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回到机场，等待出发时，她打开电视，问我看过《武林外传》没有，我说看过。警察把我的旧衣服放在一个箱子里，用宽胶带封上，留着随飞机带回家。七点钟到了，我们一起出发。他领我去登机口。
那个黑白苏格兰格子的风衣女孩留在了办公室。我到了登机口，望着他们，心中生出淡淡的异乡的惆怅。开始登机了，我提着箱子，进入了通道，回头望见他们，那端的警察越来越小，终于我自己也进入了机舱。
在机舱里，我靠着一扇窗户想念着D，渐渐疲倦起来。窗外是烟霞峥嵘的云海，如波罗的海般渺茫，烟藕色的夕阳波光随之不断倒退。如果我没有来过这里，这一切还会不会发生？在抱着对D疲倦而满足的思念中，我又开始了一种新的对衡阳的思念。
飞机如一芥孤帆缓缓飞过四月的银河。在明亮的夜空中，我听着耳机里伤感的吉他，过了很久一阵，终于沉沉睡去了。梦里面，D在茫茫的草原上，孤独地远行。我跟不上去。
致我的恋人
一
除了写字，哪儿也不去。在这寂寞的雨水般流淌的琴声中想起你熟悉的节奏。扑面而来的是你总带来一点点希望。落地窗外是晶莹的月光。可是在这喧嚣的城市中，能听见我一个人的心事的，并不是那月光；夜空下最后的蝴蝶，带着光明的记忆在这个城市里挣扎不起，只剩下灵魂飞向了如今广阔的世界。能多一点的是记忆，你已不在身边。我独自在夏天过去的窗边，回忆着你的话，它们有着微妙的重量感。穿越了季节清晰浮现。旧的时间过去，直到新的作品出现，我们会再度相逢。这话是你说过吗，那么我不断地写，真的能够再见到你？那么我仍然独自在今夜，明夜，后夜，夜夜写字，等候见你。除了写字，哪儿也不去。
不可预知的钢琴声激起潮水般的回忆，过往的一幕幕突然回放，好像那都是不能再多得的美好时光。笑容和往事都脱手般离去，如果能留住那时光该多好啊。我一遍遍地悔恨，直到琴声盘旋，将你最后的话语浮现。
我清晰地明白你已远去，像飞旋入空的旋律。我拥有的只有此刻的时间。余下的，我是应该重新等待，怀抱期望，还是不间断奋力，从而拥有新的可能？但是你呢？我无法再见你么？
你不在乎我真的会继续写字，那只是——为下一次见面编出来的？真正的回忆沉浸在你的话语中，不，没有回忆，全是你的话语，我知道世界广阔，不能回到过去。我在等时间的结束，新的可能。
但是你呢？我无法再见你么？
除了写字，哪儿也不去。
二
你不知道。夜里大街的灯火，它是鲑鱼色的光芒。安静的，热闹的。停止在路灯下，让你怀念一场大雨。在昏暗的澡堂下，我给你写信。隔着铁丝嵌格的墙。天空是无数方格构成的，街灯代替了星空，我要给每一盏熟悉的灯光赋予星座那样美丽的名字。可是我已经忘记星座究竟有多少？
你停下，车窗回应着楼顶的视线。你摇下车窗，对我的凝视露出来微笑，那是你的星座么？温柔地照着你那盏灯叫什么名字？也许是射手座，微笑是专程射向我命运的箭头么？然后呢？后来，连我自己都忘记了。
感受着你的气场。说不定，说不定……就要遇上你，我来到大厅的玄关处，有人正推门进来，那清瘦自然的身影，那是你吗？那被人安排的难以扭转的命运，只有爱的真诚意义才能对抗的强大力量，在这一天你要带来给我吗？对着我的凝视他露出善良的微笑，他不是你。
但是你呢？我无法再见你么？
因为有你的车驶过黑暗的路段，从此只要抬起头来，就更加接近天堂的光芒。因为付出得太多，树荫里有未来的感伤。没有一瞬间的反应。呼吸着潮湿的衣角。你清晰的关门声回响在树的走廊。
谢谢你，终于经过我的身边。被层层紧缚围困的少年时代，却有着暑季即将逝去的哀伤。在那缓缓驶动的记忆，有你的声音穿越天空。“你不回家在外面乱逛干什么？”“我看见车灯害怕。”“今天我会陪你一起外出。放心。”“一起吃甜筒吗？”那天的冰淇淋注得格外洁白，赋予这酷暑幼滑的凉意。黄色的天空下已不见了旧色斑驳的车影。甜蜜的鳗鱼饭，我喜欢。你也喜欢吗。我喜欢旅行，真的希望你能作伴。隔着玻璃，凝视你，那里就像天堂，季节下坠成另一幕，你的心跳，我的视线，一起汇入了时间的大海。
