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栏院内程锦玹一夜未曾离开,此时正颇有些兴致的抚着琴,听着宫瑞的汇报。
“你是说……”抚琴的手微微一顿,“他们二人被吊了一夜,到方才又进了同一间屋子?”
“是。”宫瑞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挽梦。”程锦玹干脆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一旁端坐着的人:“你确定那小少年不是女扮男装?”
“殿下……”挽梦脸上一红,低头支吾了半天回道:“若是女子,又如何与挽梦行那床笫之事?”
程锦玹听罢略一沉思,便点了点头当做了认同,可脸上的神情却比方才更加的不悦,抬头又问道:“可知他们二人为何被吊?”
“属下不知。”宫瑞有些为难的看着脸色微变的程锦玹,复又接着道:“殿下……那少年不简单。”
“这还需要你告诉本殿?说重点。”
“昨夜潜入他们宅中一事,属下倒觉得是他故意放我等进去的,只是分寸又掌握的极好,就好似,他想让我们待在什么地方,我们便只能待在什么地方,进一步不得,退一步也不可,明着是咱们去刺探他们,暗地里却隐隐觉着是我们被监视了……”宫瑞的声音渐渐的弱了下来,眉间也不由皱成了一个川字,抬头望了眼同样面色不悦的程锦玹问道:“殿下,夜宅外面的人,还留着吗?”
“留那给人看戏吗?撤了!”说罢仍旧不甘心道,“想别的办法,务必查清他的底细。”
关于夜昀宿,早前他只从程锦秀处听到些许皮毛,当时也只以为是程锦秀在外头张扬惯了,许是被哪家看不过眼的小公子给使了绊子戏弄了,虽然让程锦秀卧病了一月,但当时查清了事情经过,也只道是被骗去午门受了惊吓,这事过去也有些时间了,不免有些淡忘,而如今又亲身遇到夜昀宿,对他更加的好奇起来。
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少年,为什么能让程锦秀去趟午门就卧病一月,却不肯对生病一事透露只言片语,几乎可以说是绝口不提,更是连事后都未见程锦秀去追查他的下落,仿佛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勾栏院一别,当日在场的几位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大顺心,说完那几位便再来说说另两位主角。
那日东篱携泪眼朦胧的秋月盈出了勾栏院,却是一路无言,直到将人送到了丞相府门口,都未曾解释上一句。
“东篱……”秋月盈望着转身欲离去的身影颤颤的唤了一声。
东篱的身影微顿,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她,面无表情的先发制人:“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秋月盈自然明白他指的是夜昀宿,脸色也不由一僵,似乎才想起自己此时正毫无立场去要求东篱对自己解释任何,埋首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他很危险。”看着秋月盈的反应,东篱又有些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自己几次三番,明里暗里的提醒面前的人,少去招惹夜昀宿,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背着自己去偷偷见他,即便自己心里并不是因为计较她去见别的男子,但无论如何秋月盈在他心里都是亲人一样的存在,明知夜昀宿接近她必然有他的目的,却不能护她周全,叫他如何不恼?
“他是好人。”秋月盈有点固执的反驳,待见到东篱渐渐沉下去的脸时,便又没了底气,垂下了眼帘,好像夜昀宿在他眼里真的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踌躇半响仍是问出口:“东篱……你真愿意娶我吗?”
闻言东篱同样神色一僵,许久才淡淡的回道:“今日只是赴太子之约,勾栏院我也是第一次去。”
得到他的解释,秋月盈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与欣慰,沉默许久才又接着问:“若我不曾救你,那么,我与那杜七七是否也是无异的?”
