的方式来表现出他们那些具有乱伦倾向的原欲。基于这个理由,诸神如阿提斯、阿多尼斯和塔穆兹等纷纷形成,植物精灵同时还有青春诸神都深受母亲女神们的偏爱。它们无视父亲的存在,与自己的母亲干起乱伦的勾当。然而,我们可以在这些神话中看到罪恶感的成分,因为那些年轻的神与母亲间的关系都非常短暂,同时他们也都由震怒的父亲将其变为动物而给予他们一种惩罚。阿多尼斯被野猪所杀,它是阿芙罗狄蒂的圣物(希腊神话中代表爱与美之女神,相当于罗马神话之中的维那斯阿提斯是库柏勒(古时小亚细亚人民所崇奉的神)所喜爱的情人,他最后因阉割而死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