这样的夜晚。斑马线在路面延续闪耀着橘黄的光。不熟悉的季节。
还有一会你就到了。
相信我，没人知道的。
我等着你，即使黑夜，即使湛蓝的天。
打扫泳池的人，整个夏天都在窗外蒸发。
洁白的青春在瓷砖上流光。
你的信息告诉我最后的时间就快到来。
三
烟火中看见夏天的水果店，门口鲜红的石榴青黄的芒果脆棕的荔枝，在视线内缓缓退远。等待的心，已冒出水珠。尾季的夏天，想就这样解冻在来年。我憧憬的生活，就是吃着椰子过这个夏天。我转身出店，停止了短信。想对天空拍照。天空却像飞碟一样旋转。
四
我值得活到明天吗？扶着淋浴间的墙壁，沉思着未来。你的信号清亮地响了。我睁开眼睛，最后一滴水落在手心。人群中只有你一人的手机在发光。所有人的手机都会沉默，只有你的始终要闪亮，我承诺了，无论哪里我都会给你的信号啊。那是我的信号。你也承诺我吗？任何时候，我会收到你的信号？空无一字，只要有信号就够了。渴望的时候却总是没有。
沿着破败的墙壁走，是否可以看见神秘的答案。我的火把映亮你沉睡的脸。找到的门会不会开启？你的微笑和心跳还在温暖着午夜闪光的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一定被什么事牵绊住了，知道你头上的天空，正落下一滴发烫的花瓣，你伸手去迎接她降落，不要再摔碎了。Don’tyouknowmeanstobe。夏天过去着。
五
夏天已过去，秋并不来。我仔细地步入白雪。漫天雪星。这雪的世界一直延伸到夜空，快亮起来的天空。前世的我在路边等你。我在心里算着时间来得及吗。
想要去远方，想看希腊的神殿，地中海的沙漠，埃及的月光。生存的人类，孤独地追逐在旋转的星空下。我的祈祷，登上通向穹宇的台阶。你在台阶下沉默，散发辛辣的芬芳。你说话的声音像千年前的祭酒一样温柔而令人心碎。那一夜，你的箭射出去，不问射中了遥远的谁吗？我的双眼猫眼般闪烁哀愁的光。没有会聚，为何言及分开？这不停息的夜晚，你建议我远离你的灯光。可是我沿着你走的那个方向缓缓倒下。
六
我在门口静静地等候。门那边有另外一个世界，我就要推门进去了。或许你在约定的时间里降临？我来得及见你吗？我手里没有你的信号，沉默的手机。你果然忘记约定了吗？如果那是你射出的箭头，我依然要俯身拾起，箭头上面即使没有字迹可读，至少我知道你涂上的是蜜汁还是毒液。空气的味道就能知道，是吗？
跟我来记忆那些街灯，你也累了吗，你感到了什么？“现在好好休息。”他回答。“请放心！”但是你呢？我无法再见你么？你身上有淡淡时针移动后的疲惫。仿佛季节的游戏。关上车门，黑暗中凝固的人群在等待末班车。我抬头看见天空比过去广阔。银色的羽毛在上空抖落。终于启程了。Theinstrumentofyourlove，Icanhearit。回忆停在那一天。但是你呢？我无法再见你么？
“YouknowwhatImean，”你的声音温柔得像感伤的微风。Wearenevermeet，never。
七
你的眼神早就模糊不清了，就像街灯在黎明里熄灭，这城市剩下只有灰暗。失去了星辰。
我的泪水滑下来。天快亮了。我的房间依然黑暗。一起离开吧。罪恶将灰飞湮灭。我的悔恨，像一束被遗弃的光芒照在这里。车开始加速，我终于摇上了车窗。雪花落了下来，我的青春也在这迷离的世界里不断融化。
拔出箭头，我胸口涌出了浓重的鲜血，那箭头带着你的气息。
还有没尝过滋味的曲奇，没闻过青草摇摆的晴天，没知道过的感情。还没有一道去过希腊和埃及呢；可是我已经记不清你了。原来，是你悄悄抹掉了所有记忆。费力思考没有收获，我累了，真的很累，倒下吧闭上双眼，我的心跳越来越疲惫。我从噩梦中睡去，我想放弃等待，告别这季节。这样，我就看见了包围而来的冰冷气息。