听闻杜七七三个字,东篱的剑眉明显的皱到了一起,却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回味着杜七七方才于勾栏院中所说的话,追杀二字又一次跃入脑海,脸色也不免跟着难看起来。
见东篱这般神色,秋月盈终于死心的长长舒了一口气,苦涩的一笑:“你若不愿娶我,退婚也是可以的。”
正想着心事的东篱忽听“退婚”二字,猛的抬头望向眼前的人,想起她与夜昀宿的种种,不免有些讥讽的勾了勾嘴角,这神情看在秋月盈自然极不是滋味,明明从开始就对这场婚约心不在焉的人是他,如今却为何还能露出这样一副自己负了他的表情?
“你以为他会娶你?”这冷漠的语气让秋月盈心中一颤,惶恐的躲开了东篱的视线。
“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你的心若不在我身上,又何苦误了你的大好姻缘。”这话确实出自秋月盈的真心,可听在东篱耳朵里却显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盈盈。”然而东篱忽然就妥协了,上前一步将她小心的拥入了怀里,“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任何人,但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娶妻生子,我只希望那个人是你。”
“篱哥哥……”秋月盈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东篱了,只是此时听到他亲口承认不爱自己,她便脱口而出的唤了一声,原来从开始便已经注定,他永远都只能是自己的哥哥而已。
“可你若是觉得值得……悔婚也好,逃婚也罢,我一定放你自由,只是……我不会退婚。”说完这句,东篱便放开了怀里的人,掉头大步离开了丞相府。
秋月盈当然明白他不愿退婚并不代表他爱自己,而是为了她的名节着想,可自己,真的要为了夜昀宿悔婚吗?而那个人也从未承诺过要娶自己,更何况,对东篱那么多年的执着,真的能放下吗?
回千秋府的路上,东篱那烦躁焦虑的心情才慢慢缓和下来,与秋月盈的那番对话之后,心中竟莫名升起一股轻松与释然,只是杜七七倔强的脸此时却又跃入脑海,脸色便又跟着一沉,疾步往府里走去。
“出了何事?”东染见儿子面色不悦的闯进自己的书房,不由放下手中的毛笔关心的向他看去。
“六年前,你对杜七七做了什么?”东篱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他这个当爹的也不免畏惧三分,但无论如何也是他的身生父亲,只是默然的望了他一会儿,便又提起笔写起了字,东篱的神色不由又沉了几分,上前几步夺走了他手中的笔,冷冷的问道:“你是不是对她赶尽杀绝了?”
东染自知瞒不过他,便也坦然的承认道:“匪类余党,死不足惜。”
“为什么瞒着我?”随着他压抑的质问,手中的笔也不由的应声而断。
“你在用什么态度与我说话?”看着东篱过激的反应,东染也终于面色不佳的拉长了脸,冷冷的望着眼前的人,“事情都过去六年了,你还关心那个小女贼做什么?”
“小女贼?”东篱讥讽的一笑,“她如今是将军府的四小姐。”
闻言东染瞳孔不由一缩,沉思片刻方又抬头问道:“你说杜英成失而复得的小女儿就是杜七七?”
“盈盈生辰那日你因病未去,否则当天你就能见到了。”东篱有些冷漠的勾了勾嘴角,将断笔放回了书桌:“杜七七一事,还望父亲以后莫再插手。”
“看不出,她倒是命大的很。”东染颇显无奈的一笑,想那杜英成身为镇国大将军,为人甚是耿直,但武夫的鲁莽与率直他同样不缺,然而如今都未曾找上门来,想来是那杜七七并未与他提起六年前的事,如此看来,那杜七七倒也很有将门之后的风范。
“……还有一事。”走至门口的东篱停下了脚步却不曾回头,顿了顿道:“若我与盈盈的婚约未能圆满……望父亲莫要迁怒丞相府。”
东染的双眸几不可见的微微一眯,“即便她如今身份不同了,你也不能为了她毁掉婚约,难道过了六年,你又倾心于她了吗?”
东篱倒是未曾料到东染会误解自己的用意,却也并不多解释,只淡淡的回了一句:“孩儿与盈盈都不是彼此的良人。”
东染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东篱已头也不回的出了书房,末了只能沉长的叹了口气。