时间流逝，月亮像一弯指甲般透明。你感到了什么？你在靠近我吗？你也伸手试试看，
想嗅到我的气息似乎已经冰冷？我睁开双眼。我坚持着心跳。想看看手机是否闪烁你的信号。你在哪里？我在我的归宿。
你在哪里？
我在我的归宿。
……
那么，哪里是你的归宿？
八
端来的那杯水起效很快。我醒来时已错过了时间。
“没什么大不了。”你的车停在楼下。“不用解释，我等待你。”
我点点头，心的节奏已摔到在这样的结局中。当我看见你清澈而平静的双眼。
我为什么要失约？我问自己。我无法再见你么？
天冷加衣。你说，转身上路。你的车雪亮地照亮了郊外的路，沾住了雪花，我依然留在房间。窗外的季节也不停息，闪烁的冷空。不能把话说完已经离开，我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资格。
整个夜晚，我知道你一直在等待的路上，命运的手宠爱地离开了城市。可是寂寞已经破碎。你和我的约期，在这里化为露水。Stillshinelikeastar。
可是你离开了，我终于知道是那杯水的原因。我来得及解释吗？你回来吗？
你的声音开始在回忆中模糊，泪水中化为微粒散发在未来。原来我竟然不知道什么是失去的心痛。Icryforyouandkeephereallnightlong，那是我泪水的声音。
九
这样的雨夜，你的手机开着没有。
你的短信，你的背影，你的沉默，全在我的岁月里燃烧着光芒。我相信有云开日出的一天。你在来路上。很快就到。我明白，难道不是吗？石膏般的湖面上落起了雨。天还没有亮，可是我的正常生活已经来了。能感到我的正常生活吗？
居酒屋的神寺空空的，有风铃的声音。桌上只有倒伏的酒杯。
十
雨夜放飞了鸽子。被他们拦截了。那漫天的羽毛是坠落的信号。我的心断送在你的身边。河流的远方是城市与蓝天，我宁愿在荒凉的角落感受命运的节奏。我难过。再见。今天下起了雨，我才知道夜晚更接近我了。废墟一样的超市。好难过。你也是吧。我喜欢难过。
我的名字，会在云端变浅。你的话语，却在心里摇摆着带来温暖。“Iamhere”这句话依旧发着光。我已经没希望了。再见。我只想这样。“Iamhere”清澈的星光，在树叶的间隙中闪烁着芒辉。这个夜里，我忽然在梦的边缘见到一辆白色的吉普车，瞬间看清那是你的车。我一下害怕得醒来。曾经承诺过要让青春值得被挽回。对不起，时间过去，我却什么都没有做。我是个孤独的人，害怕与时代脱节，被你落后。
十一
即使我是想要同归于尽，我与谁呢？与我的朋友，还是与我的敌人？
你转身看见了他们，那些冷漠而犹豫的人群，在站台上被光条映出表情。
冷漠而犹豫的人群。
我躺在床上。捂住流血的胸口。
伤痕下痛得只剩心跳，时间是唯一的完好。等待黎明的声音。前途寂寞，我的心碎从未告诉过你们。我看着镜子，晶莹得像匕首倒映出我的长发。我抱着某个往事，涌出惋惜的目光。拐角口总有人堵住路口，即使离开也不允许吗？他们曾将我的归路包围得水泄不通。
黄昏弥漫。闪烁的星辰发着空虚的光芒。夕阳重复明灭。沉默的车窗外他们的气息收敛，一群土狼犹豫着瞪住最后喘息的目标。
还有一分钟的时间，你要开门进来了吗？
我抚在南窗上的手缓缓倒下了。
果然你的车门声，在树下响起。为何路上的荫影带着风。我想回家。你带我回家吧。祈祷的声音穿越了黑暗，谁的手温暖在抚摸我的额头。涌动的远方人群，这是城市，是你的身影消失的地方。为了回应温柔的暮色，我喃喃地忏悔。我的青春快过去了啊。我绚丽的年华和梦境。我要脱下不幸的戒指，恢复从前的我。我不想再写了。手指已经僵硬，神经在疼痛，我不想再写了。
我看见遥远的路途上有透明的灯火推开透明的门，不用告别。
羽毛漫天振落。
十二
他的容颜在暮色中微暗却明亮。关上车门，声音在落日下响起。他没有再碰车窗。那一刻，终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